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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时间,蒋峤西和余樵他们四个一道步行回家。林其乐垫着脚,在学校门口小卖铺买雪糕。她回头问:“蒋峤西,你要不要吃雪糕?”

蒋峤西一开始不知道她是在问他,蔡方元从旁边答道:“吃!”

林其乐回过头去了,两条歪了的马尾甩在肩膀上。

“诶,我说我吃你怎么听不见啊?”蔡方元纳闷问。

林其乐走在他们身边,高高兴兴吃着手里的小奶糕。林其乐樱桃似的嘴唇上也沾了奶,她自己舔自己的嘴,特甜。她对蔡方元说:“你想吃你不会自己买吗!”

蔡方元走在蒋峤西身边,和她大眼瞪小眼。

走到群山工地职工宿舍大门口的时候,前方有个人骑自行车迎面过来,从蒋峤西身边骑过去了,速度飞快,险些撞到了后面的林其乐。

林其乐自己倒是躲开了,吃了一半的雪糕却失手掉在地上。林其乐一时没忍住,大喊:“你不看路啊!”

蒋峤西听见这动静,回过头,恰巧那个骑自行车的人转了一圈,居然从大门外面骑回来了。这是个脸型瘦长的人,颧骨突出,鼻头颇大,特别是一笑起来,感觉一张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棱角。

蒋峤西脑子里猛地跳出一句形容:“丑了好几倍的刘德华。”

蔡方元原本走得目不斜视,见这人居然骑回来了,不自觉就往蒋峤西另一边,余樵身后躲了躲。

余樵抬起眼,看自行车上的卫庸。

卫庸绕来绕去的,瞧那胆小的小胖子,又看扭着头不理他的林其乐,卫庸还看了一眼蒋峤西,大概是发现这个人很陌生。他把车骑走了。

林其乐背着书包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镜子前,让妈妈重新给她梳小辫。林妈妈刚下班,一看闺女这头发,就问:“又和谁打架了?”

林其乐从小裙子口袋里拿出断了线的琥珀,在自己腿上把断的地方对起来了。她用撒娇来回应妈妈的质问:“我的琥珀的线都断了……”

吃中饭的时候,林其乐顶着两条新扎好了的马尾,问爸爸:“为什么蒋峤西不来吃饭?”

林爸爸咬着嘴里的枣面馒头:“人家也不能顿顿都来。他今天跟他爸爸去市里吃了。”

午睡时候,林其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她两只手放在枕头边,闭上眼,努力想要睡觉。

可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蒋峤西第一次出现时,似乎是一句话也不愿和林其乐说的。他的肤色那么白,白得过于纯净了,像漫画书里的人物,是画出来的白,不是真实的白。无论林其乐怎么想,也想不到那样的皮肤会像他们一样在地上擦破了,流出血。

漫画书撕碎了,里面的人物会流血吗?

林其乐主动去握蒋峤西的手的时候,蒋峤西的手是拳头,很长时间里都不肯打开。可当蒋峤西伸手来抓林其乐了,他的手又打开了,紧紧拽住她,拽得她手很痛。

林其乐从她的小床上坐起来了。

卧室里关了灯。爸爸妈妈正在大衣柜另一侧的双人床上睡午觉。

没有人知道林其乐在想什么。

林其乐掀开床边的窗帘,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阳光猛烈。

林其乐脖子上系了条红领巾,让起床的妈妈帮她重新扎好头发。她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沿着群山工地一排排宿舍,没有目的地向前走。

下午两点才开始上学,现在一点钟,大中午头的,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除了林其乐,没人愿意面对烈日的灼晒。一条条马路空荡荡的,站在十字路口朝南北西东各处望去,这条路上都只有林其乐自己。

这是属于她的“王国”。

林其乐贴着墙根,独自一人在群山工地四处闲逛,像国王巡视自己的城池。她穿过成排的晒满了男士背心和工作服的晾衣杆,走过贴了“新进《鲁迅全集》三套,欢迎工友前来借阅”的工地图书馆,走到长满了水草的,早已荒废的工地喷泉前。

林其乐在喷泉边蹲下来了,仔细观察水面上一划一划的水黾。

林其乐绕到别人家院子后面,踮起脚,看这里种的向日葵今年结了多少瓜子。

一颗、两颗、三颗……

是比去年多了,还是少了呢?

林其乐走过蒋峤西家门前,看来看去,蒋峤西还在市里吃饭,还是没回来。

林其乐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无论走去哪里,最后总忍不住拐到蒋峤西家门口来,忍不住抬头看上一眼。

为什么她觉得不太开心,只因为吃中午饭没有见到蒋峤西。

这些问题太过于深奥,林其乐很难想明白。

杜尚睡过了午觉,该准备去上学了。他趿拉着拖鞋从家里出来倒垃圾。

一抬头,看见林其乐自己一个人坐在工人俱乐部前头的台阶上,正在发呆。

林其乐是一个奇怪的小女孩。之所以杜尚觉得她“奇怪”,因为他从来都猜不透她那个脑袋瓜子里有多少奇怪的想法,真的很难猜。

第6章

为什么林其乐总想见到蒋峤西?

对于这个问题,林其乐百思不得其解。

这周周五,傍晚放学回家,林其乐拿了妈妈给的钱,去工地小卖铺秦叔叔那里买醋。秦叔叔正坐在柜台后面练气功,他双眼闭着,仿佛世外高人。林其乐屏住呼吸,踮起脚,隔着柜台观察了他一会儿。

“秦叔叔,你练的是什么功啊?”她问。

秦叔叔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笑说:“你怎么今天不跟在人家蒋峤西屁股后头打转啦?”

林其乐一愣:被他发现了!

秦叔叔不是平时都不出门吗。林其乐心想。难道他真有神功,能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秦叔叔吐出一口气,从垫子上摇摇晃晃支着拐杖站起来了。

林其乐往左往右看了一圈,发现秦野云那个讨厌鬼不在。她放心大胆地问:“秦叔叔,你练的是不是龟派气功啊?”

秦叔叔接过了林其乐的钱,他在货架上拿醋,不解地问:“龟派气功是什么功啊?”

龟派气功是一种很厉害的功夫。林其乐提着手里的醋走进了余樵家门,杜尚正和余樵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吃炸虾片,看点播台上放的《七龙珠》。

杜尚边看还边舞着虾片比划:“我的动作也没错啊?怎么就是发不出光球呢?”

杜尚说他今年过年之前誓要练成龟派气功。林其乐觉得够呛,杜尚的武学造指实在太低,欠缺悟性,只有挨揍的份儿。林其乐走进厨房,那里头烟雾弥漫,排风扇狂转也没起什么作用。

林其乐两眼一摸瞎,只管喊:“阿姨!我来拿虾片!”

话音未落,一只装满了黄澄澄油亮亮大虾片的小竹筐被人从烟雾中递过来了,就横在林其乐面前。

余樵的妈妈正在厨房的烟雾里咳嗽,挥舞着锅铲:“樱桃啊,阿姨明天做炸酥肉,你再过来拿啊!”

林其乐美滋滋应道:“好!”

她一手拎着沉沉的醋瓶子,一手抱着满满的虾片筐,正要回家,一位老太太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余樵的奶奶。

“哎呀,樱桃,我正要找你呢!”余奶奶眼前一亮道。

她一头银发,颤巍巍过来了,拉住林其乐站到卧室门口,省得被电视里的动画片吵到。她小声问:“樱桃啊……蒋经理在你家,是不是给蒋峤西的妈妈打过电话啊?”

林其乐听了,愣一愣,点头。

老太太一看她点头,一双老眼都不浑浊了,掉没了牙的嘴瘪瘪着笑:“那你听见他们吵架吵什么了吗?”

林其乐嘴巴张开了一点,想了想,摇摇头。她早忘了。这时余樵扔掉手里的虾片,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扶着余奶奶肩膀把她往屋里头推。“我亲奶奶,”余樵不客气道,“您不是耳背吗,成天还打听什么闲话啊。”

余奶奶在卧室里生气道:“哎呀,我和樱桃说几句话怎么啦,我确实耳背啊我都听不清的。”

余樵说:“她和您说一句,不出半小时全工地几百口子人都知道了。”

余奶奶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工地上没人和蒋经理熟,那我只能问她嘛。”

余樵说:“她和人蒋叔叔也不熟啊。”

“她不是成天围着蒋经理那个儿子打转嘛!”余奶奶说,“现在全工地都知道的呀!”

林其乐抱着醋瓶子,拿着一筐炸虾片。她出了余樵家的家门,站在台阶上小愣了一会儿。

林其乐家那排宿舍门前有条小路。有辆深灰色轿车正停在路口。

林其乐认得这辆车,这是蒋峤西爸爸的车。她绕过车头,沿小路往自己家走。还没进门,她就听见里头有人讲话。

“哎,好啊,”是林爸爸的声音,“这样,你要是有事,再给我们打电话。”

蒋经理说:“那我就先把蒋峤西放这儿了,我可能下周才能从莱水工地回来。”

林妈妈说:“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出差?”

林其乐拉开了纱窗门,看到大人们在客厅里高高站着,围在一起聊着林其乐听不懂的话题。林其乐也不关心他们,她径自走到了暖气片前。

蒋峤西就在靠近暖气片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他背着他那个方形的皮书包,一个人坐在这里,面无表情。乍看之下,他和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转过脸看见林其乐了。

林其乐搁下醋,手里拿着一只翠绿色的小竹筐,里头是丰莹莹、油亮亮的炸虾片。

蒋峤西也不问,伸手从林其乐筐子里拿了块虾片,放在自己嘴边咬上了一口。

这虾片酥脆得很,咬一口是咔嚓咔嚓的脆响。林其乐在蒋峤西身边坐下了,她也拿了一块,放在自己嘴里吃。

大人们说的话听都听不懂,吵都吵死了。林其乐吃着虾片,突然偏头看蒋峤西,她一笑,蒋峤西就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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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理和林电工夫妻俩还说着话呢,听见身后突然有动静,回头一瞧。

蒋峤西正吃林其乐挑给他的第二块“超级大虾片”。他刚咬了一口,抬起眼,正好和他父亲对视上了。

他过去总是很安静的,无论人前人后,从不“聒噪”。蒋经理突然觉得不适应。

林电工这时候笑了:“就让峤西周末跟着樱桃他们去玩吧,工地上孩子多,不会有事儿的。”

外面那辆车还等着,蒋政交代完几句话,就拿着他手里的文件袋走了,原来他连晚饭也不留下吃。走之前,和蒋峤西也没什么话说。

林妈妈进厨房去忙活做饭了,林其乐放下了小竹筐,赶忙跑去把醋给她。林电工在客厅收拾饭桌,顺道打开了电视。快到六点了,樱桃每天都要看《大风车》播的《欢乐伙伴》,家里谁也没法儿跟她抢电视。

客厅空间有限,拉开了饭桌,就只能再搁几个小板凳了。蒋峤西把他的书包解下来,他给林叔叔搭了把手,帮他把饭桌上的报纸、烟灰缸收拾到一边。林电工笑道:“峤西,洗个手去吧。”

蒋峤西进去了厨房,却没直接洗手。他推开那扇通往后院的纱窗门,果然看见林其乐正蹲在兔笼前头,忙活喂兔子。

蒋峤西走过去,在旁边台阶上坐下。

林妈妈从厨房推开门,看见自家闺女又把兔子搁到人家怀里。“快别玩了,”她催促道,“进来洗手吃饭了!”

天快黑了,林其乐把兔子放回去,她还有白天晒的青草要收拾。小兔子不能吃鲜嫩的草,会拉肚子,只能吃晒干晒好的。蒋峤西站起来了,却不自己进去。

他看着林其乐把旧轮胎上晒的青草叶收进碗里,一条一条地收,一条一条地摆在碗底,认真极了。两条马尾垂下了她的肩头,这么坠下来,弯曲着。有那么一会儿蒋峤西免不了想:女孩的长发是这样的。

“走,”林其乐回头看他,道,“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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