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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外面越是流言纷纷,他们夫妻越该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但此事涉及圣上,圣上偏偏又确实曾对她动过心思——这一点,苏阮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思绪纠缠半日,到傍晚付彦之回家,苏阮也没想出能让双方都不难堪的说辞,只得心一横,实话实说。

她等到吃过晚饭,打发了婢女们出去,低声同付彦之说:“今日华维钧到访,说外面有关于你我的流言……”

付彦之以为还是“妻荫”那些酸话,便打断她说:“流言不用管它,慢慢就消散了。”

“这一次不同。”苏阮深吸口气,接着说,“流言是从林思裕的女婿齐震烜那里传出来的,其中还涉及圣上……”

付彦之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拍案怒道:“这老贼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这句话脱口而出,苏阮愣了愣,扑哧一声笑出来,付彦之余怒未消,皱眉道:“你还笑!”

苏阮侧头掩面,又偷笑两声,才敛笑说道:“我是觉着你骂得好!林思裕确实是个老贼。”

付彦之:“……”

“华维钧走后,我自己坐着想了半日,发觉林思裕这一计同张家的案子,其实是连着的。”苏阮把话题接回去,“这一招离间计,他应当预谋很久了。”

付彦之面上犹带怒色:“不错。”

“那我们该怎么办?再放任流言不管,我怕影响你的官声。”

这事儿不好去向圣上告状,就算告了,圣上也不好处置,难道下一道诏令说“都不许传了”?这不等于坐实流言吗?

“影响官声倒不至于——公事上我问心无愧——但确实不能再放任不管。”付彦之握住苏阮的手,“齐震烜这等小人,要收拾他再容易不过,但华维钧这么快都能查到源头是他,显然林相是故意把他抛出来的。”

“是啊,而且只是个女婿,连林思裕的皮毛都伤不到。”

付彦之点点头:“我若安排人弹劾齐震烜,只怕反过来被林相指责公报私仇、以权谋私。”

“那就弹劾林屹,我听华维钧说,林屹卖官鬻爵,猖狂得很。”

“御史台已经在查林屹了,只是须得慢慢搜集证据,这次先不动他。”

苏阮糊涂了,这俩都不动,“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震烜的父亲齐善如今任鸿胪少卿,掌典客署。此番娄都督进京献俘,有不少番将随同前来,向齐善行贿,想走林相的路子,台院已经查实,向我和徐中丞回报过,我们本来想等一等,既有此事,便不用等了。”

结交番将、收受贿赂可不是小事,又隐隐与宰相有关,圣上绝不会容忍,苏阮便有些好奇:“那你们原本想等什么时机?”

“等娄都督的任命。”

原先都说圣上想让娄云庆入朝为相,但他到京已超过半月,除了最开始的封赏,圣上并没有另予任命,也不放娄云庆回朔方,付彦之他们担心此案一发,影响娄云庆,这才静待时机。

“那些番将想讨好林思裕,显然不是娄都督的亲信,怎么会影响他?”

“林相最擅长倒打一耙,不过事已至此,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今京中暗潮涌动,追本溯源,就是因娄云庆替张昔上疏,没有张家的案子,哪来今日?

苏阮点点头:“本就是他们斗法,拉我们垫背,也是该把战场还给他们了。”

付彦之一直满腔怒火,听了她这句,终于笑了笑:“夫人高见。”

御史台出面,弹劾齐善受贿,不管结果如何,齐震烜肯定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如果最后真定了重罪,牵扯出林思裕……不用如果,苏阮笑了笑,“上次娘娘特意叫邵公公来跟我说,来日方长,‘报答’林相的机会多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此案一发,齐善也许不肯攀咬林思裕,但有行贿者的口供,苏贵妃在圣上耳边吹吹风,也够林思裕喝一壶的了。

这次付彦之毫无反对意见,只道:“不错,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收网。”

苏阮心里却还有点事儿没说透,她转头端起水喝了半盏,递给付彦之,看他喝完了,才缓缓说道:“有件事——在我们重逢之前,娘娘觉着我这些年过得太苦,圣上又待她极好……你也知道她从小都是我带着的,所以……”

付彦之听出她要说什么,立即握住她的手,说:“我知道。”

苏阮一愣:“你知道?”

“在我们重逢之前,我就听说了。”付彦之握紧妻子的手,低头看着她眼睛,“我本来就不信,以你的脾气,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等事。况且,你随后就约了我。”

他说着微笑起来,苏阮也露出一点笑,又疑惑:“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若是广为流传,也不会到今日还能掀起风浪啊!

“你猜。”付彦之笑微微地说。

苏阮略一思忖,明白了,“宋子高告诉你的?”

付彦之点点头,又轻叹:“原来我总嫌他话多,现在倒有些怀念,若他在京中,也不用华维钧跑来报信。”

苏阮坚决不肯侍君,都是宋敞告诉付彦之的,所以他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哪想到时过境迁,林思裕竟拿此事来离间他们夫妻。

“他最近怎样?可有信来?”付彦之有些信件只送到永乐坊那边宅子,由罗海整理,苏阮并不过问。

“前几日收到一封,说宋公怕是不太好。”

苏阮惊诧:“都熬过冬天了,怎么还不太好?”

“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太适应永州气候。”

永州本就是穷乡僻壤,缺医少药是常事,宋景亮被贬过去,朝中剩林思裕这么个奸臣当政,他定然心中郁结,虽有圣上安慰性的加封赐药,恐怕也难以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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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叹息一声,又问:“宋子高一家人怎么样?没被上官为难吧?”

“他不怕这个,同上官斗智斗勇,还挺乐在其中。”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宋敞的趣事,就上床就寝。

隔了一日正逢大朝,侍御史当朝弹劾鸿胪寺少卿齐善收受贿赂,并呈交罪证口供。

圣上听说与番将胡人有关,果然很重视,令刑部、大理寺协同审理。三司同时办理两桩大案,自是要分两套班底,付彦之在张家案子上,此案便回避得彻底,一直到圣上亲自给齐善定了死罪,都没掺合一字半句。

他不掺合,却有苏贵妃:“林相是不是只盯着我姐姐姐夫了,连自己亲家外通胡人都丝毫不知?!”

圣上没吭声,两日后,娄云庆便在另一位宰相陈光毕举荐下,迁兵部尚书,加同平章事,正式入朝为相,且仍兼朔方节度使!

第80章 意冷 ...

华维钧没想到付彦之这么快就能反击林思裕, 还一伸手就是个狠的,不由暗自感叹:“御史中丞,真是个好位子。”

难怪宫中老内侍说:“他本就是幸进, 还不让人嘀咕了?你想想我朝立国至今, 年未而立便坐上御史中丞之位的有几个?”

那时华维钧还说:“付中丞进士出身, 又一直位在清要,资历……”

那老内侍嗤笑一声:“别说那些,你只回头想想,他若没娶了徐国夫人,能不能有今日?”

那肯定是没有的。付彦之要是没娶徐国夫人, 现在还在岭南服役呢!肯定想都不敢想御史中丞这样位不算高、实权却极重的位子。

“这天下, 有才干的人多了, 哪个不想为圣上效力?哪个又不想出将入相?既白得了登天的梯子, 就该什么都受着!几句流言算什么?”说到这儿,老内侍忽然压低声音,“人家又没说假话。”

华维钧当时听得心一颤,有些不敢置信:“您是说……”

老内侍是尚舍局的奉御, 满脸褶皱, 看起来总得五六十岁了,他眯着眼儿, 冲华维钧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你可是徐国夫人举荐上任的, 不会不知道吧?”

华维钧真的不知道。

春暖花开后,东内继续修造宫殿,他和殿中省、内侍省的内官们常打交道, 华维钧有点野心,又会做人又有钱,没多久就和这些人结下了交情。

他去徐国夫人府回报过流言之事后,回去越想越觉得,林思裕再狂妄也不该往狠了得罪苏阮,尤其这流言还牵扯圣上——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所以华维钧就找了个机会,在宫外拉着这老内侍饮酒谈天,故意往流言上说,果然就透出口风来了。

“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老,”华维钧故意苦笑,“徐国夫人肯举荐我,真的只是因为我会修园子。徐国夫人府也只拿我当个工匠,什么要紧事务,我一概不知。”

老内侍想了想,叹道:“你是没赶上好时候。那会儿徐国夫人同付中丞刚旧情复燃,连圣上都……”他嘿嘿笑了两声,“要说圣上待徐国夫人,虽赶不上贵妃娘娘,那也差不了太多了。”

他言之凿凿,华维钧想想苏阮的为人,却不那么相信,便装出好奇的样子来,“既是如此,徐国夫人又怎会同付中丞旧情复燃?圣上……就这么宽宏大量?”

老内侍一笑:“要不说是圣上呢,没有能藏山海的胸怀,哪坐得住至尊位?”

华维钧才不相信。徐国夫人进京才多久?圣上要真是同徐国夫人有什么,新鲜劲都没过去,就冒出个付彦之,他不把流放岭南改成死罪,都算是宽宏大量了,还免了流放、亲自做媒?那除非是真圣人!

心里念头拐了八个弯,面上却不露,华维钧笑道:“您老说的是。如此说来,圣上待徐国夫人这份心思,算得上阖宫皆知了,难怪流言纷纷,却没人禀报圣上呢!”

“不不不,不光是这样。我们宫里服侍的,要想平平安安活着,最要紧的一条,”老内侍伸出干树枝一般的食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贵人没问到头上,就别多嘴,省得惹祸上身。谁知道流言背后,是谁的手笔?”

“那依您老看,圣上若听说这流言,是一笑置之呢,还是一查到底?”

“都是实话,有什么好查的?除非徐国夫人自己去找圣上哭诉。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徐国夫人上次同圣上哭诉,圣上加封了付中丞,也没有今日之事。你就别掺合这事了,人家有权有势,不会因些许流言折损半分的。”

华维钧举杯敬老内侍,没再提这话,转头又同别人打听了几次,终于确信圣上确实曾对徐国夫人有意,连贵妃都乐见其成,但徐国夫人自己似乎没这个意愿,最后还是嫁给了付彦之。

于是他就明白,为何林思裕敢走这一步棋了——圣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这门婚事,对付彦之却肯定都有些微妙心思,就像华维钧一样。

自己求而不得的佳人,旁人却轻易即可获得青睐,就算不嫉恨,也总有些妒意吧?

华维钧对苏阮的那点心思,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就算他们夫妻离心,还有圣上呢,哪里轮得到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父不详的私生子?

这么一想,他很有些心灰意冷,直到朝中风向大变,才回过神来,“也好,船已经上了,自是越稳越好。”

华维钧去了一趟徐国夫人府,把最近打探到的有关林屹的消息,当面回报给苏阮,最后还主动求苏阮给自己做媒,娶一房妻室。

“好啊,我原答应过你的,不过近来找我做媒的人越来越多,倒把你耽搁了。”苏阮应得爽快,“你听说了吗?新宁郡主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听说了。”华维钧笑答,“芮国公府定对夫人万分感激吧?”

当日苏阮把人选告诉太子妃后,太子找了个机会,回禀给圣上,圣上听说是芮国公府的小郎君,又同姨母有亲戚,就把孩子召进宫见了见,同意了这门婚事,如今正要同太华公主的婚事一道下诏。

“那也是你推荐的好人选。”苏阮微笑,“你倒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也同我说说。”

华维钧道:“下官出身微贱,不敢奢求过多,只要是良家女,性情温柔贤淑便可。”

苏阮答应下来,华维钧告辞离开,等付彦之散衙回家,便同他说了华维钧来的事。

“林屹那边,你叫他别掺合了,免得打草惊蛇。”

“我怕我这就叫他别管,才是打草惊蛇呢。”

付彦之一愣:“怎么?你担心他同林家……”

苏阮摇头:“那倒不是,我是觉得,我跟他说了不用再管,他肯定能想到御史台在盯着林屹,好像我们胸有成竹似的,不如留着他去迷惑林家。”

付彦之想了想,笑道:“也是,林家即便察觉,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说完这事,苏阮又问张家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差不多了。”付彦之叹了口气,“张夫人想杀杨氏给孙子抵命,张敏则肯定知情,但确实不曾参与,他外出访友,有人证。”

这案子人犯到了大理寺,第一次开审,张家仆人就翻供,说之前指认张敏则,是受刑不过、屈打成招,图谋毒/杀侄儿的,只有杨氏一个,与张敏则无关。

至于杨氏之死,她死亡前后那两日,张敏则外出访友,并不在家中,因此也不知情。

大理寺正许孝诚是太子妃的二兄,在外做官多年,接触过不少刑狱案件,没那么好糊弄,他将人犯分开关押后,先查幼童之死,天天找张夫人问话。

张夫人没几日就招认了,说杨氏想谋夺侄儿那份家产,自己不肯给,她就心生歹念,毒/死了孩子。张夫人得知真相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儿子张敏则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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