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1 / 1)
成贵妃与萧霖和姜淮姻都凑过去看,成贵妃笑道:“这孩子一看便机灵,与皇上也是真投缘。”
萧乾大笑道:“看着是个乖巧的。”
“小皇孙在母体受损,受不得风,锁骨处又有伤,皇上还是交由奶娘看护吧。”出于医德,陈御医不得不打断几人的围观。
萧乾倒也不恼,他将孩子交给奶娘,吩咐一句:“好好照护。”
“锁骨处,多久能好?”萧霖问。
陈御医道:“保养得当的话,十天以内便能痊愈。”
姜淮姻忽然问:“陈大人,谢良娣怎么样了?”
陈御医的神色有几分为难,他艰难地张嘴道:“谢良娣,生产时一直大出血,臣无能,保不住她。”
他吞吞吐吐道:“良娣,大概,大概就是……这一时片刻的事了。”
他话音刚落,几人都愣住,姜淮姻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萧乾看向远方刚被奶娘抱走的孩子,忍不住悲切道:“传朕旨意,即刻宣谢岩和他夫人进宫。”
第60章 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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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 夜渐渐静了,刚出生的小皇孙也止住了啼哭, 整个殿里只能听见谢良娣一声微弱过一声的呼吸。
谢岩与夫人夤夜进宫,两人本就一直在府里待命。
听小黄门说“谢良娣顺利诞下皇孙”,谢夫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双腿一软, 便从佛堂上站了起来。
二人一脸喜色,只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这位皇孙, 是闺女用命换来的。
想到这儿,谢夫人心里一疼,面圣时的基本礼仪都险些忘了, 她一个激灵,眼泪直接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谢岩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他弯着腰, 在萧乾面前低头道:“臣明白了。”
谢岩如今五十好几,几乎快要退休的年纪。
萧乾与他几载君臣,终究有些情谊在。
见谢岩头发花白, 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岁,萧乾的声音里不由带着轻微感慨:“于理, 你们进不得宫来,朕看在小皇孙的面子, 也看着朕与你的君臣情分,让你们父女, 说些体己话。”
“进去罢。”萧乾道。
谢夫人与谢岩先谢恩,而后才相互搀扶着走进了殿里。
谢良娣的住所,一应摆设都极为陈旧了,有些埋在角落里的古董,面上还落了一层灰,显然是好一段时日没人打理。
想到女儿孕中受苦,又想到好不容易要有好日子,女儿却要撒手人寰了,谢夫人不禁悲从心来,急忙转过身去,抹掉眼泪。
谢良娣脸色惨白,一头青丝都被汗水给沾湿了,她嘴角牵扯笑意,强撑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爹……娘。”
谢夫人过去扶她,强硬地将她按回床上:“赶快躺下。”
谢良娣笑容平和,只是眉间稍有苦涩,她做了个叩头的姿势:“环儿不孝,无法给爹娘请安。”
谢夫人想要开口说话,只是刚一张嘴,便觉得一阵血腥之意直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下了。
谢岩自责道:“是爹对不起你,当初,不该让你嫁给太子,爹应该听你娘的,给你找个好人家,风光大嫁。”
“太子他,待我也有几分真心,为他生儿育女,环儿无怨,”谢良娣的眼神飘向远方,她平静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环儿只是后悔,出嫁前应该多在爹娘身边承欢膝下。可惜日后,再没有,尽孝的机会了。”
饶是谢岩有一颗钢铁铸的心,听到谢环这样说,不由也是老泪纵横,谢夫人直接抱着女儿的头,低低哭了起来:“这是说什么傻话。”
父母都不年轻了,她的母亲是二品诰命,父亲也是正二品官身,可是岁月岂会因为你高官富贵而优待你。
自古以来便有三大痛——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
看到越来越年迈的爹与娘,谢环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垂首:“爹娘,见过孩子了吗?”
谢岩笑道:“见过了,嘴巴像你,眉毛眼睛都像太子。”
“那皇上有说,孩子日后给人抚养吗?”谢环声音不高不低,虽然孱弱,只是骨子里还透着一股母爱为刚的气息。
谢夫人接过话道:“皇上喜欢极了小皇孙,这又是头一个孙子,想必会交给贵妃。”
谢环点头:“贵妃是好人,女儿落到这般田地,只有贵妃还愿伸出援手。”
谢岩帮女儿将额上的发丝挑开,他深吸一口气:“是爹没用。”
“与爹何关,”谢环低声道,“太子失势,爹也无可奈何。这事儿,若真要怨,该怨始作俑者。”
谢环慢慢握住谢夫人的手,忽然轻轻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字。
谢夫人本来被泪模糊了的双目,竟慢慢清明起来,她反握住女儿的手,用力握了握。
“爹,女儿可不可以,见一面陛下。”谢环轻声问。
她的音调变得愈发轻,显得更加无力。
想起皇上说“女儿时辰不多”,谢岩哪里会拒绝她的请求,他强笑道:“我这便去请皇上。”
“好好陪环儿。”谢岩一手抚上谢夫人肩膀,沉声叮嘱。
待谢岩一走,谢夫人便牢牢牵起谢环的手,她轻声屏息道:“娘会为你报仇,那个小杂种,与杂种老婆,娘绝不放过他们。”
“娘,我刚才写‘晋’字,是想让外公帮忙查查,太子被陷巫蛊,是否是谢晋之做的手脚。”谢环虚弱一笑,“太子待我好,我自当投桃报李,不忍他继续蒙冤。”
谢夫人眉尖一蹙,颔首答应了。
外殿,自谢岩几个进去之后,萧乾便揉着眉心,交待了一干事情,他看向成贵妃道:“皇孙由你抱去,同淑慧做伴。”
谢夫人所猜没错,萧乾确实有将小皇孙交与成贵妃抱养之意。
若太子没被废,谢良娣香消玉殒之后,按理该由正妃抚养,可现在太子和正妃都是戴罪之身,倒不如给了成贵妃,也好让这孩子,日后有个依仗。
成贵妃多了一个皇孙傍身,对皇孙是好事,对她更是好事,她忙福身道:“是。”
“山儿呢?”萧乾又转向萧霖,他没有忘记萧一山,只是今日事情太过繁杂,一时没有顾得上。
萧霖道:“山儿还小,臣让山儿跟随王公公去了乾坤殿坐着。”
“也好,”萧乾道,“这里血腥味重,确实不适合他。”
几人说话的功夫,谢岩已经从内殿出来。
见到萧乾,他掀起衣袍,径直跪下,恭恭敬敬地扣了一声响头。
萧乾令身边的小黄门扶起他,缓声问:“谢卿这是何意?”
谢岩不肯起身,声音里带着沧桑之意:“臣有一事,请求陛下。”
“你说。”萧乾皱起眉。
谢岩道:“小女自知时辰无多,她适才与臣说,只想在咽气前,再见陛下一面。”
谢岩喘气声粗重,声带嘶哑道:“老臣身为人父,实不想看到小女临终前,还含恨而终,臣斗胆,请陛下答应。”
萧乾默然。
萧霖与姜淮姻的视线也一同转移到了萧乾身上,萧乾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内殿的方向走。
谢岩连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一进内殿,谢夫人与谢环两个都哭成了泪人。
谢环身上带伤,哭起来尚是梨花带雨的,谢夫人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礼仪了,她只知道她唯一的女儿,即将撒手人寰。
而她做为人母,却无可奈何。
人生悲切,莫过于此罢。
萧乾的目光看向谢环,他淡道:“听说,你有话告诉朕?”
谢环两手虚扶床榻,硬生生撑着半个身子起来向萧乾虚叩了个头,她眼睫半垂:“妾拜见陛下。”
萧乾道:“你辛苦了。”
谢环柔弱一笑,她头上未戴配饰,一头青丝垂在身侧,更显得她单薄无依,谢环垂首道:“妾今日之苦,与太子之冤比起来,其实是九牛一毛。”
萧乾抿住唇,找了房里最干净的一个椅凳坐下,他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你想说什么?”
谢环泪落,她弯下细弱的腰身:“妾知道,陛下对太子,已是厌恶至极,对巫蛊之事,更是一字都不想听。妾只求您看在小皇孙的面子上,看在妾,即将奔赴黄泉的面子上。皇上,能听妾身,说几句肺腑之言吗?”
萧乾的眼里平淡无波,他抬起一盏茶,轻抿了一口,片刻后方道:“你说。”
谢环的面目终于现出半分喜色,她绷直的肩膀轻微放松些许,缓缓道:“年初时,太子身陷巫蛊一案,整个东宫皆被牵连,无一人幸免。”
“若太子真做了那伤天害理、谋逆犯上的事,那太子也好,妾身也好,落得这个下场,都只应一句‘罪有应得’。”谢环垂下眼道,“可太子他,并没有做过那些。”
“你一介女流,太子心里想什么,会和你说?”萧乾冷声问。
谢环默默摇头:“妾非正妃,也非谋士,太子有事,确实不会与妾交流。可妾伴随太子几载光阴,自认,是了解他的。”
“先皇后过世以后,太子斋戒一月,几乎半年没有进过太子府后院。这些,想必陛下并不知道。”
谢环道:“母后缠绵病榻时,太子常说,父皇母后不钟爱于他,他又常惹母后生气,但毕竟是生养了他的母亲,如果可以,他愿以十年寿命,换得母后平安。”
“皇上别笑,”谢环见萧乾面露不信之色,甚至张扬发笑,不由温声道,“或许皇上觉得妾是在恭维太子,可是妾眼里的太子,的确为人正直,待亲人至诚,处事温文,甚至还有些……憨傻之气。”
“妾不懂前朝争斗,只是单纯觉得,以太子为人,不可能做出诅咒生父一事。”谢环道,“皇上天纵英明,只不过有时候,双眼看到的,倒不如用心感受来得真切。”
谢环靠在榻上,身体已经要支撑不住了,她脸色愈来愈苍白,嘴唇也极近干涸,却还在追问道:“皇上真的觉得,凭太子的性格,会是一个做下巫蛊大案的人吗?”
萧乾两条浓墨般的剑眉紧紧挤在一起,手上的茶已经凉了,他一只手反复摸着茶杯盖,没有言语。
这时,一个小黄门却忽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似乎是害怕打破什么气氛,姿势虽猛,进来之后却不敢作声。
在萧乾看向他时,这位小黄门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恕罪,小,小皇孙……没气了。”
“什么!”不等萧乾开口,谢环苍白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鬼脸一般的惨白。
她耳朵里好似听不进任何一道声音,视线也终于模糊了。
她瞪大眼睛,仿佛已经不知道哭,不知道什么叫做悲伤,她双目圆睁,尚未来得及闭上,便直愣愣捂着胸口,仰头倒了下去。
“环儿!”谢夫人扑过去,堪堪接住女儿的身子,扶柳般的身躯,却宛若有千斤重一般。
只是谢环,已不会回答她了。
谢夫人再也忍不住,瞬间痛哭失声。
“御医,陈御医去了哪儿,给朕宣进来!”萧乾的脑子有炸裂般的疼痛,他牙关咬得死紧,显然也是在消化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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