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只因崔世柔哭到昏厥,屋里乱成一团,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半晌,崔世柔方才悠悠醒来,她刚一清醒,便要起身下地。
不想,崔世君一口喝住她,她虎着脸,厉声说道:“老姑姑人已经走了,你来哭一场,已算是尽了孝心,如今你怀着身子,这院子里人多嘈杂,你很不该再来添乱,快些随着妹夫回去是正经。”
崔世柔喘着粗气,怒目横眉的说道:“就你是崔家的女儿,我们这些姑娘嫁出门子,就与娘家再不相干了?”
眼见姊妹俩人吵起来,夏小清劝道:“大姐是好意,怕你哭坏了身子,你莫要说这些话来伤她的心。”
崔世柔心中悲痛,正愁找不到人撒火,恰好夏小清撞上枪口,她想起夏小清故意瞒她的事,哭着骂道:“好你个夏小清,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姑姑走了,也不叫我来见她最后一面,你究竟安得甚么心?”
夏小清如何敢辩解,崔世君指着门外,冷声说道:“你夫妻二人要吵嘴打架,自回家去吵,要是再打扰老姑姑的清净,休怪我叫福叔赶人了。”
徐氏急得左右为准,崔世君一旦动起怒气,屋里谁也不敢插嘴,便是崔世柔,向来牙尖嘴利,也被崔世君震住,不敢再顶嘴,她用帕子捂着脸,呜咽哭个不停,崔世君听得心烦意乱,对夏小清说道:“你送世柔家去,明早再过来。”
夏小清顾不得,和招娣二人搀扶着崔世柔出了老姑姑的院子。
待他俩走了,崔世君方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她坐了半晌,只待略好些,又担忧起崔世柔,于是叫来崔世安,说道:“你二姐这一哭一闹的,你请张郎中过去瞧瞧,求个稳妥。”
“我这就去。”崔世安自去不提。
这时,只听外头梆子敲了三下,崔海正本就身子不好,到了入夜,寒气更重了一层,崔世君看他脸色发灰,像是老了十来岁,只怕他也跟着病倒,便对徐氏说道:“太太,夜深了,你和爹先回屋歇着,今晚我来守着老姑姑。”
崔海正不愿走,他道:“我留下来给老姑姑守夜。”
“有我在,这屋里少不了人。”崔世君叫来阿智,令他送崔海正回房,徐氏怕她年轻人胆小,说道:“我送老爷回去,等会儿再来陪你一起。”
崔世君摇头,她道:“还有好几夜呢,轮着来。”
崔海正和徐氏年龄大了,实在撑不住,他二人听崔世君这么说,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那崔老姑姑的屋里只剩崔世君,并崔福夫妇和阿杏。
第89章
这一夜,崔世君未曾合眼, 崔老姑姑身边的灯火换了一遍又一遍, 天还未亮, 徐氏给崔世君送去一碗米粥,并道:“姑娘, 吃点儿东西,你去歇一歇, 我来守着。”
崔世君自打回到崔宅,水米不交, 她本来并无胃口,仍旧强撑着吃了几口,并问道:“爹还好么?”
徐氏红着眼圈儿摇头, 她道:“昨夜刚歇下就开始发热,我给他服了一丸丸药,人倒是安稳多了,只是还不曾退烧,我想着等会儿天亮了,打发人去请张郎中来瞧瞧。”
崔世君点着头, 她道:“太太只管叫爹好生养着,也不必叫他到前院来,省得他看了, 又徒惹伤心。”
说话间, 一碗米粥用了小半, 崔世君再吃不进去, 徐氏催她去歇息,崔世君说道:“不碍事,我还挺得住。”
“那也不能干熬着,趁着这会儿先养养精神,等天亮了,少不得有亲戚们过来祭拜,这里里外外的,哪一样儿不得靠你撑着呢?”徐氏说道。
她再三劝说,又叫阿杏把崔老姑姑院子里的耳房收拾出来,崔世君只得去歇下,不过她人虽躺下,却没有丝毫睡意,就这么一直睁眼盯着屋顶。
不久,亲朋旧友陆续接到崔老姑姑的丧报,过了正月十五,崔世君本要开始上衙当差,只因崔家办丧事,只得先向衙门告假,正午,毕远文也赶到崔家,他去看过崔老姑姑后,来见崔世君,崔世君问道:“世雅也知道了?”
毕远文忧心冲冲的说道:“她乍一听闻老姑姑过了,急得晕死过去。”
偏偏她正在坐月子,出不得门,毕远文不忍心看她难过,没等她醒来,把她交给亲娘照顾,就随着来报丧的崔世安进城。
崔老姑姑这一走,四个孙辈儿的孩子,倒有两个不能亲自来送,崔世君呆坐半晌,过了半日,夏小清并徐家舅舅和林家堂舅都来了,众人最后看了一眼崔老姑姑,老人家便要入殓。
请来入殓的是崔家两位舅舅,并住在崔家附近的地保,一共四人,且见崔海正抱着一个瓦盆,由两位女婿搀扶着进屋,崔老姑姑的大体便被安放至棺内,众人亲眼看着崔老姑姑入棺,忍不住齐声恸哭。
崔海正本就病歪歪的,他念及崔老姑姑为崔家奉献一生,不禁悲从中来,哭得厥倒,这时,崔世君反倒哭不出来,她叫小厮阿智先把崔海正送回屋里,又命家人布置灵堂,点起长明灯。
崔老姑姑停灵七日,崔海正这唯一的亲侄儿,原打算让她老人家停灵十日,另请十个道士,十个和尚来颂经超度,崔世君却不肯,她遵着老姑姑的遗愿,停灵七日,只请了四个道士,四个和尚,因着此事,父女二人又置了一场闲气,
第三日,清华观里的霍云亦收到崔老姑姑过世的丧报,他沉默半日,叫来火华,说道:“你下山,代我去给崔老姑姑上一柱香。”
火华微微有些诧异,他心知崔姑姑和她家那位老姑姑感情深厚,如今老人家仙去,还不知崔姑姑会如何痛心,火华只当他们家老侯爷要亲自下山去看崔姑姑呢。
霍云想了一想,又道:“你问她能不能应付来丧葬的各项杂事,如有要帮忙的,叫她来找我。”
“是。”火华应声回道。
只说崔家待人宽厚,家风严正,在京里名声不错,治丧时不少人来祭拜崔老姑姑,便是崔世柔的前夫陈盛容也带着几刀黄纸,向她老人家的灵位磕头。
火华赶到崔家时已至午后,此时,崔世君不在灵堂,守灵的是徐氏和崔世安,他上完香,崔家人谢礼过后,火华问徐氏:“崔太太,不知崔姑姑可在?我家老侯爷叫我给崔姑姑带句话。”
听说老侯爷有话要吩咐,徐氏不敢怠慢,她招来阿香,说道:“大姑娘呢?”
阿香回道:“姑娘回自己院子里了。”
徐氏连忙叫阿香领着火华往崔世君的院子去找她,阿香和火华刚走到门口,就见阿杏拿着一叠账本朝外走,阿香问道:“姑娘呢?”
阿杏立住脚步,说道:“姑娘在屋里用饭。”
她看到火华,问道:“你不是在山上么,怎么来了?”
她和火华,一个是崔世君的贴身丫头,一个是自小服侍霍云的小厮,二人见得多了,倒比别人更亲近,火华说道:“老侯爷命我来看看崔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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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等着,姑娘忙了一整日,连饭也来不及吃,这会儿得了片刻的空闲,且叫她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罢。”阿杏说道。
崔世君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火华一听她话,便静候在门外,就这等候的工夫,不时还有人来找崔世君回话,林林总总的大小杂事,有的阿杏能做主,有的阿杏拿不定主意,不一时,只见阿智慌慌张张的跑来,阿杏喊住他,说道:“你不在老爷院子里好好当差,跑这里来做甚么?”
阿智说道:“老爷病了,我来回姑娘,请张郎中过来看看。”
“我只当甚么事,你去回太太,叫人请张郎中就是了。”阿杏说道。
阿智说道:“陈侍郎府上打发下人来祭拜老姑姑,太太正在同她们说话,太太不得闲儿,阿春叫我来回姑娘。”
阿杏见此,说道:“姑娘正在用饭,你等着,我稍后去给姑娘回话。”
阿智急得跳脚,说道:“你去传一声就是了,又不耽误姑娘用饭,要是回去晚了,老爷又该骂我躲懒。”
阿杏指着火华,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老侯爷的小厮,就连他也等着呢,凭你是谁,姑娘用完饭再说。”
他二人拌嘴儿,屋里的崔世君自然听到了,她出门一看,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两个在吵甚么?”
他俩不提防,吓了一跳,看到站在门口的崔世君,老老实实的闭嘴,崔世君看了一眼火华,又望着阿智,缓缓问道:“老爷怎么了?”
在崔家,阿智最怕的人就是崔世君,他见崔世君沉着脸,唬得噤若寒蝉,低声说道:“老爷病了。”
崔世君倒也没细问,直接说道:“你去请张郎中,叫他来看看老爷。”
“是,我这就去!”阿智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那崔世君复又转头看着火华,火华对她行了一礼,崔世君叫他进屋说话,进门后,火华打量了她几眼,他见她一身重孝,脸色苍白,神情十分憔悴,只隔了两三日不见,竟瘦得脱形。
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叫你来的?”
“是。”火华随后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饭菜十分简单,两碟酱菜并一碗米粥,另有半个馒头,她这个时辰方才用饭,显然是忙得顾不上。
火华对崔世君说道:“老侯爷听说崔老姑姑走了,叫我来她老人家的灵前上柱香,请姑姑你节哀。”
停顿片刻,火华又道:“老侯爷还说了,若有要帮忙的,姑姑尽可开口。”
“老侯爷有心了。”崔世君说道,“你转告老侯爷,我这里一切都好。”
他二人说话时,外头又有人来找崔世君问话,火华不便再打搅,他向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崔宅。
夜幕降临,崔世君来给崔老姑姑守灵,没过多久,徐氏来陪她,崔世君见她眼角带着泪痕,她看到崔世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崔世君看她是从崔海正的院子里过来的,只当她是在崔海正那里受了气,便问道:“爹的身子还好么?我这两日忙,也没去看看他。”
徐氏回道:“高烧不退,吃了两济药,这才好了一些,强撑着要来给老姑姑守夜,我略微劝他两句,反落他一顿埋怨。”
“他的性子太太还不知道么,多担待一些罢。”崔世君嘴里劝着,往瓦盆里投了一叠纸钱,说道:“我等会儿去看看他。”
徐氏望了她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间,崔世君带着阿杏往崔海正的院子去了,她走到院里,看到阿智坐在台阶上打盹儿,阿杏上前叫醒他,问道:“老爷醒着吗?”
阿智迷迷糊糊的醒来,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崔世君,手忙脚乱的站起身,说道:“姑娘好,老爷醒着呢。”
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前,隔着帘子问道:“老爷,姑娘来了。”
里间传来崔海正的咳嗽声,他沙哑的声音说道:“叫她进来。”
崔世君推门进屋,看到崔海正歪在床头,旁边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烛火映照得他脸色腊黄,老姑姑走了,他像是忽然苍老十多岁似的。
“老爷晚饭用了多少?”崔世君问阿智。
阿智垂首回道:“用了一盅参茶,除此之外,就不曾再多吃过东西。”
崔世君坐在崔海正身旁,轻声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崔海正坐起身,他老泪纵横,说道:“君儿,爹有一桩心事,放在心里大半年了,你依我这一回,往后崔家的大小事,爹绝不插一句嘴。”
他说得如此郑重,崔世君不免也满脸正色,她打发阿杏和阿智守在门外,说道:“有甚么事,你说便是。”
崔海正哭道:“老姑姑终身未嫁,葬在崔家的墓园中,这于理不合呀!”
他的话音刚落,崔世君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一片冷淡。
第90章
崔海正看到崔世君瞬间冷下的脸色, 不禁有些心虚,他眼神闪躲,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爹知道你心里不舒坦, 我也是没法子, 世间的规矩摆在这儿,老姑姑没嫁人,就是不能葬在崔家。”
崔世君端坐在崔海正面前, 问道:“当日你老人家说要给老姑姑养老送终, 还要在崔家的墓地择一块宝地留给老姑姑,让她世代享用崔家子孙的香火, 如今老姑姑尸骨未寒, 爹这是打算自食其言?。”
崔海正脸上臊得青一阵红一阵, 话是他说得不假,只不过等到老姑姑过世,他想起世俗礼法,一时又心生犹豫。
他涕泪纵横,嘴里嗫嚅说道:“君儿, 这事爹做得不地道,等我死了,亲自去跟老姑姑请罪,她最疼我, 我的苦衷她必定能体会。”
崔世君不为所动, 她平静的说道:“有甚么苦衷?你说给我听。”
崔海正落泪不止, 他道:“自古以来, 谁家的女儿是葬在自家墓地里的?老姑姑为崔家操劳一生,这固然不假,我也敢问心无愧的说,老姑姑生前在世,我们崔家的子孙,没有一个是不孝顺的。”
说完,他擦着眼泪,对崔世君又道:“再者,虽说不葬在崔家的祖坟里,但也并非就是给老姑姑胡乱安葬,我们多花些银子,为她择一块风水宝地,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片孝心。”
崔世君冷眼望着他,说道:“爹你要讲规矩,讲祖宗家法,我倒想问问你,又有谁家的姑娘家会无缘无故的终身不嫁?”
崔海正语塞,崔世君垂下眼皮,说道:“我十六岁时,爹你摔断了腿,弟弟妹妹年幼无知,老姑姑体弱多病,你劝我暂且退掉婚事,接任官媒一职,后来安哥儿长大了,爹盼着他能读书进学,光耀门楣,只是崔家不可少了当家人,我是长女,少不得学着老姑姑一样,当一辈子的老姑娘,这些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怨无悔。”
“君儿,你是在怪我。”崔海正痛哭道。
“女儿不敢。”崔世君起身,她看着伏在床榻上大哭的父亲,只觉心寒似铁,她一字一句说道:“俗话说子不言父过,往后我死了,不拘葬在哪处荒郊野岭也罢,老姑姑却不能,当年既然承诺她葬在祖坟里,便要说到做到,不许食言。”
“孩子呀,你这是在剜你爹的心!”崔海正哭诉道。
崔世君看着他,说道:“爹,是你在剜女儿的心。”
说罢,她转身要走,身后的崔海正一叠声喊着她的名字,崔世君立住脚步,背对着崔海正,崔海正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君儿,你只要肯听爹这一回,就算你日后和宁国老侯爷有来往,爹也只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世君心都快碎了,她闭着眼睛,一语未发,抬脚走出崔海正的屋子。
父女二人闹得不欢而散,崔世君没回灵堂,她在院子里站了半日,吩咐阿杏:“你去请太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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