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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对徐氏说道:“不如再请一个戏班子来唱堂会?”

徐氏都听崔世君的,她道:“那自然是好的,可惜老姑姑病着,往常她最喜欢看戏,后来从衙门里退下来,她等闲又爱出门,渐渐就听得少了。”

京里那些侯门将府,多半都养了戏班,崔老姑姑年轻时是做官媒,常在各府走动,三不五时能听几出戏,后来她把家业传给崔父,她们家又没戏班,内宅的女眷不比外面的男人行动自由,因此这些年来,她老人家看戏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不打紧,等老姑姑身子好了,我出银子,请京城最好的悦兴班,到家里单给她老人家唱一日。”崔世君笑道。

崔世柔抚掌大笑,嘴里不住的叫好,说道:“托老姑姑的福,到时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受用。”

听了崔世柔的话,崔世君横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你先别叫好,戏班子过来唱堂会,班头少不得要缠着两个女婿讨赏呢!”

崔世柔满不自乎,她道:“这很不必你替我发愁,打赏的银子我还是出得起!”

徐氏看到她们姊妹二人互相打趣,禁不住也被逗笑,一时屋里气氛十分欢快,徐氏忍着笑意说:“打赏的事,你们姊妹几个慢慢斟酌,只别忘了告诉三姑娘,我先往老姑姑屋里去看看。”

崔世君和崔世柔姐妹两人起身,目送徐氏出去,直到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崔世柔收住笑颜,她满脸凝重的望着崔世君,问道:“是不是老姑姑的身子不好了?”

并非崔世柔疑心,虽说崔家从去年就说要给老姑姑过寿,只不过老姑姑这一病,原先写好的请帖就被崔世君收起来了,这会儿她说要重新把寿辰办起来,况且还要办的热闹,如此反复不定,绝不像她往常行事的风格。

相比崔世柔的焦急,崔世君仍旧镇定沉着,她道:“你别胡思乱想,老姑姑年纪大了,身子恢复得慢,等到明年天气暖和了就会渐渐好转。”

停顿片刻,崔世君又道:“原先是我想左了,只想着老姑姑病了,不是取乐的时候,其实细细一想,她老人家上回六十岁大寿没过,这七十岁大寿若是再不办,不说老姑姑,就是我们做小辈儿的也过意不去。”

她的话合情合理,崔世柔却并不信,她道:“我还不知你的脾性?过不过寿的,老姑姑不会挑我们的理,你又是花大力气找人参,又是要给老姑姑做寿,你实话告诉我,老姑姑的身子究竟到什么地步了?”

崔世君不肯言话,崔世柔急了,抓着她的手说道:“我是你妹妹,有甚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太太。”

崔世柔一再追问,崔世君想瞒也瞒不住,她低头沉默片刻,对她正色说道:“张郎中昨夜来家里给老姑姑瞧病,他说老姑姑的病情恐怕不大好,我私心想着,病还是得治,先前说好的寿辰也不能不办。”

“万一……”说到此处,崔世君的喉咙哽咽住,心头泛起几许酸楚,不过她做了十年的家主,向来少在人前落泪,于是舒了一口气,恢复平日的神态,说道:“老姑姑今年有七十岁了,也算是长寿,她为了崔家操劳了一辈子,只要能医好她的病,我们就尽力去医,万一她老人家当真挨不过去,好歹给她办一次寿辰,就算全了我们的一片孝心。”

说完,崔世君到底还是红了眼圈儿,她身旁的崔世柔已是泪流满面,说道:“老姑姑真的病到这种地步吗?”

崔世君给她擦擦泪,叹气说道:“哭甚么,老姑姑还活着呢!”

崔世柔抽噎两下,不敢再哭,她问:“爹和太太知道吗?”

崔世君摇头说道:“我只告诉你,你莫要再对第三人说起。”

听了她这话,崔世柔越发心酸,她刚忍住的眼泪又絮絮往下落,哭道:“你何苦甚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呢,家里又不是没爹,安哥儿也大了,本来就该他们替你分担。”

崔世君有她的顾虑,她淡然一笑,并不替自己分辨,只道:“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少管娘家的事,好好养胎,不要为老姑姑担心,凡事有我呢!”

她越是表现得从容不迫,越是叫崔世柔替她难过,崔世君坐了一会儿,外头穿来阿杏的声音,说是崔福从外头回来,要向她回话,崔世君对崔世柔说道:“你去找太太说话,我先去忙了。”

说着,她便往前院去了,崔世柔默默坐在屋里垂了半日泪,没留下来吃中饭,就扶着招弟的手回家了。

第73章

隔了几日, 崔世君抽出一日空闲,准备带着请帖前往宁国侯府, 前一日,下了一夜大雪,长安城银装素裹, 变成一片琉璃天地, 崔世君听说下雪了,裹着袄儿推开东窗, 只见几只小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这些小麻雀也不怕人,看到崔世君后, 扑棱着灰色的翅膀叽叽喳喳,一时, 清静的院子显得热闹起来, 崔世君忍不住有些好笑,命阿杏抓来一把白米撒在窗台,依靠在窗前看麻雀吃食。

崔世君披散着头发, 坐在窗前看了半日麻雀, 阿杏进屋伺候她梳洗, 问道:“姑娘今日要穿甚么衣裳呢?”

崔世君收回目光, 说道:“我不是有件大红色猩猩毡的斗篷么,就件那件罢。”

阿杏找了半晌, 才从箱底找出斗篷, 斗篷已有七八年, 崔世君穿过几回,后来就不穿了,即便放了多年,料子颜色丝毫不变,仍是簇新的,冬日前,阿杏把崔世君的冬衣拿出来晒过,因她不常穿这件斗篷,便又收在箱笼里。

崔世君向来少穿大红,阿杏拿出斗篷,先给崔世君试穿,她虽说晨起还未梳妆,但这红艳艳的斗篷穿在身上,越发衬得她面色红润,眉目温婉,阿杏看呆了,过了半晌,拍手说道:“好看,这件斗篷好看。”

阿杏推着崔世君走到镜前,说道:“换了新衣,最好梳个新发髻才相配呢,阿月会梳头,我去喊她过来。”

说完,还不待崔世君发话,她一溜烟儿的跑去前院找阿月。

一眨眼,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进屋,阿月刚进崔家不久,对这个当初买下她的大姑娘还有些发憷,她得知叫她过来是为了梳头,怯怯的问道:“姑娘想梳个甚么样儿的头呢?”

崔世君说道:“不拘甚么,捡你拿手的罢。”

阿月大着胆子打量崔世君的脸型,略微一想,便动手梳了一个宝月髻,崔世君见她果然心灵手巧,笑道:“不错,真有两下子。”

阿杏左右看了看,说道:“今日梳了新发髻,又穿着好看的斗篷,倒不如把前日新炸的金累丝蜻蜓簪拿出来戴?”

崔世君点了头,阿杏找出金灿灿的发簪,并配戴了耳环,手钏,戒指等物,这些都是崔世君往常压在妆奁盒底的首饰,这会儿一一上身后,阿杏赞道:“姑娘平日就该这么穿戴,年纪轻轻的,何必总是穿的老气沉沉。”

崔世君抿唇一笑,她望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身影,不禁有些出神,就连她自己也忘了有多久没有正经打扮过呢。

且说崔世君难得打扮一番,出门前,她特意去看了崔老姑姑,这会儿崔老姑姑刚服完汤药,正靠在引枕上和徐氏说话,崔世君看她醒着,问了一声安,说道:“老姑姑,身子好些了么?”

崔老姑姑今日瞧着还算不错,她见崔世君穿的这身斗篷眼生,问道:“这是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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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君笑眯眯的说道:“老姑姑你忘了?这件大衣裳的料子,还是我二十岁生辰时你给的呢,我嫌颜色太艳,穿过几回就收起来了,世柔管我要,我还没舍得给呢。”

崔老姑姑恍惚记得确有这回事儿,她摸着斗篷的衣料,慈爱的说道:“你穿着比世柔好看,好生收着,别拿出来充大方。”

徐氏凑趣说道:“这话可别叫二姑娘听到,她知道是要不依的。”

崔世君挨着崔老姑姑坐下,她笑道:“老姑姑要是觉得我穿着好看,我往后就常穿来给你老人家看。”

崔老姑姑点头,她冲着徐氏说道:“我就爱看这些丫头们穿得青春靓丽,今年过年,好好儿给她们置办几身好看的衣裳,世柔和世雅也有份儿,不许偏心。”

徐氏站起身,恭敬的回道:“都听你老人家的。”

说了几句话,崔老姑姑说道:“你这是要出门罢?去罢,别耽误了正事。”

“误不了!”崔老姑姑精气神儿好,崔世君想陪着她多说几句话,直到崔老姑姑再三催她出门,她才扶着阿杏的手,往宁国侯府去了。

到了宁国府,莫婉屋里的婆子特意守在二门来接她,崔世君随着婆子刚进东院,就见莫婉披着髦衣站在门口,崔世君看她站在冷风潮地里,不免加快脚步走到廊下,嘴里嗔道:“奶奶怎么站在外面,被风吹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莫婉笑道:“哪里就是纸糊的人儿呢?屋里怪闷的,我估摸着姑姑该到了,出来迎一迎。”

两人说话时,已经有小丫头送来干净的鞋子,崔世君换了鞋,掸去肩头的落雪,又取下斗篷,便和莫婉相携进了屋里。

里间烧着熏笼,十分暖和,崔世君进来后,细细的打量着莫婉的身形,笑道:“我瞧奶奶的肚子,比我二妹妹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儿呢。”

莫婉露出一笑,说道:“可不是,近来胃口好,嬷嬷们都说要禁口,要不然把胎儿养得太大,日后生的时候,大人就要遭罪了。”

生产这些事,崔世君不大懂行,她跟着点头,说道:“积年的老嬷嬷们说的话,总是有些道理的。”

两人许久没见面,崔世君在熏笼边暖好了身子,便上了炕挨着莫婉一起坐着,她道:“我今日过来,一来是看望奶奶,二来多谢你前两日送我的人参。”

莫婉送的那份礼,不可谓不贵重,便是侯府的亲戚,也不过如此,崔世君收了她的大礼,心里思忖两日,借着今日来走动,好生向她道谢。

谁知莫婉却是一笑,说道:“这你倒不必谢我。”

说着,莫婉觑了她一眼,只笑不语。

崔世君听她这话好似只说了半句,心里少不得有几分疑惑,却又不好冒然发问,于是说道:“自是要谢你,我家的老姑姑这一病,每日需得伺候汤药,寻常的药也就罢了,不过略花些银子,只是唯独人参这稀罕物儿,有银子也难买着好的,奶奶送来的参,帮了我的大忙。”

莫婉低头又是一笑,并不接她的话。

原来,侯府官中走礼自有旧例,莫婉和崔世君私交甚笃,也不能为了她坏了侯府规矩,自打她听说崔老姑姑病了,原本只打算先叫陪房去看看,如若真要有用药的地方,她再从私房出。

谁想,还不等莫婉的人去崔家,老侯爷已经命人送来一份厚礼,皆是名贵的药材,莫婉自小出身富贵,自是看出老侯爷出手的东西不同一般,她又惊又疑,不解老侯爷的深意,素来只听闻崔世君这个官媒人,在老侯爷面前颇有几分体面,她原只当是传言夸大,如今亲眼看到老侯爷备下这些东西,还不叫她告诉崔世君。

自己的亲公公,对自己的闺中蜜友存了说不得的心思,莫婉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二人见面,崔世君对她嘘寒问暖,一片真心,丝毫不知她送的东西,是出自老侯爷之手,莫婉不禁又有后悔不该疑她。

“我从嫁进侯府,便很少外出,姑姑家里老人家病了,我还是听老侯爷说起的呢。”莫婉笑道。

崔世君心怀坦荡,自问和宁国老侯爷霍云乃是君子之交,却不知莫婉疑心她与老侯爷,她道:“前些日子地动,我和家人被困清华山,那时老侯爷也在山上,他派人下山往侯府送消息,又给我家中带信,多亏了老侯爷,我们这才得知老姑姑地动时受了伤。”

说起地动,崔世君和莫婉嘴里一阵唏嘘,原来宁国侯霍嘉随同太子在叶城等地赈灾,据他来信所称,有些受灾重的地方,活人都没剩几人。

崔世君叹了几口气,她道:“按理这天灾地动的,很不该再宴客取乐,只是今年是我老姑姑七十大寿的日子,她年龄大了,难得作寿,寿宴又是原先就定好的,实在不好作罢。”

莫婉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笑道:“老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求福禳灾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再说寿宴是早就定好的,你这是给老人家尽孝,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作寿的日子要是定了,姑姑就告诉我,到时我也打发家人过去贺寿。”

有她这句话,崔世君低头一笑,便把带来的请柬奉上,莫婉记下日子,和崔世君说起闲话。

不想闲话刚说了几句,珍珠进屋回话,她站在莫婉面前,先悄悄看了崔世君一眼,说道:“奶奶,老侯爷身边的小厮火华来了。”

莫婉一听老侯爷的人来了,端着茶杯的小指微微一颤,说道:“叫他进来。”

珍珠出去请人,接着,就见火华进到里间,他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给莫婉行了一礼:“给奶奶请安。”

说着,他又朝着崔世君说道:“给崔姑姑请安。”

“起来吧。”他是老侯爷霍云身边的小厮,莫婉这个当家奶奶,也要高看他两眼,她问道:“老侯爷叫你来,是有甚么事要吩咐?”

火华说道:“老侯爷请崔姑姑过去说话。”

第74章

宁国老侯爷霍云特意差人来请崔世君, 莫婉听了火华的回话,不禁有些错愕, 她瞅着崔世君,半晌没有开口,一旁的崔世君也惊讶不已, 她今日是专程来探望莫婉, 老侯爷半道请她过去,显然是于礼不合。

老侯爷脾性乖张, 莫婉这个做儿媳妇的也不好违逆, 她问火华:“老侯爷可曾说过请崔姑姑过去有甚么事?”

火华摇摇头,他道:“并不曾。”

莫婉犯了难, 只得又望着崔世君。

崔世君生就一副玲珑心肝,她起身整了整衣裳, 并不叫莫婉为难, 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在清华观,有劳老侯爷关照我家太太和二妹,如今老侯爷回府, 很该亲自去向他老人家道谢, 待我给老侯爷请安过后, 再来陪奶奶说话。”

老侯爷只单请了崔世君, 莫婉自是不好同去,她叫来两个婆子伺候崔世君, 崔世君和莫婉打了一声招呼, 便披上斗篷出了院门。

风雪还未停歇, 反倒有愈下愈大之势,霍云爱静,住在侯府最偏远的院子,崔世君搓了搓手,裹紧斗篷,搀着阿杏的手绕了大半个侯府,方才到了。

“姑姑,你且等一等。”火华请崔世君在外面稍候,他先进屋禀报,崔世君和阿杏带着两个婆子站在院子门口,天地一片白茫茫,寒风冻人,好在火华很快出来了,他一路小跑来到崔世君跟前,笑嘻嘻的说道:“姑姑,冻坏了罢,快请进。”

除了崔世君,阿杏和两个婆子被指到茶房取暖,阿杏是崔世君的贴身丫头,她本要跟着崔世君,便是这两个婆子,因着莫婉特意叮嘱她们不得怠慢,也道:“奶奶吩咐我们伺候崔大姑娘,不敢躲懒。”

火华赔了一个笑脸,说道:“两位婶子,阿杏姑娘,你们行行好,老侯爷的屋子,他不发话,我哪里敢随意带人进去。”

阿杏撅嘴,委屈的望着崔世君,崔世君对她说道:“不打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服侍,你和二位婶子去茶房烤火罢。”

阿杏只能不情不愿的随着婆子们去了。

且说崔世君进到里院,不大的院里满地白雪,只单扫出一条走路的小径,四周静悄悄的,再无旁人,她刚走了两步,忽听‘吱呀’一声,崔世君抬头看去,就见老侯爷霍云开了门,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袍,抄手站在门边,发髻也不梳,一头漆黑的青丝只用发带束了,随意披在身后,全然不是见客的样子。

崔世君迟疑片刻,停住脚步,远远的向他屈膝行了一个万福。

霍云不知崔世君的顾虑,他抬眼凝视她,一时有些发痴,只因雪地里的崔世君今日格外耀眼,她身披一袭猩红色的斗篷,手里撑着油纸伞,白雪红衣衬得她面色红润,竟让霍云有些移不开眼。

霍云只顾看人,迟迟没有开口,崔世君目光低垂,说道:“老侯爷,给你请安了。”

霍云回神,随后扬了扬眉,问道:“听说你称呼我老人家?”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崔世君心里的拘谨一扫而光,她分明知道是火华告的状,故意说道:“老侯爷的耳报神可真够快的!”

“哼!”霍云骄傲的抬起下巴,说道:“本侯尚未到不惑之年,哪里就是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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