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沉默半日,陈盛容终于开口了,他道:“大姐,陈家只有我这个独子,我爹娘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如今他二老盼着我给陈家留个后,我只能对不住世柔了。”
崔世君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她倒不是怪陈盛容,他有他的难处,这些年,他一直站在崔世柔这边,只不过始终抵不住世俗这一关。
“我对世柔说了,就算小妾进了门,也绝不越过她,到时生的孩子,还是抱在她膝下抚养。”说到这里,陈盛容脸上才露出一丝焦虑,他道:“可是世柔不听我的,大姐,你就帮我劝一劝她吧。”
崔世君叹了一口气,她说不上谁对谁错,在这长安城里,但凡富贵一些的人家,娶个三妻四妾实在不算甚么新闻,更何况崔世柔嫁过去这几年,一直不曾给陈家添下一男半女,换做别的人家,只怕早就抬了一房又一房的新人,但那是她亲妹妹,若是连她都不护着她,还让她能指望谁呢?
想到这些事,崔世君愁绪满怀,她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就让世柔住在娘家,叫她好生想一想。”
陈盛容略微有些失望,过了半日,他说道:“大姐,请你看在我和世柔夫妻一场的情份上,一定让她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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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世君轻轻点头,目送着陈盛容出门。
夜里,崔世君送崔老姑姑回屋,她和阿杏正给老姑姑铺床,就听老姑姑说道:“世柔和姑爷这是有事瞒着我们罢?”
崔世君停了下来,到底没能逃过老姑姑的眼睛,她道:“还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老姑姑人老了,心却不老,崔世柔的婆家就住在城里,这回她在娘家住了这么久,全然不提回婆家的话,再者今日陈盛容专程来接,她仍旧不回,崔老姑姑难免就起了疑心。
为免崔老姑姑操心,崔世君自然没敢跟她说崔世柔已有意和离,她只道:“往常就是这样,三五日就要闹上一回,你老人家别为她发愁,我回头会多劝劝她的。”
都是她看大的孩子,崔老姑姑如何能不担忧,她道:“这孩子真是个死心眼,就是纳个小妾又值甚么呢,处得好就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处得不好,等她生下孩子,随意寻个错处打发走就是了。”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道:“老姑姑,你可别跟她说这些话,她肚子里憋着火气,若是说得她不高兴,她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她是怕崔老姑姑一片好意劝崔世柔,最后逼急了她,她把要和离的话嚷出来,到时就当真要闹得合宅不宁了。
崔老姑姑无奈的摇头,她道:“你寻空给你好好讲一讲道理,你的话,她是愿意听的。”
“知道了。”崔世君服侍着崔老姑姑睡下,就和阿杏回屋了。
第24章
过了几日,崔世柔仍旧没有提回婆家的话,为此惹得崔海正骂了她几回,这日崔世君刚落衙归家,就听到徐姨娘说这父女二人又闹了一场,这会儿崔世柔正在屋里收拾东西,闹着要走呢。
崔世君眉头一皱,那日陈盛容来接她都没回,依着她这个二妹的牛脾气,陈盛容纳妾的事不安置妥当,她岂会拉下脸再回陈家。
崔世君在外忙了一整日,回家还要给她爹和崔世柔打官司,是以说话的语气不禁重了几分,她道:“爹是老糊涂了,我已跟盛容说过,让世柔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他每□□着世柔回去,叫左邻右舍的听到,我们这些当姑娘的还要不要脸面了?”
徐姨娘尴尬的说道:“我何尝没劝老爷,他哪里肯听我一句。”
她悄悄瞅了崔世君一眼,轻声说道:“大姑娘,你不要嫌我多嘴,二姑娘是不是和二姑爷吵架了。”
两家都住在长安城里,走路一顿饭的工夫就到,这回崔世柔在娘家住了这么久,陈盛容来接她也不回,徐氏和崔海正私底下就猜他俩是不是在闹别扭,是以崔海正这才每日催着她回婆家。
“是吵了几句,世柔那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她心里有气,我私心想着,让她在娘家散散心也是好的。”崔世君说道。
徐姨娘即便不是她们亲生母亲,这些年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她听说小夫妻俩人不好,叹气说道:“夫妻二人闹别扭是常有的事,老是这么犟着可不行,二姑爷好性儿,对二姑娘温柔体贴,大姑娘快劝劝二姑娘,叫她不要再跟二姑爷置气。”
崔世君笑了一下,她温声说道:“姨娘你别担心了,我这就去劝她。”
说着,她径直往崔世柔的屋子去了,崔世君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间传来崔世柔呜呜咽咽的哭声,崔世雅似乎正在劝她,不过崔世雅性情柔软,又最是多愁善感,她还没劝两句,自己哭得倒比崔世柔还要凄惨,她一哭,小元宵也跟着哭了。
眼见屋里哭成一团,崔世君心头一阵烦燥,她推门进去,看到榻上已经放着一个包袱,崔世柔哭得两眼红肿,她见进来的人是崔世君,默默擦着眼泪,转过身背对着她。
崔世雅抱里小元宵,眼汪汪的望着崔世君,喊道:“大姐,你可算回来了。”
崔世君看着两个妹妹,先对阿杏吩咐:“你把小元宵抱到姨娘那里去。”
阿杏从崔世雅手里接过小元宵,找徐姨娘去了,彼时,屋里只剩下她们姊妹三人,崔世雅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姐,二姐说要和二姐夫和离。”
她是刚才得知此事,吃惊之余,她又不敢声张,唯有陪着她二姐落泪,只等看到崔世君,仿佛有了主心骨,忙不跌的就把这事说出来,殊不知崔世君其实早已知晓。
崔世君坐下来,她递给崔世雅一块手帕,说道:“先把眼泪擦一擦。”
崔世雅擦着眼泪,直等稍微平静一些,急着问道:“大姐,这可如何是好?”
“别急,天塌了有大姐给你顶着。”崔世君对她说道。
崔世雅傻楞楞的说道:“二姐说要和离。”
对崔世雅来说,和离可不就像是天榻下来了么,虽说她二姐生不出孩子,但是二姐和二姐夫感情深厚,要是因此就和离了,她二姐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呢。
崔世柔心如死灰,这几日,崔海正赶她回婆家,逼得她恨不得去死,她哭道:“大姐,你还是跟爹和老姑姑实说了罢,我是真不想回到陈家。”
崔世君压在心底的话就像被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过了半日,崔世君方才问道:“你和盛容莫非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大姐,我做不到!”崔世柔越发哭得肝肠寸断,她道:“要我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我宁肯和他和离。”
崔世雅伸手搂着她,哭道:“二姐,你就不能退一步么,就说咱们家的姨娘,还是娘做主抬进门的呢,二姐夫对你有情有义,你要是和他和离,实在不值当呀。”
崔世柔要是像她娘的性子,又何须等到今日呢,她哭着说道:“我不是娘,陈盛容只要把他的小妾抬进陈家,我们夫妻的情份就到此为止。”
看着落泪的崔世柔,崔世君心中酸疼不已,只不过她不能陪着一起哭,要是她也失了理智,两个妹妹越发没人依靠,她说道:“世柔,夫妻和离非同儿戏,不光是你和盛容,更事关崔陈两家,你当真不愿忍?”
崔世柔哭着不说话,崔世君看她满脸凄苦,更是于心不忍,她又道:“你若是和离,要想再嫁就难了,何况你和盛容不是没有情份,要盛容为你断掉陈家的香火,着实有些强人所难,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
崔世柔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大姐,我和盛容自小相识,那年你和爹不许我们在一起,我都已打定主意要和他私奔了,这些年他敬着我让着我,对我没有半点不好,如今为了子嗣,他要纳妾,我不怪他,可他也休想让我委屈求全。”
她这人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对陈盛容有情,走到这一步,也执意要和离。叫崔世君来说,崔世柔顽固倔强,对陈盛容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可是责怪她的话,崔世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除了娘家,崔世柔无处可去,况且这个时候硬逼着她回陈家,崔世柔少不得要受公婆白眼,那崔世君将她留下,又把她爹崔海正好好数落一顿,崔海正暗自抱怨几句,便没再说甚么。
这日夜里,崔世君做了一整晚的梦,一时是家里不答应崔世柔和离,崔世柔在家大吵大闹,一时是她站在屋檐下,忽然屋檐垮了,全压在她的肩上,一时又是她梦到仙逝多年的母亲,还像往日那样坐在门口望着她,她过去跟母亲说话,母亲却不曾理她,等她醒来时,不免头重脚轻,浑身汗涔涔的。
早上阿杏服侍她梳洗时,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要她在家里歇一日,奈何近日衙门公务繁忙,崔世君换了衣裳,早饭也没用,照常往衙门里去了。
积压几日的公务,崔世君忙得团团转,幸亏身边有个阿杏,能帮着她一起分担,临近晌午的时候,外面传来两个妇人的说话声,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崔世君起先没在意,阿杏推开窗户张望,回头说道:“姑娘,赵姥姥和孙寡妇来了。”
崔世君放下手里的笔,她抬头看着门口,果然看到赵姥姥和孙寡妇的身影,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就连进门也要分出个身后,到底赵姥姥仗着体态丰满,一屁股把孙寡妇挤到后面去了。
那孙寡妇气得脸红脖子粗,朝着赵姥姥的背影啐了一口,崔世君装作没看到,只道:“难得看到你俩一同过来,近日的生意可好?”
赵姥姥一贯喜欢哭穷,当着孙寡妇的面,她可不愿谦虚,她拍拍手里厚厚的一叠婚书,得意的说道:“喏,这是等着盖戳的婚书。”
一旁的孙寡妇撇嘴不屑的说道:“腿都跑细了,就赚那三五文银子,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赵姥姥瞪了她一眼,说道:“我老婆子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银子赚得不多,也花得心安理得,不像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夜路都不敢走了吧?”
孙寡妇柳眉倒竖,尖着嗓子问道:“赵婆子你把话说清楚,谁做亏心事了?”
“你没做你急甚么!”赵姥姥轻声哼道。
孙寡妇近来发达了,谁也不看在眼里,哪怕是在崔世君的面前,她也指着赵姥姥骂道:”赵婆子,我劝你少胡说,省得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呢!”
赵姥姥终是顾忌她背后的孙二,于是又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崔世君脑仁儿生疼,阿杏见她俩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连忙插在她们中间,说道:“赵姥姥,孙婶子,你二人赶紧把差事办了,就各回各家吧。”
赵姥姥把婚书交给阿杏,说道:“劳烦崔姑姑赶一赶,有好几家等着办喜事呢。”
“知道了,哪一回不是盖好戳儿,就给你早早送去。”阿杏说道。
赵姥姥交完婚书,并没有立即就走,那崔世君转头望着孙寡妇,今日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衫,露着一截手臂,上面戴着一对金灿灿的镯子,只是那衣衫的颜色太过粉嫩,与她的年龄和身份不大相配,因而显得不伦不类。
孙寡妇也带着几本婚书,她满脸堆笑的对崔世君说道:“我这些日子忙,没做几桩亲事,倒是又给人介绍了几桩买卖,这回连税银都带来了,省得下回再跑一趟。”
崔世君目光一顿,从孙寡妇手里接过婚书和单子,她把婚书放到一旁,先细细的看了一遍单子,惊讶的说道:“这个月才刚几日,孙婶子你就做成了七桩买卖?”
孙寡妇面色不改,说道:“崔姑姑知道城里的孙二爷吧,他家大业大的,府里的仆妇有几百人,人多了,免不了就有些不服管教的,难得孙二爷看得起我,把人交给我发卖,好叫我从中赚几个辛苦银子。”
崔世君望着孙寡妇,语气平静的说道:“孙二爷府上每个月打发这么多姑娘出门,还净望勾栏院里送,说出去怪不好听的。”
“主家的吩咐,我照做就是,横竖卖身契和保书一样儿不差。”孙寡妇笑着说道。
说着,孙寡妇拿出一包银子,说道:“这是税银,劳烦姑姑过一过称。”
崔世君不再说话,她叫阿杏取来戥子,亲自过称,然后拿起笔勾画标记,又叫孙寡妇按了手印,便对她和赵姥姥说道:“你二人先回,过几日我差阿杏把婚文给你们送去。”
阿杏送孙寡妇和赵姥姥到门口,等她转身回屋,看到崔世君拿着单子发怔,于是轻轻的喊了一声:“姑娘。”
崔世君回神,她把单子和银子交给阿杏,说道:“你把这些给吴书办送去。”
阿杏拿着单子和银子出了门,崔世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免觉得内心发闷沉重。
第25章
午后,忽然下了一场大雨,雨水直到落衙时还不曾停歇,阿杏找衙门里的人借了伞,先送崔世君坐上马车,又回身进去还伞,趁着等阿杏的时候,崔福对崔世君说道:“二姑爷下午来了。”
崔世君问道:“这会儿走了吗?”
崔福答道:“走了,二姑爷找二姑娘说了几句话,连老姑姑和老爷都没见,就直接走了。”
听了崔福这话,崔世君沉默不语,没过多久,就见阿杏一路小跑从衙门里出来,她拍着身上的雨珠上了马车,嘴里嘟囔道:“雨好像越发大了。”
二人坐稳,崔福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前行,一路上,崔世君不言不语,阿杏不敢吵她,走了半日,崔世君开口问道:“今日是几号了?”
阿杏扳着指着算了一下,回道:“四月二十九。”
崔世君低头一想,说道:“是呢,四月二十五是莫姑娘的生辰,这才过了几日,我竟糊涂了。”
先前她看过莫婉的庚帖,因此一直留心记着莫婉的生辰,四月二十五这日,崔世君特意空出一日,到东郡侯府去探望莫婉,一来是瞧瞧她的身子,二来是给她道贺,谁知到了东郡府她却并未见到莫婉本人,崔世君只得托张嬷嬷替她问候一声,就回去了。
“这么快就到五月,日子一眨眼就过了。”崔世君忍不住感叹。
阿杏说道:“可不是,五月初八是河阳侯府大喜的日子,前几日,河阳侯夫人打发人来送信,叫姑娘到时候切莫忘了过去帮忙。”
崔世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事都给忘了。”
“姑娘事儿多,就是忘记了也实属正常,姑娘你且安心罢,我全记着呢。”阿杏拍着胸口对她说道。
崔世君禁不住笑道:“幸亏我身边有你,你这么能干,我不舍得把你嫁出去怎么办?”
阿杏神情犹豫,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崔世君一眼,低声说道:“姑娘,嫁人还是要嫁的,我嫁人后还是能接着伺候姑娘嘛。”
崔世君故意问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你婆家的人不乐意你在外面抛头露面呢?”
阿杏这些年跟在崔世君身边,也算长了不少见识,她扬着下巴,十分肯定的答道:“不会的,姑娘给的月钱我都好好攒着呢,只要手里有银子,腰杆儿就硬!”
小丫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把崔世君逗得哭笑不得,她伸手弹了一下阿杏的脑门,说道:“放心吧,等你再大两岁,我就给你相看一户好人家,到时还给你备上一份好嫁妆。”
“那我先谢过姑娘了!”阿杏笑嘻嘻的说道。
主仆两人说了半日话,崔世君撩起帘子往外看,天上飘着细雨,马车比往常走得慢,街上没几个行人,看着比平日冷清许多,就在她发怔之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崔世君眼前一晃,整个车厢往旁边倾倒,车里的崔世君和阿杏没提防,两人重重的撞到一起。
再听外面崔福的呵斥声,似乎是马受了惊,阿杏一手抓着崔世君,一手抓着车窗,她连忙问道:“福叔,出甚么事儿了?”
崔福顾不得答话,他死死勒着马缰,直到将马安抚好,这才回道:“有一侧的车轮坏了,你先扶着姑娘下车,这车恐怕是不能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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