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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是正日,广安伯府来了许多客人,崔世君刚走出新房,就被府里的丫鬟请进内院,那内院是专门安置女眷的地方,崔世君到的时候,屋里坐满了各府来的夫人,此时众人正在说笑取乐,很是热闹,有人看到崔世君,笑道:“媒人来了,今日你最大,应该做头席。”

这是本地的习俗,只要是婚宴,媒人都是坐头席,来的夫人们,崔世君几乎都认得,她上前与她们一一问好,说了半日话,丫鬟们簇拥着一个银发老太君进屋,众人都起身与她见礼,这位老太君姓赵,是一品诰命品级,乃是新郎的亲外祖,亦是在场年龄最长者,故此众位夫人们都围在她身旁说话。

屋里人多,崔世君从清早就忙活,此时免不了筋疲力尽,趁着众人与赵老太君说话之时,她独自走出屋外透气,不知过了多久,崔世君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河阳侯夫人。

“想甚么呢,刚刚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河阳侯夫人笑道。

屋里那些夫人们,崔世君虽能与她们说上话,到底身份有别,不过她与河阳侯夫人私交甚密,是以与她说话时,倒不像与旁人那般客套,她说道:“先前来的时候没看到你,我猜着你也该来了。”

河阳侯夫人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你这些日子没往我府里走动,衙门里竟忙成这样?”

崔世君想起宁国侯的亲事,她看着河阳侯夫人,回道:“我近来倒真接了一件差事,只是没个头绪,还请夫人你帮我参详参详?”

河阳侯夫人见她说得郑重,笑道:“究竟是何事,把你也难倒了?”

崔世君见四下无人,便悄悄的对她说道:“早些日子,宁国侯府的大管家崔长松找我给霍侯爷说媒,我把整个长安城的姑娘数了一遍,寿安侯府的三姑娘与霍侯爷的年龄和身份都相当,前几日我遇到寿安侯夫人,谁知我才刚略微提到此事,寿安侯夫人就连忙把话题转向别处。”

听说是为了宁国侯爷的婚姻大事,河阳侯夫人想起前不久在清华观里碰到宁国老侯爷霍云,她叹了一口气,感叹道:“算起来,霍侯爷也有十七八岁了吧,像他这年龄还未说亲的,京里也没几个了。”

说完,她摇着头,压低声音说道:“若是依着宁国侯府旧日的风光,寿安侯府的姑娘还配不上霍侯爷呢。”

崔世君但笑不语,假使霍家没出事,何曾需要他家主动求亲呢,偏偏这样的门第,这侯夫人的出身又不能太低,实在是把崔世君难住了。

第7章

崔世君还在盘算寿安侯府有无可能与宁国侯府结亲,河阳侯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你素来是个通透的人,竟看不出她是嫌弃霍家祖业凋零么?这人长着一颗体面心,两只富贵眼,如何肯把女儿嫁给霍家。”

崔世君一笑,说道:“夫人说得我岂有不知,想那霍侯爷小小年纪就中了探花,才学人品皆是一等,还愁没有好前程?”

河阳侯夫人摆着手,她伏在崔世君耳旁说道:“不中用,寿安侯夫人鼠目寸光,怎会看得那么长远?”

“我实在没有女儿,要不然我倒肯做这门亲事呢。”河阳侯夫人笑道,她思忖片刻,又对崔世君说道:“我想起一家,与宁国侯府家世还算相当。”

崔世君正为这事发愁呢,她问道:“哪家府里的?”

河阳侯夫人笑道:“东郡侯府的莫大姑娘。”

“她家?”崔世君一时愣住。

东郡侯府莫家,乃是先皇后的娘家,可惜莫皇后早逝,莫家在长安城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前几年,莫公与夫人先后病亡,家中独留一个嫡长女莫婉,并一个庶出的公子莫少均,莫公夫妇刚死,宗族就惦记起莫家的爵位,莫婉凭着一已之力,硬是保住庶弟的爵位,年前,莫少均袭爵,爵位虽降了一等,好在没有落到旁人手中。

论起家世门第,莫婉的身份也配得起宁国侯,只是有一头,她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太好,因此当河阳侯夫人提起莫婉时,崔世君这才有些意外。

河阳侯夫人只看崔世君的神色,就猜到她心中所想,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她一个年轻姑娘,也着实不容易。”

莫皇后在世时,太子妃的人选就看中了莫婉,当年太子和莫婉年纪尚小,故此并没有定下来,等到莫皇后与莫公夫妇死后,圣上就不认这门亲事了,虽说多少显得有些不仁义,可他是当今圣上,况且又不曾正式定亲,谁还敢议论半句。

因着父母之死,莫婉守了三年孝,掐指一算,她今年都十九岁了,宁国侯霍嘉比她还小一岁,这莫婉外柔内刚,去年,兵部侍郎的公子带着莫少均逛勾栏院,莫婉亲自带人将勾栏院砸了个稀烂,还把兵部侍郎的公子当街臭骂一顿,如此行事泼辣的女子,长安城哪家敢上门求亲,是以莫婉直到如今仍旧待字闺中。

“莫姑娘为人直率,极为能干,你要是跟她打交道,保管也是喜欢她的。”河阳侯夫人向她提到莫家,一来是可怜莫家姑娘,二来是她与寿安侯夫人有些嫌隙,两人遇到一处,素来是不怎么讲话的,这事崔世君也心知肚明,她笑道:“要是不能干,怎能管得住那么大一个侯府。”

低头想了一下,崔世君又问 “莫姑娘今日也会来罢?”

河阳侯夫人说道:“来了,我跟她一起进府的,她刚被广安伯府的姑娘请到园子里说话去了。”

崔世君点了点头,她隐约记得好像与莫姑娘见过一两面,只是却想不起她的容貌,不过莫姑娘暴躁的脾气在长安城也是赫赫有名,这样的女子,也不知霍家愿不愿意,眼下,不管是东郡侯府莫家还是寿安侯府陈家,还得看宁国侯府的意思,看来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到霍家走一趟了。

坐了片刻,有人来了,崔世君和河阳侯夫人便一齐住了嘴,俩人又说起别的闲话,不久,丫鬟们请她们进屋入席,崔世君再三推辞,被人请到头等席坐下,与她同席的是赵老太君,并几位一等公夫人,可惜各府的姑娘与夫人们分开两室而坐,因而崔世君并未见到莫婉。

宴席上行令取乐这且不必一一细诉,等到宴席撤下,侯府安排了一班小戏,各家夫人们一边看戏一边闲聊,崔世君自是挪到人群后面,与河阳侯夫人并几个年轻的妇人说话。

没过多久,一群十几个姑娘进来了,打头的是广安伯府的几位姑娘,其余是今日的来客,河阳侯夫人指着落在最后面的一位姑娘,悄声说道:“那位便是莫姑娘了。”

崔世君朝她细细望去,只见这姑娘身形高挑,两道柳叶弯眉,一双杏眼漆黑明亮,再看她身穿香色云缎皮袄儿,鬓边插簪戴环,端得是个气质美人儿。

同行的姑娘们大多十二三岁,独有莫婉年龄最大,况且她在京城威名已久,姑娘们似乎与她不大亲近,这莫婉却安之若素,她行事说话不卑不亢,与在座的夫人们问了安,静静退到一旁。

姑娘们进屋后,屋里越发热闹起来,来的都是各府的小姐,那有儿子孙子的,说不得日后还会在这里面选媳妇,一时之间,说笑逗乐声不绝于耳。

因是年轻姑娘们,多数不爱听戏,与长辈见完礼,有的聚在一处说话,有的在院子里看小丫头踢键子,莫婉与她们聊不来,独自带着自己的丫鬟在外间吃茶。

崔世君暗中留意半日,她转头对河阳侯夫人说道:“夫人,劳烦你替我引荐,既是见到莫姑娘,总该要跟她打一声招呼。”

河阳侯夫人嗔道:“冷不丁的凑上前,说些甚么好呢?”

崔世君一笑,她道:“莫大爷再过一两年就要议亲,他的亲事还不是莫姑娘这个当姐姐的做主,难道不兴我给她介绍几个好姑娘么。”

河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带着她,朝着莫婉走去。

其实河阳侯夫人与莫婉也就见了几次面而已,因此莫婉听说站在她面前的妇人便是官媒崔家人时,不免有几分意外,她心里疑惑,面上却并不显,嘴里说道:“原来是崔姑姑,我一向拘在府里,竟没有认出你。”

崔世君望着莫婉说道:“是我冒昧,听到夫人说起莫姑娘,求她引荐,还请莫姑娘不要见怪?”

双方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莫婉是个直性子,见她半日说不到正题,便问道:“崔姑姑,你今日找我,莫不是有事?”

崔世君笑了起来,她坐在莫婉身旁,说道:“倒没有别的事,我听闻莫大爷也有十五六岁了,不知莫姑娘心中有没有中意的人呢?”

河阳侯夫人假意瞪着崔世君,对莫婉说道:“莫姑娘,她呀,见到谁家的年轻人,就打听起人家的终身大事,还请你不要介意。”

莫婉笑道:“崔姑姑做得就是保媒牵线的营生,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说起弟弟的亲事,莫婉摇了摇头,她对崔世君和河阳侯夫人说道:“我何尝不想舍弟早日成婚,你们也知道,我家老爷太太走得早,少了大人的管束,我这个弟弟很有些左性儿,早早就立了誓言,说是一定要等到进学,才肯成亲呢。”

“这是好事,城里大家子出身的公子,难得有几个像莫大爷这样有志气的呢。”崔世君笑道,她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所谓先成家后立业,娶了亲并不耽误进学,再说媳妇娶进门,还能有人帮着莫姑娘分忧呢。”

莫婉笑道:“正是这话,崔姑姑可算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三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崔世君深觉莫婉并非传闻中一般,她性子直爽,虽然出身名门,却并无世家小姐的傲气,莫婉也喜欢崔世君为人真诚,二人越聊越投机,竟像是知已一般。

直等天色将晚,广安伯府安排晚宴,这一回,崔世君不坐头席,且说她在偏厅用完晚饭,便告辞回家。

过了几日,崔福驾车送崔世君前往宁国府,宁国府建在城东,原本是宁国公主的府邸,当年建造时占地宽广,从外头看上去十分气派,只不过,霍家的族亲被圣上都杀绝了,宁国侯夫人那边的姻亲又远在扬州,因此宁国侯府门前冷落,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到了宁国侯府门前,崔福上前敲门,有个长随开了门,看到崔福后,问道:“来得可是崔家?”

崔福称是,昨日已送了信,那长随让崔世君等人进门,又打发一个小厮去请管家崔长松。

稍后,就见崔长松迎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崔长松看到崔世君,笑着说道:“崔姑姑来了,快进屋吃茶。”

崔世君礼让一回,崔长松身旁的妇人便领着她进到二门,说话之际,崔世君得知这妇人是崔长松的媳妇,专管着霍府内宅的事情。

一路走来,抄手游廊,亭台楼阁,皆是雕梁画栋,侯府果然处处透着富贵,只是却没见几个仆从,因而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萧条。

进了内宅,崔长松家的想起一事,她说:“我家老侯爷昨晚回府,听说崔姑姑要来,正等在屋里呢。”

崔世君心内有些吃惊,宁国老侯爷一向很少回京,今日竟是回来了。

崔长松家的笑道:“眼看就要过年,况且侯爷要议亲,老侯爷就算不大管府里的俗事,侯爷的亲事少不得还是要掌掌眼的。”

崔世君点头称是,历来儿女婚事,操心的多数是内宅的妇人,宁国侯府没有当家主母,老侯爷亲自过问也实属正常。

崔世君随同崔长松家的走进一间正堂大屋,只见门口立着两个丫鬟,四周静悄悄的,丫鬟见她们来了,打起门帘,崔世君踏进屋里,绕过屏风,她抬眼一望,宁国老侯爷霍云坐在主位,在他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穿着一身锦袍,气度华贵,此人正是现今的宁国侯爷霍嘉。

第8章

崔世君看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她随同崔长松家的走到近前,随后,就见崔长松家的对着霍家父子说道:“老侯爷,侯爷,崔姑姑来了。”

霍云手里端着一盅茶,他微微颔首,上回在观里见到这妇人,听观里的人说她是崔家来的官媒,霍云想起独子霍家尚未婚配,于是专程差人请她上门,为霍家择一门亲事。

崔世君对霍家父子行了一礼,温声说道:“小妇人见过老侯爷,见过侯爷。”

崔世君抬头时,霍云正好与她视线相接,他上下打量着她,只见她身穿一袭蓝绫对襟袄儿,底下一条黄绵罗裙,唇角带着微笑,一双眉眼平静柔和,在他父子二人面前不卑不亢,行了礼,便站在一旁,等着他们问话。

“有礼了,请坐。”霍云说道。

崔世君依言坐下,因是谈论霍侯爷的亲事,站在霍云身旁的霍嘉准备回避,霍云却说道:“嘉哥儿留下,既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也听一听。”

霍嘉见此,留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丫鬟送来茶水,崔长松也进屋伺候,那崔世君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侯爷的婚事,小妇人不敢不用心,前些日子也曾看过几家,只是不知老侯爷和侯爷的心意,因此今日登门,特地讨个主意。”

霍家只有这两位主子,宁国侯霍嘉的婚事,做主的就剩一个老侯爷,他问道:“是哪几家?”

崔世君将寿安侯府与东郡侯府的情形跟霍云说了一遍,那霍云长久不在京中,对京城的富贵人家不甚了解,他侧头想了片刻,问崔长松:“我隐约记得圣上有哪位后妃便是出身寿安侯府吧?”

崔长松躬着身子回道:“是德嫔娘娘。”

德嫔娘娘乃是寿安侯的亲妹妹,圣上登基不久,就被选入后宫,育有一位公主,早些年公主已出嫁,那德嫔娘娘入宫多年,生下公主才被进封德嫔,可见圣上与她情份一般。

霍嘉的婚事不好挑,既要找个年龄相当的,又需门当户对,崔世君把长安城的女孩子们挨个儿数了一遍,满打满算就那三两家合适,还不知人家是否愿意。

她笑着说道:“两位侯府的姑娘,我都见过,模样儿性情自是不必说,家世也不差,如今就看老侯爷中意哪一家。”

直到她说完,霍云方才出声说道:“莫姑娘父母双亡,侯府只有一个庶弟,这姑娘看起来不像是个有福气的。”

崔世君默然,心知霍云这是不满意莫婉的身世。

霍云虽说在外修道,却并非当真不食人间烟火,霍家本就子息单薄,若是侯夫人也是这般的人家,日后有甚么事,连个依靠也没有。

崔世君双目低垂,她本以为霍云这是看中了寿安侯府,谁知还不等她说话,霍云又道:“寿安侯府的姑娘们,婚事想必要由宫里的德嫔娘娘做主。”

霍云神情冷淡,两家竟都没有看上,崔世君不禁一怔,她想起那日向寿安侯夫人提起宁国侯时,寿安侯夫人本来就无意霍家,只不过她想着保媒拉纤本就是两边说合,眼下瞧着宁国老侯爷的语气,莫非另有深意?

崔世君暗自疑惑,却没有插嘴说话,接着,就见霍云转头看向霍嘉,问道:“你的意思呢?”

霍嘉面色沉静,他道:“全凭父亲做主。”

他像是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崔世君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霍云:“老侯爷,你心中可有哪户合心意的人家?”

霍云说道:“并无。”

崔世君见此,转念一想,说道:“既是如此,请容小妇人多看几家,等有了消息,再来回禀老侯爷。”

霍云点头,他道:“小儿的婚事,就劳烦崔姑姑了。”

崔世君客套几句,也不再多留,她与霍家父子行礼后,便告辞出了宁国府。

且说马车回到崔宅,时辰还早,崔世君径直来到崔老姑姑的院子,这会儿崔老姑姑正在屋檐下晒日头,她见崔世君来了,笑道:“差事当得可算顺利?”

崔世君一笑,她道:“说得两家,宁国老侯爷一个没看中,白白忙活了一场。”

崔老姑姑笑出声,她说道:“这也是常有的事,当年寿安侯说亲,把整个长安城的姑娘挑了一遍,老寿安侯夫人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喜欢,半个长安城的人家都被她得罪了。”

崔世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随口抱怨一句罢了,难就难在宁国侯爷霍家年龄不小了,禁不住再耽搁下去,况且他家非同一般,像是寿安侯府的,害怕牵扯是非,宁肯不跟他家做亲,再者老侯爷长年不在京中,宁国侯府没有当家主母,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崔世君无奈的摇头,崔老姑姑看她发愁,拍着她的手说道:“姻缘天注定,宁国侯爷这是缘份没到呐。”

崔世君笑了笑,丢开此事,转头跟崔老姑姑说起家里的闲事。

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一家人穿着新衣敬神祭祖,吃完年夜饭,聚在一起听崔老姑姑讲古,屋里点着炭盆,几个女眷坐在炕上,崔世君怀里抱着暖炉,紧挨崔老姑姑坐着,虽说崔老姑姑的故事她已然听了百八十遍,此时仍旧听得全神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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