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庄常扬鞭策马,骑得飞快,雨丝因而也显得重了些,沾湿了他刚毅的面庞,风吹得有点凉,木木的,可是他一颗心火热着,快速跳动着。
他听婉顺姑姑说,她真的活着,而且就在京城,甚至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内心的狂喜简直压抑不住,恨不得立刻见到她!活生生的她!
庄常大步走到那小院门前时,却又踌躇了,他刚从景山回来,风尘仆仆,这样见她,太失礼了!
而且他如今与过去不一样了,贸然见了,会不会吓到她?
如今已是四年多过去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这些年如何?去哪里了?……或者说,她原是哪里的人?那天大火里发生了什么,她如何逃脱的,之后又可曾想念他们?他们,十分想念她的……
庄常紧张地浓眉紧皱,继而又想到,皇上想必比他更急切,这事儿要先告诉皇上,还是先见了她,直接带她去见皇上?……不不不!
庄常突又猛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会不会排斥,毕竟她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这样唐突相见,恐怕真会吓到她的。
——还是要先告诉皇上!
庄常最后下定了决心,抬头再看小院门,才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林娘子,也就是曾经的春雪,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此时解释了一句:“江姑娘怕是上街去了,没多久便回来的,你……庄将军要找她,不急在一时。”
春雪说完,再看他一眼,又低声劝慰了一句:“您衣裳湿了,先回去换了罢,当心着凉。”
刚说完这个,就见婉顺姑姑严厉地看她一眼,她忙低了头,咬唇。
庄常没注意到春雪的神色,只点点头,郑重嘱托:“我去去就来,还请二位代为关注一下,她……十分重要。”
婉顺拉着春雪,颔首道:“侯爷放心,我们就在这看着。”
庄常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院门,才翻身上马,一路冒着雨快马加鞭,直到了宫门才停下来。
他下了马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宫里执守的侍卫都是军中精兵选任的,都知道庄常的身份,又见他脚步匆匆,脸色严肃,显然是有急事,都不敢耽搁时间。
身上甲胄沉重,发出一阵阵金属碰击声。庄常走得极快,却恨不得再快一点。
好不容易走到御书房,经內侍通报,他大步走进去。
御书房只有皇上一人。
清俊贵气的少年静静坐在桌后,难得没有在批阅奏折,手里拿着一只月白荷包,垂眸默然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常看到了那荷包,眼神一黯,却觉着自己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他单膝跪了下去,忍着心中的激动,哑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
新帝抬首,一双漆黑的眸子微微眨动,沉寂的湖水起了一丝波澜似的,轻声道:“你回来了?正好,有件事情朕要……”
“皇上,”庄常第一次有些放肆地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不稳起来,“皇上,她……就在京城,臣已找到她的居所了。”
啪。
少年手中的锦囊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看见自己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贯暗沉的眸子亮起了光芒,直直地看向庄常,声音仿佛怕打破了梦境似的,轻轻确认道:“真的……?”
庄常重重地点头,“这是婉顺与春雪亲口所说,就住在她们隔壁,已有两月时间。”
他听了,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好似时隔多年,才终于活过来似的,他声音颤抖着,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真好,她还活着,且近在京城,真好……他一时觉得惊喜,又觉不真实。
庄常抬头,看皇上愣住了,不禁有些急,道:“皇上,臣是否即刻接她回宫?”
他才回过神来,右手轻轻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些许。他拿起掉落在桌上的荷包,紧紧握在手中,摇头:“不,朕要亲自去找她。”
庄常一惊,却又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担忧,迟疑着道:“您的身份,怕不好出宫……”
他再摇头,一锤定音:“无碍,待朕去换身便服。”
庄常只好去命人即刻将皇上的马牵来。
须臾,两人匆匆出了宫门,骑马往外城而去。
新帝一马当先,即便身上仅着一身无纹无绣的袍子,满身贵气仍教人心惊。庄常紧随其后,绷紧了神经小心护卫着。
雨后天晴,阳光明媚,两人骑马过市,原是要直直往那个小院而去的。
只是一声女子惊叫传入耳中,新帝突然心有所感,勒停了马,抬眸看去——
江婺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今天难得有心情出来逛个街,前面在首饰店躲雨就遇到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姐,后面逛街了在酒楼吃饭,也能遇上一群人打架?打得那栏杆都坏掉了!
她战战兢兢,正要拉着石桃离开,还偏偏被人推了一把!这下好了,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江婺摔了出去,看着石桃惊恐的脸,自己也吓得惊叫了一声。
这变故吓得打架的那群人都惊住了,街上也惊叫连连。
街边马上的少年眸子一凝,在马蹬上一踏,借力跃起,一手便将江婺拦腰一揽,牢牢护在怀中,又在栏杆上一踩,带着她一个鹞子翻身,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骏马之上。
江婺原本惊惧交加,本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了,哪知道这一阵天旋地转,尚未反应过来,便落在一人怀中,挨着的胸膛宽阔,腰间的手臂有力,竟一下子使得她感到安全。
胯。下骏马因这冲力微微动了动,又很快安稳下来。江婺心里砰砰直跳,到底是抬起了眼眸,看向救了自己的这人脸庞。
第68章 棘手
江婺抬眼才看到一个线条分明的玉白下巴, 就被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往他怀里轻轻一按。江婺的脸就贴在了他的胸膛,整个人一懵,一时不知道做何反应。
少年垂眸看着她乌黑的发髻,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在怀里, 这一刻, 才发觉她是真实而鲜活的。
一时间,时间都静止了似的, 耳旁再也听不到一丝嘈杂。
只余两人暗暗急促的心跳声。
这样亲密的姿势让江婺有点无所适从, 她觉得脸庞烫热,想偏开脸,却叫他按住了后脑勺而动弹不得,她只好红着脸细声说:“谢……谢谢你救了我,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说完等了一会儿, 那人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仍是紧紧地抱住她。勒得她都有些难受。
她有点羞恼,伸手想挣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却觉得那手臂肌肉结实, 铁铸一般丝毫不动。
她有些急了, 推着他:“你, 你放开我, 这样太……太无礼了!”
他这才开口,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仿佛在她耳边呢喃,带着无限思念与怜惜,低低声说:“江婺,别动。”
别动,让我抱抱你,确认你是真的回来了。
江婺听到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挣扎。
这个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带着记忆中的清润,又添了一丝厚重,好似少年的嗓音已经随着时间蜕变,成为了完全成熟的低沉男声,变得更好听了。
这声音,分明是她一直要找的人所有,是她的弟弟,无殃啊……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敢置信,江婺整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垂眸看着她乖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一时只感觉空落许多年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满足的情绪,便是天下在握也没有这样满足。
同时又不住欣喜着,他如今长大了,长高了,终于可以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了……
庄常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眼神复杂,是极失落的,但心里又十分明白,这样才是对的。
以往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四年之前,他便知道没有结果了。如今能看到她安然无恙,与陛下相逢,他已是十分高兴了。
庄常垂首默默打马上前,无声地提醒欣喜若狂的圣上,此地并不是这样的时候。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周围的嘈杂声又声声入耳。他心里轻轻一叹,到底想起这里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举动恐会遭人闲话,于是只能抑制住满身满心的激动,驱马离开。
离开前他回眸看了眼那间酒楼,原先温润柔和的一双漆黑眸子,霎时变得冰冷锋锐——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江婺恐怕……
他神色一冷,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庄常后,便不再逗留,骑马带着江婺离开了闹市。
庄常自然知道那眼神什么意思的,想起方才的险情,他脸色也沉下来。正要亲自上楼逮人,听闻此间有聚众斗殴事件的京兆府尹总算姗姗来迟。
京城贵戚纨绔多,每日里打架闹事并不新鲜,京兆府尹原本还不慌不忙的,一看见高坐马上、脸色沉凝的庄常,顿时打了一个机灵,清醒了!忙屁颠屁颠地滚过来:“下官、下官参见庄将军!”
庄常既有世袭的爵位,又有新封的将军封号,又是当今皇上嫡亲的表兄,又是从皇上还在边关的时候就追随在旁的,一直护卫到皇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被皇上深深倚重,如今已是圣上身边第一大红人,还是这样铁面无私的性子。
所以可想而知,别的官员见了他,是如何屁滚尿流了。
京兆府尹这会儿已经深深懊悔起来,刚刚他没看见庄将军,态度是不是太散漫了?不会告到皇上哪里去吧?!
想到这里,京兆府尹吓得脸色都白了。
当今这位皇上虽年轻,可却是杀星转世一般,想当年逼宫夺嫡的时候,杀起阻挠者来可从来不眨眼的,当真是天性凉薄、心肠冷硬,当初欺辱他的人,如今不是死就是囚……且皇上尤其厌恶尸位素餐的渎职官员,杀起来也是切瓜砍菜一般的!
在京兆府尹把自己吓得冷汗直流的时候,终于听到头顶传来庄常冰冷沉肃的声音:“你来的正好,将酒楼里不论打架的、看热闹的,一个不准放过!通通收押,听候处置!”
京兆府尹一听,这话没有怪责自己的意思啊!心里顿时大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遵命!”
然后便中气十足大声命令手下将整座酒楼通通包围,里边的人通通暂时收监!完了满脸堆笑正要回头邀功,可是旁边哪里还有庄常的身影?
庄常当然是骑马去追人了。
皇上的安危事关魏国大局,如今他只身出宫,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何况又带了江婺。两个于他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只是路上碰上了古安,古安正要问他抢画卷的事情,庄常懒得与他多说,匆匆越过,只把他丢在了身后。
“哎哎哎你这么来去匆匆的干什么!我的画卷呢……喂!什么人啊!等等我啊!”
古安叫不住人,又实在好奇,最后也一咬牙打马追上去了。
且说无殃带着江婺一路疾驰,离开了闹市,快要进入内城时,却突然轻轻皱了眉,继而勒马停下来。
而紧紧靠在他怀中的人,也终于开了口,轻声细语里带着几丝雀跃、几丝紧张、几丝不确定:“无殃……是你么?”
江婺其实在马匹跑动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不过,她从来没有骑过马,他又骑得这么快,就是想说什么也顾不上说了,不用他压着,她已经吓得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埋首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了。
她战战兢兢地觉得,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去,会摔死人的!
还好他终于停了下来,江婺也才终于缓过神来,却又有点近乡情怯那样的感觉似的,怕空欢喜一场,于是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闻言,腰间一直紧紧锢着的手终于微微松开,而后却是他双臂都环住她,保护似地,轻轻圈住她。然后,便听得他好听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风吹似的呢喃低语,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般,轻轻道:“是我,江婺,是我呢……”
江婺这才猛然抬头,看见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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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大了许多。
从前她总觉得他的长相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太过于漂亮精致了,倒像个女孩儿一般。可如今,他五官完全长开了,脸部线条刀削斧凿般,变得硬朗而深刻了。尤其俊朗的眉目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稚嫩,反倒十分锋锐,气势更足了。
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英武,再也没有以前雌雄莫辨的意味儿,江婺欣慰地觉得,她的弟弟更好看了,那是一种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好看,感觉更吸引人了。
她一瞬间欣喜若狂,又有种“我家弟弟终于长大了”的感动,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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