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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揭开盖子来,瞧见里面比食娘吃的还不如的饭菜,不禁叹了一口气,把包着点心的纸包放进去,一边叹道:“可怜见的,你们两个年纪小小,整日里却连一点儿好吃的都吃不上。”

又把盖子原样盖好,还给他,左右看了看无人,对他摆摆手道:“好了,快回吧,当心被人瞧见。”

广常只好道了一句:“谢过春雪姐姐。”才拎着食盒,仍旧低着头,转身走了。

春雪站在原处看着他走远,看着他渐渐抽长的个子,看着他低头而直腰的身形 ,一时不由得心里可惜,这样好的一个少年郎,怎么就……

正出神,身后的帘子被人一撩,探出个膀大腰圆的身子和一张白胖的脸,正是点心房里的掌厨黄师傅。他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儿面皮,朝春雪喊了一嗓子:“还不进来看着火候,等会儿出了锅味儿不对,可有的折腾了!”

春雪忙回神:“我知道了,黄师傅。”

黄师傅胖大的身子却堵在门口不立即让开,眯着眼看了一眼那已经走远的背影,道:“又是西宫伺候的那个小子。你姑姑不是让你不要跟他多来往吗,你怎的不听她的话?竟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拿了点心去讨好他,你个妮子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什么讨好啊。”春雪忙告饶,“黄师傅您大人大量,可别计较这个,也不要说出去啊。”

黄师傅哼一声,“还不进来看火!”说完胖胖的身子转回去,春雪忙跟进去。

黄师傅人虽胖,一双手可是十分灵活,做出来的水晶饺儿皮薄均匀,圆圆胖胖,手艺是极好的。他做了两个,突笑了一下:“那小子倒是不错,可惜净了身做了太监。不过你若有心思,不妨过两年等他长大一些,去做他的对食娘子?”

春雪一张脸顿时飞红,啐了一句:“黄师傅,你个老不正经!我可没有这样的心思!”

黄师傅呵呵一笑,“没这心思就不要跟他多接触,我看见倒罢了,要是被别人看见,你就遭殃咯。”又压低了声音:“尤其跟西宫有仇的那个。你可别忘了,上次她身边那个碧玉,无端端就害得你一顿皮肉之苦。要是有了由头,就是你姑姑也保不住你的!”

春雪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忙道:“黄师傅我不敢了,春雪知道您最是待人和善的,饶我这一回罢。”

黄师傅哼了一句:“就知道说好话。”

顿了顿,忽收了笑,手下动作放得缓了,叹一声:“西宫是个是非之地啊,不可踏入,不可接触,不可谈论。在这宫里,要想活得舒坦些,你还是好好地做点心,少沾惹这些是非吧。”

春雪听了,面上一怔,只得低声应了:“是。”

广常提着食盒一路回了西宫。

门口那两个粗使的嬷嬷是越发怠懒了,倚靠在门阶上打着哈欠,没有半点规矩。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的鬼地方当值,成日里人影儿都不见一个,摆规矩给谁看?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哦说错了,人影儿还是有一个的,那就是唯一进出的小太监广常了。她们这两个惯是粗鄙不中用的,要不也不会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当值。其中一个姓程,规矩也没有,倒还有几分老实认命;另一个姓李,最是泼辣不堪,口没遮拦的。比方说现在,见了广常领早膳回来,那李嬷嬷就要多嘴问一句:“今日也这么早啊,广常小子?今儿个御膳房里有没有碰见哪个小宫女,见你长得好,给你塞几块好吃的?”

广常听了只当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过。程嬷嬷暗中拍了一把李嬷嬷,示意她可别胡乱说话了,她才闭了嘴。

直到看他开门进去了,程嬷嬷才撇了撇嘴:“哼,这小子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一样,甚是没趣儿。”

她们两个无聊地说了几句闲话,却听吱呀一声,门又被打开了,吓她们一跳!

“这是枣泥糕,二位请吃。”

还以为这小太监听到她们说的坏话了呢,没想到这小子竟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这小太监脸上惯常没有好脸色的,像这样客客气气叫她们吃点心,还说了一个“请”字,倒让她们吃了一惊。

李嬷嬷怀疑地看着这个纸包,却不敢接,口里没遮拦道:“你莫不是……加了什么料的吧?”

程嬷嬷暗暗瞪她一眼,虽没说这话,却是也不敢接。

广常也不气,一向紧绷的神色难得和缓了些,“还望二位嬷嬷多担待,看紧些,别让什么人闯进来。”

这什么人,除了那个十一公主还能有谁?两位嬷嬷明白了,只是她们固然讨厌这个十一公主,却也不是她们能拦得住的。

程嬷嬷就翻眼,巴拉巴拉说开了:“上次不过多嘴了一句,鞭子就抽到我身上来了,我这身肉可拦不住那顶顶尊贵的主儿!我就是皮糙肉厚,也怕那鞭子的!”

李嬷嬷又暗地里撞了撞她,小声道:“人家广常后来不是给你送药来了吗。”

这倒是。

六月里大热天的十一公主发疯,又来闹了一顿,据说后来因为皇上去棠香宫看她,她才赶紧回去了。因此除了李嬷嬷挨了一鞭子,这次里面那位倒是没有伤着,当然这是她们揣摩出来的。

她们虽说在这里守了也有几年了,但是上头有禁令,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边的人不能出来。里边那孩子当真没有踏出来一步,她们嘛之前还轮流着进去送饭,虽不敢多留,好歹也能看一眼。自从去岁来了广常这个小太监,送饭这等活计就是他在做了,往来进出的也就只有他一个。她们再没踏进去一步。

所以现在里边如何,她们也就不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上次李嬷嬷挨了鞭子,广常后来倒是给她送了一些外敷的伤药。她们身份低,平日里就是头疼脑热了也不一定能在女官那里求得药来,广常原本冷冷的,没想到竟是个热心肠,不仅送了药,那药用着也很好。她们两个顿时觉着广常是个面冷心热的,原本对他冷脸的惧意又消了些,尤其是李嬷嬷,又嘻嘻哈哈寻起玩笑来。

李嬷嬷就有点拿人手短的感觉,道:“不过你那药倒是挺好使的。看在那药和这糕点份上,若是她还来,我怎么也会拦一拦,拦得住几时,我就不知道了。”

说罢就忙不迭夺过了他手上的纸包,拆开来与程嬷嬷分了。

程嬷嬷倒还有一分不好意思,大约明白他是个忠心护主的,就宽慰了一句:“你放心,如今她被皇上禁足了,哪里还能来找麻烦?”

李嬷嬷咬了一口枣泥糕,含糊不清地道:“皇上如今去了避暑行宫,可不在宫里,谁知道她会不会发疯跑出来?谁能拦她……呃!”一不小心被噎了个白眼直翻。

程嬷嬷忙扭了脸,直为她感到难为情。

广常面色不变,一拱手:“那就有劳二位了。”才转身关上重重的门,回去了。

他走回到内里的小院子,在月亮门旁边重新提起了食盒,慢慢走上台阶,听着里边女子温软而微怒的嗓音,唇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笑容。

真好,她又来了。

第32章 午睡

无殃眼也不眨地看着床的方向, 随着时间的过去,心一阵一阵地往下沉。在他要绝望的时候, 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出现了,他才悄悄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握紧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暗沉的眼眸也慢慢柔和下来。

江婺困极,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但是跟往常一样,知道换了环境,于是就不由自主地醒了过来, 一对上他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乌黑如宝石一样的眼睛, 一时不禁露出个柔和的笑容:“无殃乖哦。”

看见她的笑颜,他眼里仿佛就有璀璨光芒闪过, 忙从桌后站起,又开心又意外:“江婺,我生怕你以后都不来了。”

好了,他一出声, 江婺才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就是一气,“我还真不想来, 就不碍着你的事了!”

见她还是气着,无殃眼里光芒一黯, 低了头, 低声道:“江婺没有碍着我什么事。”

江婺哼哼一声, 不说话了。她心里暗恨,网上推荐的什么垃圾经典电影,还说看了热血沸腾,心潮起伏,看完久久不能平静?要真这么好看,她怎么就没看进去,怎么就睡着了!

无殃走过来,小心抓住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头,语气里有些不安,“江婺,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不理我。”

江婺把他的手拿开,没好气道:“我生气了就不想理人!”

无殃见她还气着,也不敢再去抓她的手了,抿紧了唇,又说了一句:“你不能不理我。”语气里怪有些可怜兮兮的。

江婺更生气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理你?我全心全意把你当做弟弟,爱护你,心疼你,教你念书,可是你都不把我当做姐姐,一心把我拘在你的小院子里,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姓什么,是哪户人家的孩子,哼!”

无殃沉默了。

他抿着唇,低着头,皱着眉,好像在为难什么,苦苦思索了很久才抬头,跟她道:“江婺,下次我带你出去。”

江婺一愣,总算转回眼睛看他:“去哪里?”

“去园子外面。”

这下江婺可惊讶了!他竟然说要带她去园子外面!

要知道江婺从穿越以来,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园子大门口。好不容易有穿越这等奇遇,她早就想出去看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看看古代的社会场景,还想看看无殃的家人,主要是他的渣爹到底是个什么人。结果总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嗯,其实就是无殃的原因——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园子之内。

哦,这还是最近才能到园子的,之前就只能待在这个小院子之内!

江婺能感觉到无殃心里若有若无的情绪——他不是甘愿困在这里的,只是现在他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状态。也能感受到他对外面的讳莫如深,从不告诉她也不让她出去,也许外面真的有什么洪水猛兽?

现在听到他说要带她出去,她很惊讶,“你真的会让我出去?”

他郑重地点点头,“只要江婺不生我的气。”

。……好吧,其实江婺心里还是有点点气的,不过既然可以出去,那她就勉强原谅他好了。于是她就点点头:“好,我不气了。”

无殃好像也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所以没有太开心,抿了抿唇,又说:“出去的时候,江婺要听我的话。”

江婺听了差点要笑,一个孩子倒还让她听话了……不过想着能一窥外面的世界,她还是绷着脸点点头:“好。”

无殃看她一眼,才回桌后继续看书了。

江婺觉得他这一眼,好像终于哄好了一个耍脾气的孩子似的,带着无奈……她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明明他才是小孩!

这时广常敲门而入,提着食盒进来,目不斜视将桌上收拾了一下,把饭菜摆出来,又躬着身退了出去。

江婺打了个哈欠,下床来摸摸无殃的头——嗯,被摸头的才是小孩呢!——说:“你慢慢吃,姐姐我去院子里看看荷花。”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开门出去了。

无殃站起来,透过窗户看着她素白的裙角一晃,快步走出了月亮门,不见了踪影,才收回时间,慢慢用着午膳,只是味同嚼蜡。

江婺拎着裙子,几乎是跑着到了园子,总算才看见广常那穿着灰蓝色衣袍的身影,立刻喊了一声:“广常,你给我站住!”

那身影就真的立刻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她,问:“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江婺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你上次把我打晕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没错,江婺就是秋后算账来了,就是捡软柿子捏来了。既然正主小无殃用带她出去玩来贿。赂她,那她也不好再跟他生气了,只是心里又还憋着火气,于是只好来找这个小子了!谁让他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晕的,谁让他一根死脑筋不知道变通的,他也有错!

就在江婺心里盘算着怎么骂他两句出气的时候,广常这小子,好家伙,竟然袍子一撩,就给她跪下了!

江婺今天第二次惊呆了!

就在她惊得不知道怎么反应的时候,广常低着头,沉声道:“您是我打晕的,与主子无关,您若是心里有气,还请冲着我来,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江婺又惊又急,“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骂你了啊……”虽然是想过骂两句,可是她还没开始骂呢,他怎么就跪下了!而且就是她真的骂了,他也不至于跪下啊!古代人不是很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吗!

她赶紧伸手去扶他:“你快起来吧,跪什么跪啊!”

广常却不动如山,声音更沉凝了一些:“只是主子年幼,尚离不开您的教导,还请您千万莫要负气,抛下他不管。”

她这才明白广常是为了无殃跪下求她的,这倒是一片忠心。且说无殃年幼离不开她的教导,看来是把她当做长辈或是老师一样的尊敬了,怪不得他一直对她用敬语。

明白过来,江婺也没话可说了,也不想骂他了,当然也不想扶他了。

因为他跟无殃一样,压根儿不认为打晕她这种行为是错的!让她顿时有种跟一块石头生气,而石头不知所谓的无力感。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这两个孩子都一样地让她发不出脾气来。

江婺憋着气站了一会儿,看他还低着头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就没好气道:“还不起来,你膝盖就不疼!”

广常抬头看她:“您不生气了”

江婺:“我……”我当然生气啊,你们压根儿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是看看这少年大有她一说还生气就长跪不起的架势,这鹅卵石道凹凸不平的,怕他把膝盖跪青了,她只好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气了,你赶紧起来吧!”

广常这才站起来,抬眼看到她眉间紧蹙,满脸疲倦,也皱了眉:“您今日看起来格外困倦。”

“还不是给你们气的。”江婺能不困吗,她加班加点,结果才睡了几分钟啊,又过来给他们气了一顿。她就闭着眼睛哼了一声,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脑袋。

夏衫轻薄,她手一抬起来,素净的衣袖就滑下去,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手臂,广常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低了头却又觉着有她手腕上有些什么,他不禁将视线移回去,就见她雪白的腕子上系了一块儿极其罕见的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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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墨玉难得这样纯粹,色重质腻,在日头下竟好似反射出五彩的微光,反衬着她的手臂越发的白。他一时不由得看晃了眼。

江婺睁开眼来,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心里一突,连忙放下手。轻软的布料垂下来,遮住了细白的手臂,也遮住了那块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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