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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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寒千岭笃定地说道。

他回头去看不远处的洛九江,洛九江已经被这令人出于意料的事态发展惊住了,迎着寒千岭的目光,他下意识咂舌道:“哇。”

沉渊:“……”

抢台词了吧。

看着有点呆滞的洛九江,寒千岭却开怀地笑了起来。他很少笑得这样畅快,一时之间舒展的眉目神色竟然有些肖似洛九江。

这可不是当初在圣地里,他特意学着洛九江模样的时候了。

在寒千岭一直冰冷,孤寂,需要强大意志力时时克服自己杀机的内心世界里,重要的存在终于不再只有洛九江一个,形影单只,需要用尽一切力量去拼命温暖他僵板冻结的土地。

洛九江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在此刻实现了。

寒千岭对着方昭微笑,平生第一次,在面对除洛九江之外的生灵时,他的表情不再完美得如同表演出来。

这真诚的笑容稍稍有些不对称,左面唇角翘起的弧度比右边要高。

方昭的右手一直尽力地在自己的胸口掏啊掏,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摸索什么。终于,他向寒千岭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上停留着一块晶莹的碎片,形状竟有点像一颗心。

“我想起来了,”方昭说,“我来到这世上,是为了把这个给你。”

在取出那块碎片之后,方昭原本应该容纳着心脏的胸口,如今只剩下一片空洞洞的,旋涡似的黑。就好像里面装着幽冥的一只眼睛。

而那碎片则在他掌心剔透地作着光芒,温暖,和煦又圣洁,让人看着就仿佛远离了一切的苦难。

寒千岭只是碰了碰它,就感觉一直以来始终缠绕着自己不放的怨恨缓缓散去,难得的平静和安宁充斥着他周身向下,那感觉如同接受赦免。

寒千岭低头观察这块心形的碎片,只见它质感仿佛琥珀,淡金外壳包裹着里面一滴鲜艳的血色,那形状滴落如泪。

也许龙神死前,当真在幽冥里流下过一滴血泪。

他把自己的怨恨投向山精水灵孕育出寒千岭,然而临终时刻想起自己唯一的后裔,却又为自己的残忍与狠心感到后悔。

于是他抛出了自己仅剩的一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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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善的碎片经年流浪在幽冥之中,几番沉浮之后,竟也诞生出了新的生命。

不远处,沉渊看着这一幕,已经捏紧了拳头。

而在方昭的身前,寒千岭撤回自己按着碎片的手。

熟悉的恶念瞬间一拥而上,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却为此眉头一舒。

“收回去吧,我的兄弟,这是你的性命本源。”寒千岭冲他笃定地点头,“我习惯了现在的自己,也不需要这样的弥补……相对来说,我更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拿回去吧。”寒千岭柔声道。

他握着方昭的手腕,亲手把那还在跳动的、温暖的碎片送回了方昭的胸口。

他感到强烈的,想要让除了洛九江之外的一个人活下去的欲望。

大爱究竟是什么?对这世界的爱又该如何表达?

寒千岭在这一刻,好像稍稍有点明白了。

他想毁灭三千世界,却为了洛九江对它们的爱而克制;他眼中的一切生灵都浸染着血色,然而因着洛九江的缘故,他总是对对方的亲友更客气一点。

在霸下露出森寒獠牙的一刻,寒千岭挺身而出,尽管心中毫无感触,却主动挑起担子,接过自己身为龙神之子应该肩负的责任。

之后三千世界广传洛九江的美名,寒千岭听在耳里,好像对它们看着都更顺眼了一点。

然后在今天,他遇见自己的血亲兄弟。

许多微小的变化早已悄然汇聚在一起,经年累月地堆起高高的干柴,只等最后一颗火星抛出,就能引发质变,彻底地点燃那一把心火。

寒千岭的手指微屈,这一刻,他感觉爱正滑溜溜地绕着自己的指缝流过。

“九江。”他突然转过脸去,去叫洛九江的名字,“你要不要合并三千世界?”

洛九江先是点了点头,又善解人意地比了比他和方昭:“不急,你们再聊一会儿。”

“不用了。”寒千岭站起来。他微笑着向洛九江走近,一步一步,直到自己的额头顶上洛九江的额头,这一刻,他含着幽蓝瞳孔正闪闪地发着亮。

“现在就去吧,把三千世界合并为一。我和你一起,我来帮你。”

他们扣着手,共同穿过界膜,飞向茫茫而黑暗的幽冥。

在幽冥里,每一个世界都温暖光亮如同星火。

寒千岭化作原身,神龙的影子在一万年后,终于再次游曳于幽冥的缝隙。

他飞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幽冥混乱而无序的力量在遇到他时,就如同水流般自发地分开,绕过他矫健英武的龙躯,才在尾部重新合拢。

寒千岭闪闪发亮的鳞甲上倒映着世界们的影子。

清亮的龙吟由年轻的神龙发出,异种语里满载着来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就此宣告了一道赦令。

神龙眼中仍满蓄着裂世那日遗留下的满目血光,然而他说:“我宽恕。”

第308章 大结局(下)

继洛九江的声音之后,又有第二道清亮的龙吟传彻三千世界, 其音洋洋盈耳, 响遏行云, 曼远悠长的苍龙清啸盘旋在三千世界的上空,久久也不散去。

山海涧川又一次翻腾起来。

不同于刚刚应和洛九江时的蓬勃和踊跃, 这一次山松长晔,海涛缓起,旷野中齐踝的青草在微风下柔顺地贴伏于地, 川峡之间的土壤在听到这声龙吟之后, 都下松散了些, 更方便自己身上的植被呼吸。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都好像无声地舒了一口长气, 松弛和闲适漫卷众生心头。

仿佛有什么从出生起就加注于肩的无形重担被突然卸下, 脖颈猛地为之一轻, 轻巧地好像能让人飞起来。

而在那声龙吟的尽头, 有人默默地抹去了这笔从祖辈时就累积的重重血债。

身处界膜之外的洛九江因为不在局中,因此就看得更加分明。

沐浴在高亢的龙吟之中, 他隐隐听见一种叮当的生铁碰撞声, 这细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世界中传来, 仿佛三千世界正在卸下拘束他们几万年的无形枷锁。

洛九江听到世界们舒展筋骨时的喟叹。

弑神之罪, 在万年之后的今天, 终于被新的神龙亲口赦免。

龙吟声连绵不断,高亘不绝,似乎誓要将这无私的赦令一直传到世界的最尽头。

洛九江早就剥除了那滴源于龙神的细小血珠, 严格说来此事与他干系不大。但尽管如此,他听着寒千岭将旧仇放下时,仍然觉得心头翻涌着一阵令他眼眶发热的释然。

“千岭……”洛九江低声唤道。

此时他卧在蓝龙背上,只消把头稍稍一低,就正好能将额头贴在寒千岭的双角之间。

皮肤下触及的鳞片光滑而冰冷,然而没有人比洛九江更知道,在这样寒冷的龙鳞之下,藏着一颗怎样值得他深深爱重的心。

蓝色的神龙稍稍侧头,顾及到自己此时修长庞大的体态,他把动作被放得相当柔缓,轻轻地蹭了蹭洛九江的脑袋。

“那接下来,应该轮到我了。”洛九江含笑道。

腰间澄雪出鞘,洛九江映着世界的微光将其看过一遍。感受到主人激动的心潮,澄雪在洛九江掌心中轻轻震颤,作为应和。

五年之前,在洛九江一刀撕裂他今生斩开的第一道界膜时,长刀“老伙计”在飞雪和乱流中化为寸许的碎片。

而在今日,洛九江手持银刀澄雪,即将破去三千世界的所有隔阂,将他们重新融为一体。

世界之分,自龙神而始;天下之合,由洛九江终。

洛九江屈指弹了弹澄雪的刀背,那一刻刀锋寒芒毕露,显出一种无匹的锋利。洛九江轻快地笑道:“我手会很快,朋友们忍着点疼。

话音才落,刀势便起。这一刀并无浩大的声势,更不引动天地间的异象,平平无奇却返璞归真。刀锋所临之处,无一样事物能敌得过这轻轻一击。

然而洛九江挥刀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伤害。

轮回之道在他背后显出影子。他大道已成,足可辨生死,主兴衰,判生杀。

他的刀锋可以无往不利地挑破界膜,轻松如戳破一块豆腐;亦可以满载着愈伤之力,在刀背抹过的一瞬,无声无息地将两个世界的界膜重新修补在一起。

把世界强行合并这种事,饕餮做过,枕霜流也干过。

区别只在于饕餮强行剥夺了世界的生机,然后把它们半死不活的躯壳叠在一起;枕霜流则简单粗暴地把三个世界的界膜各打出一个窟窿,在空间乱流灌入之前,强行把破洞一粘,就此宣告自己在灵蛇界自立为主。

他们的方法固然直接了当,却粗劣地像最稚幼孩童做出的手工活儿。

而同样一件事,洛九江做来却全不一样。

他一身肩负生与死,刀上同时承载着阴与阳。几乎只在瞬间,三千世界界膜齐齐被刀锋割开一道整齐的缝隙,又在刀背透过的一刹,具有了生长接合的力量。

受这生机盎然的力量所激,几万年也不见得改变一寸的界膜,此时竟拥有了蔓延融合的气力。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洛九江不是打补丁的匠人,也不是拼拼图的顽童,只用一刀,他将让三千世界自行合为一体。

他的刀快得只用千分之一瞬眼,倘若放在人身上,那便是皮肤才被割破,银针就已经将伤口缝合。等知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疼痛都不必,只用感受到刀刃曾在此留下过的一抹凉意。

世界们自发地向彼此靠拢,这万年前被分割成三千余块的碎裂,今日终于能够再次合一。

这是等待了万年已久的的回归和重逢啊。

界膜缓缓变换着形态,以一种慢且稳定的姿态逐渐地融为一体。新世界的土地在板块尝试性的挪移中慢慢合并,支流也从地下试探性地汇聚在一起。

万年过去,人间早已沧海桑田;然而山海有忆,还曾记得当年曾经伴在身边的兄弟。

这一刻,无论是原大世界的修士,还是出身小世界的子弟,都呆呆地望着天的尽头。

世界是他们从未体会过的宽广和辽阔。

寒千岭俯身向下,冲进这团正在慢慢融合的世界雏形。

神龙修长的身躯遮蔽半边天日,他优雅地从苍天上划过,穿过一朵又一朵的云彩。有小孩子大笑着跟着他的身影疯跑,想看看能不能拾到一片蓝宝石一样剔透晶莹的龙鳞。

寒千岭盘旋在世界的最上空。

山峰的变动,水流的汇集,以及惊奇而雀跃的人声同时传进寒千岭的耳朵里。

也许这就是他父亲开天辟地时,意欲一见的人间模样。

万年前第一缕光从被分开的混沌中透下时,遍布大荒的生灵也该是一样的讶异。

神龙薄薄的两片眼睑闪动了一下,第二声龙吟被他发出,重新响彻这片新生的天地。

寒千岭说:“我接受。”

他宽恕这片曾浴龙血万年的土地,他也愿意接受土地上的一切,无论是山峰溪谷,还是这些欢欣的生灵。

他知道极恶的尽头究竟在何处,在记忆里也曾见证过龙神一怒的场景。然而如今他想知道,这世界究竟能变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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