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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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笑了一阵,仍有些放心不下,他追问道:“千岭,你是‘暂时没有’?”

“这个‘暂时’很短的。”寒千岭眼都不必睁就摸透了洛九江的盘算,“这回的道源,你不用分我一半……等我分你好了。”

他抬起手来,即使不用目光盯着,也准确无误地搭上了洛九江的额头,把对方的双眼遮了个严实:“会很快的,很快……”

他声音安谧又平静,带着那种和洛九江相处时独有的温柔,饶是洛九江本人与他近在咫尺,竟也没听出一点不对。

洛九江双眼被寒千岭单手压着,眼皮外面甚至不透光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在寒千岭的温度之下完全放松,听着寒千岭呼吸声有韵律的一起一伏。

可惜他只听到了寒千岭的鼻息,却没能听见自己爱侣睁眼的声音。

从跌回被褥后就一直闭着双眼的寒千岭,此时无声无息地睁开了自己眼睛,不同于方才的黑中少掺一缕苍蓝的一对瞳孔,眼下他双目之中正绽放着两捧盈盈的寒凉幽蓝。

那如利剑一般的目光与洛九江的脸庞一擦而过,仿佛能透过薄薄的帐篷,刺透无边的夜色,甩开一切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直抵圣山的最深处。

他看着属于他的东西。

这眼神不太像那个削平了棱角的,“属于洛九江的寒千岭”,反而与当初七岛之中想要吞噬一切的寒千岭更类似。那再也不是深雪宫主淡漠无情的眼神,也不同于朱雀使者镇定自若的目光,更有异于他一直以来面对洛九江时含笑又珍重的独特态度。

那是一双属于捕猎者的眼睛。

十年以来,寒千岭从来不对洛九江说谎。

和七岛少年时分,洛九江虽然知道寒千岭身份不同寻常,却直到秘境破碎才知晓他乃是神龙之体一样;和当初寒千岭虽然对洛沧动了杀心,却还对洛九江承认这是个有用的师父一样;和他从不说陈氏病情具体如何,只告诉洛九江事情很快就将面临结束一样。

寒千岭对洛九江从来坦诚,他只是不说出全部。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负担又太重,许多事情和幽冥难辨的仇恨与饥饿一起,全被他混成一团死死压在心底,最后实在不辨你我。

能作为线索的线头已经在这团恶意乱麻中被层层包裹,他只好囫囵一口全部咽下,把一切都摁死在舌根底下,张嘴飘出去一缕也是软弱。

寒千岭久久张着眼睛,便是目呲欲裂,也不曾眨动一下。

他缓缓地说:“九江,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毋容置疑。”洛九江轻快地回复,没有一丝犹疑。

————————

“为了分开寒宫主与洛公子,我们接下来有两个选择。”董双玉洁白修长的手指持着树枝在地上划给倪魁看,“你可以综合你的喜好进行选择。”

“必须先分开他们两个。”倪魁重复了一遍,从语气中听不出是满意或是不悦。

董双玉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淡声提醒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你真的蒙了洛公子麻袋——还是当着寒宫主的面,这场面甚至可以让我兴奋。放弃这个念头可能让你觉得不甘心,那你可以再幻想一炷香,我等你。”

倪魁:“……”

他虽然有时候不聪明,但还不至于听不出这么明显的“有些白日梦想想就算了”话外之音来。他咬着牙齿道:“好,我明白,不会那么冲动。你的两个选择是什么?”

“将深雪宫主从洛公子身边支开,或者主动让洛公子赴我们的约,殊途同归。”

“双管齐下不行吗?”

“……可以。”董双玉又抬起头来,有点惊奇地正视了倪魁一眼,“我只是个谋主,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越青晖此前一直安静地坐在董双玉斜后方位置,听到这里时实在是忍不住肩头抽搐了一下,特别是当他注意到倪魁骄傲的神色后,肩膀就耸动得更厉害。

他此刻简直能感同身受到董双玉的惊奇——以前只知道怒子傻,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傻。

一边支开寒千岭一边约走洛九江?这么明显的分而克之的战术,他们当洛九江和寒千岭是狍子吗?挖个坑就一定往里跳,跳还不够,还得是空中翻身转体大头倒栽着跳?

而倪魁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很确定其中的力量足够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小子打成饼饼。

当然,他不会把对方真的打成饼饼的,倪魁在脑子里想着:我只想让他知道异种和道源结合后,意味着与人类有何等天堑之别。

即使那道源是仅仅溶于骨血之中,甚至不能提出半丝的存在。

然后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呆着,再也别去烦寒兄啦!

第135章

甫一大早,使者就到了营地。

按照世俗礼数来说, 他到的实在太早——天刚蒙蒙亮呢, 一般下请帖的没这么急, 通常这么不讲究的只有报丧的。

寒千岭和洛九江都有金丹修为,神识也远胜圣地中的大多数。不等这使者身份从营地口依次通传过来, 寒千岭就先下了结论:“怒子派来的。”

如此急躁不耐,大清早就急哄哄地撞上门来,风格实在太过鲜明。除了怒子, 寒千岭也想不到有第二人了。

他这里话音落下不到一炷香, 就有朱雀界的自己人拉响了寒千岭帐前的金铃:“宫主, 灵蛇少主,有椒图界来使。”

寒千岭:“……”

可见在洛九江身边, 他确实是放松不少, 居然连这种判断都能错, 而且还连这种错误判断都敢下。

洛九江忍着笑道:“快请进来。”

他心里也好奇椒图来使怎么会来拜访, 莫非是公仪先生给他的好朋友写了封信,夸了一下、夸了一下情敌的弟子?

思忖之间, 来使就已撩帐进来, 一照面便开门见山, 连上茶的工夫也等不得。他双眼大睁如牛铃, 气运丹田, 沉声喝道:“灵蛇少主,我家主人要向你挑战!他要把你打成个饼饼!然后锤成个锥锥!最后坐吧坐吧墩成个球球!”

洛九江:“……”

人在帐中坐,饼饼锥锥和球球就自天上来。洛九江无话可说, 只好默默伸手,抹去了一指头被这使者锣鼓喧天的大嗓门从帐顶震下来的浮灰。

那使者一见这幕就涨红了脸,细看眼中竟然有悲愤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又叉腰暴吼道:“灵蛇少主,我家主人要向你挑战!他要把你打成个饼饼!然后锤成个锥锥!最后坐吧坐吧墩成个球球!”

由于“饼锥球”本人还没浮现出什么过激反应,而这使者神情已经开始像个被逼良为娼的黄花大姑娘,洛九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行,行,我知晓了,还没请教贤主人姓名?”

那使者把双手放下,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用一种堪称温文尔雅的语气回复道:“我家主人是椒图界少主沉渊大人。”

他语气艰涩,单说出这几个字似乎都忍不住要钻到地缝里去似的。

洛九江一开始还弄不清楚他缘何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但下一刻,他就又见那使者重新把自己叉腰成把双柄壶,眼中满含屈辱的泪水,第三次喝道:“灵蛇少主,我家主人要向你挑战!他要把你打成个饼饼!然后锤成个锥锥!最后坐吧坐吧墩成个球球!”

他声音里已经带上窘迫的哭腔了。

洛九江:“……”

他在明白过来的同时不得不心生同情,叹息问道:“这三声‘开场白’也是贤主人的吩咐?”这是何等的有病!

寒千岭却对此有点不同的见解:“你们主人真不是怒子?”这种人物普天之下有一个就够受了,来两个简直都能天下大乱。

使者肉眼可见的视线漂移:“不、不是。”

洛九江和寒千岭无声无息地对视一眼,彼此交流的眼神中都写满了“这根本有鬼。”

心里有鬼的使者先是奉上一张邀战帖,然后终于肯坐下来喝他那盏热茶。那张大红请柬上端端正正地写了“沉渊”二字,然而洛九江刚刚伸手一接,便察觉到其上气息,嘴角登时一抽。

来使并未发现洛九江的这点异常,他坐下的动作也别具一格。常人端坐之前也多半要撩一撩袍子,然而他居然连撩了三次,次次把袍子从腰间捋到袍尾,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引人注目似的。

他已经如此努力,眼看都要再撩第四次,洛九江实在不好继续装瞎,他叹息道:“洛某眼拙,敢问使者腰间所佩的是什么?”

来使终于松了口气,字正腔圆,正襟危坐道:“白虎符。”

洛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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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白虎符就如同朱雀符青龙符一样,是各界使者表明自己身份的印信,如今眼看着椒图来使戴着块白虎符,洛九江一时也真是痴痴说不出话来。

来使浅饮了几口茶水后就出言告辞,而此时天边的朝阳刚刚升到青木的半梢。

使者离开以后,洛九江端详着眼前这份战帖,心中奔涌反复的心情如同被瀑布来回冲刷,实在是久久无法平静。

“这是一张来自于椒图界沉渊的战帖。”他对自己面前的寒千岭确定道,而寒千岭无声地点头,保证他没有听错使者此前的邀请或者看花了请柬上的落款什么的。

“那个送信的使者,他刻意对我撩了三次后摆,提示我去看他腰间悬挂的白虎符。”洛九江幽幽地补充,想到那几乎等同于自报家门的白虎界使者经典配饰,他有点脑壳疼。

寒千岭缓缓颔首,以示他确实没看错。

“……然后,在这两重障眼法之下,这张请柬上的气息很明显是来自于九族。”毕竟出七岛后就见得多了,洛九江也有了丰富的九族辨识经验,虽然与战帖主人素未谋面,却不打扰他能够辨认出对方身份。

“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他究竟是要干什么?”洛九江奇声问道,只觉自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那张白虎符,应该是白虎使者的刻意提醒。至于下战帖的名义,以及上面沾染的狻猊气息……”寒千岭沉吟片刻,就极果断地给出了答案,“据我了解,可能只是因为怒子以为我们傻吧。”

洛九江:“……傻吾傻以及人之傻?这个怒子可真有意思。”

———————————

原本洛九江只以为怒子有三分傻,但当他翻开战帖时,只觉得自己像个吐泡泡的金鱼一样,有无数感想试图发表。

“他把约战时间定在今天中午?”洛九江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重复道:“今天中午,地点在一百五十里外……千岭,真不是因为他看我不爽,所以试图耍我?”

寒千岭努力地把自己的思考回路拉到和倪魁一个水平面上,三息之后,他犹疑道:“也许,这就是他天还未亮时就派使者前来的缘由?”怕你万一晚看请帖一会儿,就会赶不上,所以干脆早早就送?

洛九江:“……”

这逻辑实在太过自成体系,洛九江竟然无法出言反驳。他把那张请柬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摇头笑道:“这么有意思的人,我果然还是该亲自赴约去看看。”

寒千岭对此并无异议:“好,一起。”

……

“寒宫主与洛公子已经动身了。”董双玉右手五指悬着细细的五道透明丝线,“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形影不离,倪公子看呢?”

倪魁自从知道寒千岭和洛九江一同出行之后,紧咬的牙关就没松开过。如今骤被董双玉问到头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嗯?你不是说要引开寒千岭吗?”

“还是玄武使一锤定音,决定双管齐下,我只是提了些许建议,不敢以此居功。”董双玉先轻巧把这口栽到自己身上的黑锅掀开,“今日邀战时的‘激将法’也都是玄武使一人的巧思,我并无半分功劳。”

“没事,”倪魁大度地说:“我看你就像看兄弟,功劳当然也有你的一半!”

“……多谢,不过不敢擅专。”董双玉面无表情道:“现在可是该将寒宫主调虎离山的好时候了?”

“你说得对。”倪魁连连点头,“那我们怎么调开寒千岭?一会儿派个人站在山口上捶胸大喊他的名字吗?”他一指董双玉背后,“就派这个人?”

不行被他一指头点个正着的越青晖脸都绿了:“不不不,区区筑基,人微力轻,寒宫主杀我如切瓜砍菜,当不得玄武使如此重任。”

“只怕太显眼了。”董双玉淡淡道。

难得他心宁如水,面对倪魁一张写满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在放什么屁,但你说的肯定比我对”的脸,他竟还能面色不改,侃侃而谈:“圣地之中变化万千,再怪异的事放在此处也不蹊跷。我们不如先抽一缕道源之气附在异兽身上,将寒宫主着意调开,再自西峰放下一批五音乱兽,彻底将洛公子与寒宫主冲散隔开可好?”

深思熟虑半晌,倪魁终于慢吞吞地问:“那么,如果被调走的是洛九江那小子,我们可怎么办呢?”

“我认为玄武使实在多虑了,这不是问题。”董双玉不冷不热道:“洛公子若被隔到那边,那您紧追去就是了——阁下不是也长了脚吗?”

倪魁听到前半句话,先是受教地点了个头,然后又为后半句话怀疑地转过脑袋来,缓缓眯上了眼睛:“白虎使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董双玉微笑地看着他。

“玄武使多思了。”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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