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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无防备,被醉酒下手没分寸的人拽得栽倒,摔进他怀里,鼻尖一磕,疼得险些流泪,捂着鼻子,嗔道:“恭喜什么呀,鼻梁骨差点儿被你弄断了!”

郭弘磊醉得不轻,燥热,一直冒汗,语带笑意,自顾自地说:“恭喜,你不再是知县,升为知州了。”

“同喜同喜。”她无法与醉酒之人计较,揉揉鼻子,“将军不也升迁了吗?从今往后,你是塔茶卫指挥使啦,一卫之长,更便于施展抱负咳、咳咳,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成亲至今,夫妻聚少离多,同在图宁没几年,又要分别了。郭弘磊浑身酒气,双臂收紧,牢牢拥住她,长叹息,“以后,我不在图宁卫,不能经常看你了。”

她使劲撑起上半身,自然不舍,安慰道:“但塔茶离西苍近啊,快的话,估计五天就到家,老夫人肯定高兴。”

“你怎么办呢?”他眉头紧皱。

“放心,虽然我升了官,虽然图宁县升为宁州,地名变了,但地方没变,我能应付!”

“说实话,我真希望,朝廷把你调去塔茶。”

姜玉姝忍俊不禁,“夫唱妇随?”

“不好吗?”

“当然好。只可惜,我得留下来。”

在他心目中,妻子绝非女中豪杰,一弱女子耳,永远需要呵护。郭弘磊虎着脸,不无担忧,“咱们同在图宁,谁敢欺负你?但、但离得远了,鞭长莫及,你明白吗?明不明白?”

她见他醉得眼神迷蒙,语无伦次,仍不忘关心妻子,登时十分感动,笑盈盈答:“明白,我明白!你放心,我好歹在图宁混了六七年,如果轻易遭人欺负,颜面何存?”

“万一有人刁难你,你、你立刻告诉我。”郭弘磊头晕脑胀,喃喃叮嘱,醉得逐渐昏睡。

姜玉姝顺着安抚他,半晌,轻轻挣脱,重新拧了帕子,帮他擦汗,一夜没睡踏实,给几次嚷着“口渴”的人倒水。

三月底,吉日良辰,春光明媚。

“噼里啪啦~”爆竹声响起,众人注视下,“图宁县衙”旧匾被摘下,换上了崭新的“宁州府衙”匾额。

姜玉姝官袍笔挺,仰望匾额,感慨万千,恭谨道:“多谢太子殿下为匾额题名,此举实乃宁州的莫大荣耀!”

人群中,穿着官袍的标致女子笑眯眯,格外引人注目。

太子背着手,仰头望了望由自己题的字刻成的匾额,惯常一副四平八稳模样,“举手之劳罢了。”

安王抬头扫了两眼,夸道:“太子的字,越发写得好了!”

“王叔过奖了。”

“走吧,约好了的,去营所看宋指挥使练兵。”安王迫不及待,兴冲冲说:“今天看练兵,明天去打猎。”

“又跟郭将军去打猎?”

安王颔首,乐呵呵答:“我年少时,经常与他结伴打猎,难得来一趟西北,下月中旬就要回都城了,抓紧多打几头草原狼,痛快过瘾,方不留遗憾。”

打猎,又去打猎。姜玉姝不由得担心,“王爷千万多加小心,打猎毕竟——”

“知道知道!”

安王满不在乎,拉上侄子,快步走向马车,嘀咕说:“天底下的女人,大概都一样胆小,这危险、那危险,谨小慎微。”

赵旻裕笑了笑,没说什么,目不斜视地登上马车,叔侄俩率众赶去军营,观看练兵。

此时此刻·西苍赫钦

郭府后院上房,门外,郭弘轩之妻刘慧娘,带着侄媳妇聂菲儿,两人的丫鬟皆捧着食盒,意欲探望王氏。

“老夫人服药之后,睡下了。”王氏的心腹仆妇恭敬告知。

刘慧娘富态温婉,“那我们过会儿再来请安。菲儿,走,不要打扰老人休息。”

“好。”聂菲儿作为孙媳妇,自然言听计从,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四婶,慢些。”

其实,王氏并未入睡,而是在捶胸哭泣。

“唉,这下糟了,糟糕了!”

“弘磊去了塔茶当指挥使,玉姝留在图宁当知州,一耗,多半又得忙三年五载,猴年马月才能回都城?”

王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密布,伤心失望,甚至开始绝望,哽咽说:“从离开都城那天起,我就盼着,一直盼着,盼望早日回家乡,谁知,十几年过去了,仍然待在边塞咳、咳咳——”

“老夫人,您没事吧?”

两名仆妇百般宽慰,“二爷升官了,二夫人也前途大好,想必早晚会调回都城的。”

“对呀,早晚会回都城的,您只要保重身体即可。”

王氏思念家乡,失望得无以复加,连儿子升迁也高兴不起来,剧烈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气喘吁吁,“早晚,早晚,究竟多早晚是个头呢?我、我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活着回不去,死后,灵柩一定要运回去!赫钦虽好,到底不是家乡,落叶归根,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话未说完,伤心激动的老人喘了喘,眼睛一闭,颓然倒下——

第280章 世事难料

王氏年迈体弱, 失望郁懑之下, 旧病复发, 小辈急忙请医用药, 全力救治, 千方百计开解宽慰, 日日夜夜, 寸步不离地照顾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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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上下齐心协力,却收效甚微, 病人病情时好时坏,迟迟未能康复。

因为, 老人得的是心病。

五月初,天晴气暖。

王氏的儿子儿媳、长孙次孙齐聚厅堂, 商议家务大事。

嫡母病了, 而且信上说“病重”,远在都城翰林院任职的郭弘哲一听, 吓得立即告假, 带领妻子和一双儿女, 火速赶回边塞。

气氛凝重, 人人无一丝笑意。

姜玉姝率先开口, 开门见山, “大夫明说了, 老夫人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自从离开都城以来,老夫人一直思乡心切, 逐渐思乡成疾,郁郁寡欢,导致病情时好时坏。因此,搬迁回乡一事,不能再拖了。”

郭弘磊接腔,严肃说:“搬家是大事,趁人齐,商定个章程出来。母亲若是同意,咱们就妥善安排,早日送她回都城颐养天年。”

“二哥二嫂所言极是。”郭弘哲天生孱弱,本就清瘦,赶路累得更瘦了,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兴许,等搬回都城,母亲一高兴,便无药自愈了。”

“那样最好不过。”

郭弘轩握拳一挥,“商量了好几年,搬就搬嘛,落叶归根,早就可以搬了,又不是甚么难事!”他话锋一转,无奈皱眉,“唉,问题在于,母亲不愿一家人分隔两地,她盼望朝廷把二哥二嫂调回都城,齐齐搬走,全家团聚。”

在老人心目中,次子次媳可靠,其余儿子媳妇靠不住,故犹豫至今,不愿远离依靠。

姜玉姝叹了口气,“官职的调动,不是官员本人能左右的,依我看,还是别继续等了,能回去的人先回去。即使四海为官,也是心系亲人,有空岂有不回家探亲的呢?团圆是早晚的事儿!”

妯娌颔首赞同,“对。”

“深谈几次,母亲已经答应了,同意先带一部分人回乡,我和玉姝留下。”郭弘磊下定决心,叮嘱道:“辛苦三弟、四弟,护送母亲回都城,待为兄卸下职责重担后,再合力侍奉。”

郭弘哲郑重表明:“奉养母亲,是为人子的责任,岂敢言‘辛苦’?说来惭愧,近几年,我远在都城,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汗颜至极,幸而,即将有尽孝的机会。请哥哥嫂子放心,等母亲搬回都城,我和小茹一定用心侍奉!”

“嗳哟,手足之间,不要说见外的话。”经商应酬多,郭弘轩仗着年轻,从不加以节制,吃喝出双下巴,腰带一勒,腹部肉呈圈状,豪迈说:“三哥在翰林院,我在都城有几处铺子,加上亲戚朋友的关照,母亲应能安享晚年,哥哥嫂子不必担心。”

郭弘磊满意一笑。

姜玉姝垂眸沉思,“老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才能叫‘安享晚年’?无非子女孝顺、儿孙满堂、衣食住行无忧等等,目前大多具备,只一点,宅子,宅子难办。”

“唉,确实!”

郭弘轩犯了难,其余人也头疼。

置办宅地,不仅是婆婆的要求,也是家庭的需要,供日后回都居住。

厅内,郭烨年纪最小,忍不住插嘴问:“娘,咱们家不是已经在都城买了宅子吗?当年,父亲带我和大哥回去拜访亲戚的时候,还住过几天。”

有虽有,但婆婆十分不满意,嫌偏僻,嫌狭小。姜玉姝面色如常,解释道:“有虽有,但那是个二进院,狭窄了点儿,咱们是大家庭,不够住。”

横竖暂时无法一起回乡,顶多住二十口人,为什么不能将就将就?郭烨暗中嘀咕,却明智颔首,“也对。”

郭煜欲言又止,最终沉默,恭敬倾听。父母双亡的孤儿,祖母在哪儿,他便带着妻子跟到哪儿,发奋苦读,立志像三叔一样金榜题名,自立养家!同时,他由衷庆幸,感激二叔宽厚、二婶大度,乐意栽培侄子,情同父母。

父母在,不分家。郭弘磊作为一家之主,责无旁贷,盘算道:“换吧,换成三进院,宽敞舒适。当年,母亲也是突然决定回乡,匆匆忙忙,无暇精挑细选,买得偏僻了些。”

姜玉姝期待问:“我的品级不够高,幸而弘磊够了,卫指挥使,正三品,按例,朝廷或赐一所宅子、或赐一块地,料想是不错的。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不清楚。据说,往往需要耐心等候。”郭弘磊透露道:“譬如宋指挥使,等了三年,工部营缮司才拨出一块地给他。”

“三年?”

“太、太慢了吧?”

“如果赏赐了地,还得盖房子,猴年马月才能入住?”

众人议论片刻,摇头说:“母亲急着回乡,等不及的。”

“看来,只能先买一所大些的宅子住下,然后再从长计议。”

姜玉姝看着两个小叔子,“你们刚从都城回来,最近,有没有发现合适的?”

郭弘哲为难摇头。

“唉。”郭弘轩无能为力,苦恼搓下巴,“都城寸土寸金,而且,好地方的宅子,有钱也买不到,根本与财力无关。譬如,咱们以前的家,靖阳侯府,位于朱雀坊,邻居全是勋贵之后。又譬如,烨儿外祖父,住在清平坊,那一片全是朝廷大员,等闲之辈休想挤进去。”

入住朱雀坊或清平坊,足以证明主人地位显赫。

无权无势者,家财万贯也不管用。

大乾开朝至今,数百年了,虽然几次扩大都城,但城墙内土地毕竟有限,无半尺荒地,欲在都城安家,绝非易事。

即使战功赫赫的西北名将,堂堂宣威将军,也难拥有一处满意住宅。

因为,将军之母,王氏的要求高,看不上二进院,嫌它坐落于偏僻处,拒绝与商贾为邻。

王氏出身名门,千金贵女,嫁为贵妇,昔日的侯夫人,骨子里永远认为自己尊贵——倘若不能风光回都,她宁愿客死异乡。

郭弘磊变不出宅子,定定神,宽慰道:“无妨,咱们退而求其次,多留意,多打听,总会发现合适的。”

姜玉姝嘱咐:“一旦发现有合适的宅子出售,立刻稳住卖家,假如钱不够,就把那个二进院卖了!”

“好。”郭弘轩颔首,“我不敢松懈,一直托亲戚朋友留意着呢。”

这时,下人飞奔禀告:“老夫人醒了!”

“哦?”

郭弘磊即刻站起,姜玉姝亦放下茶杯,“走,去看看。”

不久

病榻上,王氏越来越消瘦,眼神浑浊无光,恍若风中之烛,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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