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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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每月固定的几天上午, 官吏惯例商议一番。她坐了太久, 腰酸背痛, 扭头望向窗外:日色明亮, 快晌午了。

李启恭站立, 满脸为难之色, 禀告:“关于民兵的人数,卑职接下差事以来,从不敢懈怠,想方设法地督促, 全县各镇各村, 壮丁们既可以经里正上报姓名,也可以自行上衙门登记。但、但唉,前几年兵荒马乱, 伤亡惨烈, 壮丁普遍上有老下有小, 肩负养家重担,不敢冒险,害怕阵亡。因此,民兵册上的人数增长缓慢, 卑职正想请示:是否需要采取强硬一些的法子?”

姜玉姝定定神,正色答:“不,眼下不宜采取强硬措施。兵荒马乱时,庸州失陷了几年,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朝廷明确规定了:当下,西北各地官府的主要任务是‘安民垦荒,休养生息’。如果衙门强硬编壮丁入兵籍,八成会引起恐慌,甚至吓得仍未回乡的老百姓不敢回来,得不偿失。”

“这倒也是。”李启恭表面赞同,内心不以为然:妇人之仁。

黄一淳赞同颔首,“对,此事急不得。民兵籍减税的恩惠告示早已张贴出去了,恩惠之诱,等老百姓缓过来,想必总会有人愿意的,横竖平时务农,大战时才入伍,不妨碍种地。”

姜玉姝干劲十足,满怀憧憬,“等图宁富裕了,老百姓丰衣足食,人口会越来越多的,壮丁也多,官府就不用愁民兵少了。而且,到时,税粮养得起足够多的兵力,术业有专攻,戍卫重任将由卫所承担,民兵只是后备力量而已。”

“但愿那一天早日到来。”黄一淳由衷期盼。

“二位大人言之有理!”闻希时刻不忘奉承,“既如此,咱就不改变策略了。唉,全县人口少,急也没用,变不出壮丁来,干脆慢慢儿发动,反正卫所又没催。”

姜玉姝笑了笑,“这是因为我跟宋将军详细谈过。将军目光长远,通情达理,理解官府的难处,非万不得已时,官府不能采取杀鸡取卵的决策。”

众小吏纷纷点头,连夸带捧。

片刻后,黄一淳忽想起一事,疑惑问:“哎?奇怪,新任教谕为什么至今还没到任?难道赴任途中出意外了?”

姜玉姝皱了皱眉,“不清楚。当初我报上荆老先生的死讯,学台大人很快给了批复,说是为图宁新挑了一位教谕,叫、叫……?”她揉揉太阳穴。

“关维河。”李启恭一边答,一边暗忖:啧,刚辛苦除掉姓荆的老东西,又来了一个酸儒。

姜玉姝恍然颔首,“对,关维河!算算日子,他半个月前就该到任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闻希深深厌恶上一任教谕,乃至厌恶所有读书人,却无法阻挡省里派下新教谕。他巴不得“教谕”一职消失,嘴上猜测道:“听说,关教谕是崇西人士,路途遥远,前阵子又经常下雨,他的行程可能被耽误了。”

姜玉姝端起茶杯,“有可能。再等几天,如果他迟迟不到,县衙必须给上头写一封信,问问情况。”她垂眸,喝完最后一口温茶,抬头时,盯着典史问:

“谈起教谕,我又得问一句了:荆老先生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李启恭顿时暗中咒骂,即刻换上沉痛神态,起身答:“卑职全力搜查了好几个月,堪称‘挖地三尺’,仍未抓住疑犯。卑职无能,至今没破案,请大人责罚。”

责罚?善恶终有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急,你难逃严惩。姜玉姝心下一片冷静,因尚未掌握关键证据,按兵不动,一如往常地严肃嘱咐:“教谕是朝廷命官,老先生的案子疑点,随着死讯一同上报学政衙门了,你务必重视,多想想办法,争取早日结案,以免老先生的亲属和学生隔三岔五地打听。”

“卑职明白,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李启恭得意暗忖:破案?老邓恐怕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抓不住凶手,案子就永远破不了。

随后,姜玉姝起身,疲惫捶捶后腰,温和说:“晌午了,各位都去用饭。散了。”

“是。”

“县尊慢走。”

“慢走。”

不久,姜玉姝行至后衙,一进门,习惯性先摘下纱帽,然后匆匆更衣洗手。

岂料,她刚擦干手,帕子还在手上,突见翠梅红着眼睛找来,挺着大肚子,吃力地跨过门槛,哑声道:“夫人,奴婢有要事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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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眼神一碰,姜玉姝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撂下帕子问:“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两个小丫鬟不敢打听,小跑搀扶翠梅,“翠姐姐,慢点儿。”

姜玉姝深吸口气,“坐,你坐下说。”

翠梅落座,示意小丫鬟关门窗并退下,捧着肚子缓了半晌,张嘴就哽咽,“长荣他大哥回来了。”

“长兴回来了?”姜玉姝目不转睛,想了想,试探问:“莫非长荣……长荣怎么了?”

翠梅泪水盈眶,迅速落泪,“荣哥失踪了。”

“失踪?”姜玉姝一怔,一时间没深思,惊讶问:“长荣不是一直在营里吗?怎么失踪的?”

翠梅抽出帕子,却擦不干泪水,语无伦次,慌乱告知:“二爷也失踪了。其实,兴哥一回来,我就看出他脸色不对劲,再三追问,他才告诉我:十天前,就在夫人夜宿桑山村的那一晚,二爷奉命出战,荣哥跟着去了,谁知一去就没回营,音信全无,失踪了。”

“什么?”

霎时,晴天霹雳,姜玉姝不敢置信,失神呆坐,“弘磊也、也失踪了?”

“嗯。”翠梅唯恐丈夫出事,泪流满面,“兴哥说,将军下令保密,他一是被我逼急了,二是自己憋不住了,才透露消息的。所以,咱们得、得装作不知情。”

姜玉姝白着脸,倏然起身,“长兴呢?回营了吗?”

“还没,他在等着夫人问话。”

“立刻叫他来见我!”

午时·偏厅

门窗紧闭,厅内仅有三个人,翠梅止不住地啜泣。

“乱石沟?”

“对。”

“啊,乱石沟我知道!刚上任的时候,巡察全县,我曾经去过一次。”姜玉姝脸色苍白,提笔蘸墨,手哆嗦,墨汁溅到砚台外,在纸上潦草画了几笔,“这个地方,是?”

彭长兴看了看地图,“没错,就是那儿!越过乱石沟,北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北犰人的地盘。”

姜玉姝竭力镇定,使劲捏着笔杆,指节泛白,急切问:“你说,他和另一个将领,共带了两千人,奉命去乱石沟侦察敌情——侦察,观察,怎么、怎么会失踪呢?”

“大家都纳闷,知情的人私底下议论纷纷。”彭长兴眼里布满血丝,左臂负伤,白布渗出血点。

姜玉姝心乱如麻,呼吸急促,嗓音压抑得发哑,“十天了,足足十天了。我、我居然直到如今才听说,真是不应该。”

“夫人切莫自责。”彭长兴解释道:“将军下令保密,对外说派二爷他们去办一件麻烦差事、需要几天时间,最初仅少数人知情,后来,队伍迟迟没回营,大伙儿才起疑了。其实,我第二天就知道出事了,因为我跟长荣同住一屋,他匆忙离开,压根没带干粮,明显没有远行军的打算。”

“天呐,十天了,他、他们吃什么啊?”翠梅不敢细想,哭肿了眼睛。

姜玉姝眉头紧皱,审视自己仓促绘制的地图,忽而脑海一片空白,忽而满脑子冲动想法,咬牙问:“宋将军什么态度?”

彭长兴抬袖按了按眼睛,“事关重大,将军非常重视,我分别在第二天下午、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参与了搜找,最后一次胳膊受伤,上峰就叫我休息了。唉,弟兄们找遍了乱石沟周围,只找到一些尸体,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其余人下落不明。”

“就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吗?”姜玉姝心急如焚,急得扔了笔,握拳砸桌。

彭长兴沮丧告知:“二爷他们出战次日,下了一场大暴雨,冲毁了许多痕迹。不过,目前可以确定,那两千多个弟兄,往北边去了。”

姜玉姝频频深呼吸,勉强维持冷静,“他们去北边做什么?”

“全营都在猜,但眼下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玉姝撑桌站起,来回踱步,“两千多人马,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莫非……突然遭遇大批敌兵,被挟持了?不,不可能,乱石沟等于家门口,碰见敌人,势必血战。”

“唉,现在估计连将军也没辙了。”彭长兴狠狠扒拉头发。

翠梅双手捧着肚子,“夫人,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这、这……”姜玉姝原地打转,一阵阵心慌,“别急,冷静点儿,容我思考思考。”

下一刻,不明内情的婆子敲门,隔着门禀告:“夫人,前堂来人禀告,说是新任教谕到了,他想拜见您,解释延期上任的缘故。”

“哦?”

姜玉姝皱眉,瞬间烦躁至极,一口气梗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跌坐,右手撑着额头,以镇定的语气吩咐:“我正忙,先不见了。你转告县丞,叫黄大人吩咐手下安顿教谕,给新同僚接接风,明天或后天,我再见他。”

“啊?”婆子没听清楚,“夫人,您说什么?”

“吱嘎~”一声,彭长兴拉开门传话,打发走了婆子,当他转身时,猛地发现两个泪流不止的女人。

后盾,我的后盾,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出事了。姜玉姝再也无法克制,双手抱着脑袋,肩膀颤抖,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不知不觉间,泪水却打湿了桌面,喃喃说:“十天,十天……没有食物,没有后援,他、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

“夫人,您可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彭长兴亦带着哭腔,“唉,我真该死!口风不严,早知道,就先不告诉你们了,免得你们——”

姜玉姝却摇头,“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况且,消息早晚捂不住的,过几天,恐怕就传开了。”

三人各哭各的,久久无言。

良久,姜玉姝擦干眼泪,迫使自己振作,叮嘱道:“翠梅,别哭了,小心孩子。长兴,你什么时候回营?”

“我在营里憋得难受,出来透透气,待会儿就回去了,方便打听消息。”彭长兴胡乱擦擦眼睛,“夫人不必太担心,相信二爷他们,吉人自有天相。”

姜玉姝考虑半晌,坚定道:“我也去一趟营所,拜访宋将军,谈谈训练民兵的事儿!”

“这——”

“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公务,只是提前几天而已。”她雷厉风行,率先往外走,“走。”

第245章 沉默黯伤

姜玉姝坐立不安, 食不知味, 但为了避免外人起疑,草草吃了午饭,并交代下属一番, 才得以出城。

午后,阳光明媚, 赶路晒久了, 个个热汗淋漓。

“驾!”

上次惊马事故中,姜玉姝掌心的磨伤已经痊愈, 她思绪混乱, 半俯在马背上,频繁催马。

彭长兴与熟识的护卫们一道, 簇拥知县,马蹄声震响, 溅得尘土飞扬。

一行人快马加鞭,将近两个时辰后, 赶到了营所附近。

姜玉姝气喘吁吁,勒马,“吁!”她慢慢停下,下巴朝前方点了点, 叮嘱道:“长兴, 你先回营,别跟我们一起露面,免得外人问这问那。”

“是!”彭长兴会意, 忠心耿耿地问:“那,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姜玉姝愁眉不展,摇头答:“暂时没有。你专心忙自己的差事,等有了重要消息,再联络。”

“明白!”彭长兴鞭子一甩,“小的先行一步,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

姜玉姝颔首,“去。”她沿着被无数兵马踩得坚实的大道,忧心忡忡,按辔徐行。

护卫们多是解甲归乡的士兵,消息灵通者,几天前便听说军中出了事,却拿不定主意,仅在私底下议论,犹豫观望。

“你们,”姜玉姝叹了口气,笃定问:“早就知道弘磊出事了,却联手瞒着我,对不对?”

“不不不!”

“咳,大人息怒,事情绝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众护卫忐忑歉疚,七嘴八舌解释道:“其实,我们也是前两天才听说了个大概。”

“当时,我有个结义兄弟,出营进城办事,街上碰见了,匆匆闲聊几句,他碍于军令,不能明说‘校尉失踪’,仅拐弯抹角提了提。”

“我们几个私底下一琢磨,觉得不太对劲,马上设法打探消息,才得知校尉出了意外。”

“原打算今天告诉您的,谁知长兴回来了,所以、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

姜玉姝正愁山闷海,无暇责备,淡淡吩咐:“下不为例。今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无论能否确定真假,务必及时上报,避免耽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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