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为君_分节阅读_8(1 / 1)
初一这一天有个大型庆典,祭天,在太极宫地势最高的祭天台上举行,这和昨日的祭祀又不一样,昨日相当于送神,今天这是请神,仪式更为繁琐隆重。
千人的傩舞队伍依次排开,在宣天的锣鼓声中辗转腾挪,有的扮演鬼怪,有点扮演巫神,舞蹈动作大开大阖,充斥着粗粝的野性和兽性,舞动伴随着咆哮,震天彻地,最后巫神战胜鬼怪,摘下鬼怪丑陋狰狞的面具向天叩拜。这和除夕宴上的轻歌曼舞截然不同,这种带有野蛮意味和宗教性质的舞蹈像一只极速的箭矢,扎透了心脏,灵魂之中最贴近自然的部分蠢动着苏醒,刺激着我的血液热腾腾的滚动。这一刻有种被征服的感觉。
开场傩舞结束后,祭祀台上已经摆满三牲六畜五谷杂粮,另有金银礼器,玉器彩帛。人一般高的粗壮香烛火苗摇曳,空旷的祭天台上幡旗飘扬,我站在祭台前,身后的阶梯下是成百官员,场面极为肃穆。
我的主要任务是主持祭祀,身上穿的也不再是昨天那套冕服,而是颜色绚丽,饰图抽象,结构繁复的祭祀礼服,手持一份帛书,在唱礼太监吉时已到的高喊结束后,跪倒在蒲团之上。封建时代的帝王是真龙天子,讲究君权神授,因此帝王是人界之主,却应跪天地。当我跪下后,我的臣子跟随着我依次跪下,祭天台上的侍从,傩舞的舞者,所有参与祭天的人尽数跪下,场面蔚为壮观。
之后,我按照练习时的样子,用一种歌唱般的语调,将帛书上的祭辞一字一句唱完。按祖制,祭辞必须由皇帝本人撰写,以向神明彰显诚意。但自古以来能当上皇帝的,有几个信奉神明?所以从几代以前,皇帝们就心照不宣的让自己文章作的漂亮的臣子代写,自己再意思意思的誊抄一遍。毕竟做皇帝的专精在政治,而不是文学,祭辞这种正式场合的公开文件,不能引经据典还情有可原,要是出现了文法上的错误,甚至写错了神明的名字,那就不只是尴尬了。
我将自己誊抄的祭辞念完就扔进火盆里烧了,若是真有神明收到,希望不要嫌弃我的字写的丑。毕竟三十年硬笔书法和三个月软笔书法,怎么看都是前者更美观。
在念完祭辞后,我的事还没结束。我还得一跪三叩的给神明上香,还要将供奉在祭台上的清水给大臣们每人洒一点,寓意着沾染神灵的灵慧,去除心中的污浊,新的一年继续做一个好官。关于洒水出了一点小插曲,因为送到我手上的水只有一个饭碗那么多,但有百多号官员,我省了再省,就差拿指尖沾一点湿气就往臣子的身上擦了,等到赐福了一半多人,碗还是空了。
这个时候我有点慌张,感觉自己可能搞砸了,哪晓得突然跑来一个太监,提着水桶给我碗里倒了一瓢水!事后陈福还和我解释,那桶水本就摆在祭台上,也算是供奉过了的。我听后竟无言以对。
初一的祭祀在赐福群臣这一环节结束后也就差不多收尾了。然后就是初二,初二是新年的第二天,新年的第一天安排给了神灵,那第二天就是属于凡人的。虽然大殷律上明文规定了,百官的假期从除夕夜开始,到正月初三结束,但基本上都是除夕就沉浸在节假的气氛中,到了初二就要开新年第一场大会朝。
这个朝会的场面就极为盛大了,文武千官岁仗兵,万方同轨奏升平(唐,张的《元日仗》),不同于除夕的宴会,这种纯政治性的场合,没有美酒佳肴,没有轻歌曼舞,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远道而来的他国使臣,都面向北面,一起山呼万岁。这种场合极为震撼人心,特别是坐在皇位上的人的心。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动摇了不止一瞬。突然理解了古代的皇子为一个皇位要死要活的理由,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真理。
之后便是唱礼,唱的是这一年皇帝收到的年礼,哪哪附属国又送了什么什么珍宝,谁谁大臣又送了什么贴心礼物……总之,礼单有多长,就唱多久,甚至因为礼单太长,还安排了八个太监轮流唱。当然,为了让不让漫长的唱礼过程过于枯燥,含元殿里还有专业团队做真人背景音乐,悠扬的编钟,绮丽的丝竹,沉着的大鼓……各式乐器合奏,绝对不比大型交响乐队差。
唱礼结束后还有论功行赏的环节。大殷的官员福利做的好,只要做出了政绩,就能领到各种赏赐。除了正常的赏赐,还会将政绩累计起来,年末汇总,功过相抵,优秀的就在初二这天当众点名颁奖,以资鼓励。这个时候我只要坐在龙椅上点头微笑,说点鼓励的话就好。好在这种场合只会点名表扬最为突出的几个,也就是所谓的前十名,不然朝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能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一般朝会能一直开到中午去,所以都会留臣子吃饭。虽然也是宴请群臣,但规格不会像除夕国宴那般高,甚至会特意做些普通的菜色,这也是有说法的。素食陋餐,是为了提醒臣子,在新的一年里继续过艰苦朴素的生活,为国为民,就是不能为自己。大臣们自然得吃了这顿连家里的菜色都不如的中饭,因为皇帝也在吃啊。更何况御厨做出来的,就是清水煮白菜也香啊。
像这种充满象征意义的活动还有很多,初次接触时我还挺感叹定下这些规矩的开国皇帝,居然也这么重视意识形态的塑造,不过开国皇帝的心是好的,但规矩传到了现在,也只是剩下形式了。史料记载,开国皇帝的初二朝会,午膳上的是实打实的平民菜色,没油水没盐味的蔬菜,清汤寡水的稀粥,还有半颗烤红薯。
据记载,若是有人没有吧这顿饭吃完,开国皇帝不管是谁,都把官位一口气撸到底,甚至是皇子都要下放民间体验生活。这大概是和开国皇帝的平民出身有关吧。史料还记载了,这位皇帝当上了皇帝也依然艰苦朴素,职业生涯里他本人一月的日常花销就没超过半两银子,参考当朝物价,我换算了一下,大概1500块钱一个月,想必生活在小康水平线上的家庭,人均都不止这么多,几十年如一日,人家还是皇帝,这就很让人佩服了。
等到这顿午饭结束,朝臣们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享受最后一天的假期。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事情还没完。还是□□皇帝的锅,在全国官员都在休息的时候,皇帝就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算账。大殷皇室有个很神奇的传统,皇帝必须在新年头几天做好年度支出计划表,当然,这事是皇帝这一家的家庭支出计划。皇帝自己是有私库的,自己还有妃嫔的开销都是从这里出,而私库里的钱财来源就是皇帝的工资和私产收益。我不当皇帝也是不知道皇帝居然也有工资的,这工资还是户部给发的。
户部那边有一套计算方式,具体怎么来的我不清楚,反正经过计算,皇帝的每月工资是一千二百两(参考宋代标准),换算一下大概是36万人民币。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个大型企业的高管年薪也就差不多这样拉好吧。不愧是富有四海天下共主的职业。当然,钱是给了,怎么花就看皇帝自己了。历史上有入不敷出的,有小有盈余的,更有向开国皇帝一样堆在库房长霉的。
因为有这么大一笔自由使用额度,所以开国皇帝就又规定了,日后的皇位继任者们必须能对金钱有个计划,所以在年初,皇帝们都会做这么一个计划,比如今年有没有后宫收人的计划,比如今年想拨多少给皇后拨多少给宠妃,要不要修葺宫殿,要不要再买块地皮做个度假小别墅。虽然不一定照计划来,但皇帝们看在祖制的份上,都会去做,做完了还要张榜,告诉天下人自己是多么的有金钱概念……
过一个年,我深切体会到了大殷这个王朝的魅力,有一个万事皆管的开国皇帝,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有以野蛮慑人的傩舞,以文雅动人的乐章,井然有序的政治结构,刻板但又只变通的朝堂上下,有忠良有奸佞,有危机有繁华。
这是一个让无数人甘愿倾注心血去守护的国度,更是一个养育了千万臣民的国家。置身其中才知其趣,我大概是再不能离开这里了。现代社会的父母,早已离婚的前妻,我的岗位,我的生活……我失去了一切,但我有机会在另一个同样可爱的地方得到崭新的馈赠,我感激这一切。
当然,要是不是做皇帝那就更好了,只过个年人都要散架了,明明是皇帝,还要起早贪黑。劳心劳力,全年无休,出了刚工作的那几年,我还从没这么累过!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礼节都参考了唐代礼节,并有较大改动。比如祭祀傩舞唐朝是在年三十干。大朝会是在初一。以及,我不知道我的新章节怎么就给锁了,我已经尽力修改了,实在看不了只好明天问编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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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2017.5.26
第10章 零壹零
描述古代宫廷生活的作品都离不开两个场景,朝堂和后宫。若是女性主角,那么重点就在主角如何在后宫打拼,如何从底层往上爬,最后宠冠后宫,混得好的甚至能后宫干政,要么扶持一代帝王,要么自己干脆踹了皇帝自己做自己的老板。若是男性主角,就要彰显他能力才学,心胸气概,让他在主动或被动的剧情推动下争霸天下,一统山河,本就是皇帝的就要表现一下他的雄才大略,开疆拓土经世济民,成为一代明君,还要适当穿插一点红颜美人,情深不寿的戏码。
以上这些套路对我来说,都不适用。首先我不是一个才入宫的美丽女子,其次我没有雄才大略,这个国家也不需要我如何画蛇添足,就已经在良好运转。更重要的是我,志不在此。
第一,我只是个意外穿越的局外人,我不熟悉这个朝代的一切,没有符合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若我是个平民倒是无所谓,但我此刻的身份是个皇帝,身为皇帝,每一个举措都牵涉甚广,我很担心再这么稀里糊涂的把皇帝当下去,终有一日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每个时代都有其进步性和局限性,妄图用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思想和智慧去解决这个时代的问题,那么就要做好无功而返甚至铸成大错的准备。就像第一次工业革命制作出的机器无法使用汽油作为动力一样,用不匹配的钥匙永远也打不开一把锁。
第二,宫廷生活除了奢侈享受富贵珍馐,还有明枪暗箭刀光剑影。无论从影视作品还是历史记录上,都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帝不好当。身边的亲人会觊觎你,朝中的大臣会算计你,几乎没有交心朋友,也不能有私人感情。亲缘浅薄,孤家寡人,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抵所有成功的帝王私人生活都不会特别幸福吧。其实放在现代社会,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了,说到底还是封建集权统治的缘故,当所有权力归于一人时,这个掌权人就要成为公平正义的化身,智慧能力的代表,行|事需分毫不差,感情也要纯正无私。这不是一个人类做得到的,这也是为何史上明君少,昏君多的原因,但即使是明君,也极有可能在私人生活甚至个人性格上饱受诟病。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可能为此去瞎搞什么政治改革,无论是三权分立还是民|主共和,都不是这个时代能适用的了的。我还能怎么做?一不想做皇帝,二又没有能力做皇帝,何不乖乖将皇位拱手让出让有能者居之?但是这个选项又受到了阻挠。我的合作伙伴不会同意我这么做,她们是原主明媒正娶的妻妾,已经身怀原主的骨肉,现代法律在处理死亡人口的遗产分配时都明确规定了,合法妻子依法享有继承权,这个皇帝的位子是她们的丈夫的,我的原则让我无法无视两位女士的合理诉求。但要因此放弃我的人生计划,我是不依的。即使这具身体本不是我的,但我的出现也起到了维护两位女士现有地位的作用,在这项合作中我的诉求也不应被忽视。
说来说去,目前的情况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僵局。我想走,但走不了,要我留下,也没有理由。在过了个年节后,我内心的烦燥愈亦加深。一方面感触于这个时代的生动鲜活,另一方面又畏惧这种鲜活。我从不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上辈子前妻都已经进市委了,我还在地方上当个科级干部。甚至可以说,我是个有些不思进取的人。安稳求存的我不适合当年的前妻,如今更不适合这个新的岗位。我迫切想要个人来替我接走这副担子。我属意原主的弟弟岳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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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请岳智来了,自从正月结束后,我便频繁请岳智来紫宸殿议事,所议重点还是重要政务。为了这个事,我最近都在认真上朝,奏折一个不拉的通篇阅读,甚至将大殷历史上比较突出的政治事件都找来资料,参考了个遍。且不论我这一番勤政的假象给朝臣带来了什么震动,我起码能在考察岳智这一事上提出一些像样的问题了。
“弟弟,这奏折里所奏之事你怎么看?”我指的是今天收到的一份检举的折子。上面检举右金吾卫上将军霍光之子于京中滋事,并仗势欺人,气焰嚣张。这个事情算不上什么军国大事,但我觉得很有拿他来考验岳智的必要。
岳智看完折子后就说:“上奏的折子里叙事详尽,条理分明,还有多方举证,想必定是实情。我朝明文规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右金吾卫上将军虽官拜一品,但其子仗势欺人,也不能轻饶。”
“有理,那你说该怎么做?”我接着问。
“自然是将犯事之人收监数日,再治霍将军一个教子无方之罪,罚奉三月,以儆效尤。”岳智把处置办法讲解的十分详细,也并无不妥之处。
我听后点了点头道:“弟弟,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这是朕给你的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
岳智一愣,先是接受命令,然后才十分疑惑的问:“虽然臣弟愿意为皇兄分忧,但这类案件不是素来都交由御史台处理吗?为何突然任命臣弟?”
我从积满奏章的御案上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了岳智一眼:“这是朕交给你的任务,从即日起你就去御史台报道,专司处理官员及官员家属相关的私人官司,为期一月,你能做到吗?”
岳智面色一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领命了。我是不会管他联想到了什么,只要他能认真在御史台干上一个月,我的初步目的也就达到了。无论哪朝哪代,官民纠纷都是个让统治者讳莫如深的问题,就像是牙痛,不发作呢的时候很正常,可以生冷不忌的胡吃海喝,可一旦发作,就是能要命的疼。试问哪一个王朝的覆灭不是从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的矛盾激化开始的?最初可能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吏占了民众的便宜,但若是不从源头上治理,最后就可能演变成统治阶层的敲骨吸髓,和人民群众的忍无可忍。我真的用心颇深呐,希望这个弟弟能领会到我的这片苦心,做出让我满意的成绩。
时间就在我投入工作的汪洋中悄然划过。这一日我终于忍不住烦躁摔了奏折:“什么东西!艰涩难懂,狗屁不通!不看了!”我愤然起身,走出勤政阁,穿过花厅,进了更为生活性质的书房。
其实在紫宸殿,办公场所和生活场所是严格分开的。我一般在靠近主殿的勤政阁办公,这里更靠近外围,也方便人员进出。过去的十几二十天我都在勤政阁忙到暮色昏黄,今天还是晌午我就出来了,守卫的陈福都觉得很奇怪。
“陛下?您要休息休息,再看奏折吗?”陈福躬身问已经倚在软榻撒上的我。
“今天暂时就到这里,你先下去吧。”我实在累得慌,连着几天超负荷办公,我已经扛不住了。
说真的,我憋着这口气很久了。从从没想过公文还能这么写。引经据典对仗工整,还时不时嵌入感慨,这是当在写杂志约稿呢?第一次看这种体裁的公文,还觉得挺别出心裁,熏陶了文学素养,第二次看觉得,说不定是大殷官员约定俗成的上奏格式,第三次看觉得辞藻太华丽,看起来费神,第四次、第五次……我简直想一个大耳瓜子抽过去!有这样写公文的吗?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三句话能写完的内容硬是要憋出个三折,自己的观点一二三四五条写下来就够了的东西,居然洋洋洒洒再凑三折,还必须要歌功颂德伤春悲秋再注上四折的水,硬是他么要凑个十折凑个整!谁给惯的?
搞得我每回看奏折都得自己浓缩提炼去芜存菁,明明现代人文言文水平不行,还要在精神上如此折磨我,我是在做语文试卷吗?我是在做高考前语文突击冲刺吗?总之我很不开心,我憋了一肚子或要发。我不管,我现在是皇帝,我可以任性!
想到此处,我麻溜的爬起来,摊开一张纸在桌上,开始默写烂熟于心的全套公文格式。若说大殷此刻有什么迫切需要改进的地方,那就是办事效率了。这种不伤筋动骨又利国利民的好事,谁来拦我我跟谁急,我认真的。谁要是不同意谁就来帮我看奏折吧,我不介意!
转眼又是新的一天,早朝还是那个早朝,也没谁请假也没谁旷工,满朝文武还是那个没睡醒也要撑着清醒的样子。但也有精神矍铄的人,比如张丞相。
“皇上,您这几日勤于政事,臣等备受鼓舞,但听闻您昨日早早结束公务,连奏章都未能看完。皇上,勤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贵在坚持啊!”张丞相在我面前想来底气足,因为他是三朝元老,更因为他先帝驾崩前临危受命,成了新帝的辅政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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