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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沐春把朱瞻基的请求说了,请示家中领导的意见。

胡善围坐在庭院纱布帷帐里纳凉,吃着西瓜,旁边还有沐春打扇子,很是惬意。

从沐春如此殷勤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很想去治一治臭名昭著的幼军,这个任务对他而言有趣有挑战性。

宠夫狂魔胡善围点了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需要改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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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幼军来个新教头,此人身形有些偏瘦,一道可怖的刀疤从左额开始一直削到右下巴,像一道黑蜈蚣趴在脸上。

左眼戴着黑布眼罩,可以想象当年这一刀的凶险,毁了左眼,差点把这张脸劈成了两半。

新教头一来,犹如虎入鹅群,将两万八千幼军化整为零,分成百人队,每天白天习武,黄昏时抽签决定对手,登上擂台互殴,打赢的吃饭睡觉,打输得没得饭吃,还要洗碗刷厕所。

规矩简单粗暴,就是弱肉强食,不识字的人也懂。受不了的人发路费走人,绝对不强留,会有招募处的人不停的往里头增加新兵。

每天都有文化课,但不教授之乎者也之类的,就是将百人队的名字贴在墙上,早晚跟着百户一起念一遍,一个月后,就是一头驴也能认识这些字了。

一年后。

永乐十四年,永乐帝检阅幼军。

幼军旗帜鲜明,进退有度,单项骑马射箭拼杀等等和正规军有些差距,但并不明显。

永乐帝很满意,要幼军轮流进驻皇宫前半部分巡逻,开始履行府军前卫的责任。

这群还没有洗赶紧腿上泥土和市井烟火气的幼军踏入皇宫,顿时被眼前高耸的城墙、闪瞎人眼的琉璃瓦给震慑住了。

他们的野心被点亮,每个人都不想走,想要留在这里。

沐春自觉完成任务,向朱瞻基请辞,“他们已经有了军魂,接下来按照正规军训练方法就行了,不需要我继续下猛药。如果大明有什么剿匪、杀倭寇等等小型的军事行动,殿下可以带着他们去试一试锋芒,没有真正见过血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操练再多也无用。”

朱瞻基自是感激不尽,“多谢干爹指点。”

朱瞻壑扑过去抱着沐春,不肯放他走,“再多留半年行么?要不,一个月?”

沐春一笑,“雏鸟需放手才能飞翔,剩下的靠你们自己,我再帮下去,只会害了你们,你们都是龙子龙孙,各有本领,不要太依赖我哦。”

沐春过了操练新兵的瘾,不想继续了,事了佛衣去,深藏身与名。

沐春完事了,阿雷的定制船钟还在继续,甲方爸爸永乐帝的要求太高。

阿雷从一堆图纸里抬起头来,觉得快要看花眼了,她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鼻梁,信步去外头走走,让脑子清醒一点。

却见胡善围送别十来个女官,“……劳烦大家辛苦跑一趟,严格把关,等回来我自会为各位邀功请赏。”

女官们应下,坐上马车出了宫。

阿雷好奇,“姐姐,她们去哪儿?”

胡善围说道:“当然是各地的藩王府了,你整天忙于做钟表,两耳不闻窗外事,皇上下旨,要采选各地秀女进宫。”

阿雷想起船钟两个依偎的小人,“皇上……要选新嫔妃?”

不对,永乐帝简直可以算是清心寡欲了。

胡善围说道:“不是给自己选,是给别人选。如今皇太孙十六岁了,要选皇太孙妃,其他皇孙也差不多到了婚龄,都要定下来婚事,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要选秀畎亩,联姻民间,所以宫里派出女官,去给各个藩王府的初选把关。”

第266章 名利的囚徒

阿雷一听,第一反应就是:“啊?太早了吧?”

胡善围说道:“皇上在皇太孙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和仁孝皇后成亲了,次年就生下当今太子,当了父亲。”

朱瞻基十六,朱瞻壑十四,都正当婚龄。甚至阿雷今年十六岁,论理也该嫁人了。

只是春围夫妇吃尽了婚姻不自由的苦头,胡善围不惜与父亲反目,偷了家中户贴考女官来避世;沐春用刀割自己、不惜自毁明志,来反抗父亲为了他包办婚姻。

两人便把婚姻自由给了女儿阿雷,从来不催促她嫁人,一切顺其自然,且阿雷潜心机械,欣赏齿轮之间的转换契合,人已经成熟了,但在思想上从未想过情爱婚姻。

毕竟情爱又不能帮她做钟表,不在她考虑之列。

现在突然得知一起长大的小鸡哥和水坑弟弟都要结婚了,阿雷一时心里和脑子都突然像是被某种东西给掏空了,人失去了重心,觉得脚下如踩着一捆棉花,晃晃悠悠。

成长给她带来了很多东西,但也同时会从她手里拿去很多东西。阿雷明白,她的婚姻自由,可是小鸡哥和水坑弟弟的婚姻是由皇权决定的,他们做不了主。

这两人一旦成亲,有了小家庭,她就必须远离他们了。

阿雷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又不能不言不语,便随口问道:“皇太孙和汉王世子也知道是为了他们选秀的吧?”

胡善围说道:“应该知道,他们两个的婚事都等着皇上做主,东宫和汉王府都插不上手。何止京城这两个已到了婚龄的皇孙?各地藩王府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个皇孙到了婚龄,都等着选秀,皇上指婚呢,还有公主们的儿子镇国将军什么的,有些也想借着选秀给儿子们讨个好媳妇,有皇上赐婚,岂不体面。”

阿雷不晓得心里是何种滋味,反正不好受,她也不晓得为何突如其来的难过,借口回去画图纸,匆匆走了。

她表面很平静,但是步伐很快,近乎小跑了,好像只要走的足够快,就能够把不快甩开。

胡善围觉察到阿雷情绪突然低落,她正欲追过去摸一摸女儿的心事,沈琼莲来了,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说张贵妃有急事找她。

“安王和安王妃夫妻两个打起来了,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如今皇上召见安王,张贵妃在安抚安王妃,要胡尚宫过去帮帮忙。”

安王是高祖皇帝第二十二个儿子,至今才三十来岁。

安王妃徐氏,是安王结发夫妻,她是仁孝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中山王徐达之女,仁孝皇后是正室谢氏所生。永乐帝正儿八经的小姨子。当年高祖皇帝信任徐达,一举把徐家三个女儿都指婚给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徐家一门三王妃。

安王妃出身高贵,辈分大,脾气大,郭贵妃一个人有些搞不定。

胡善围只得放弃追女儿,跟着沈琼莲去了延禧宫,一路上连连追问:

“是真打还是斗嘴?”

“真打,安王妃出身将门,会武功,安王是男子,力气大,不过不敢使出全力还手,两人都有些皮外伤。”

“怎么打起来的?”

“安王妃一直没有生育,也不准安王纳妾,安王在外头养了外室,偷偷生了两个儿子。安王觉得安王妃这个年纪不可能有孕了,但安王府要是没有子嗣,就要绝嗣,将来要收回爵位,就把两个私生子的事情说了,要安王妃把外室和私生子接到王府,承认身份,写入玉碟,将来好册封世子,继承爵位……”

胡善围一听,顿时觉得不好,“安王妃和姐姐仁孝皇后一个脾气,岂能容安王不告而娶?难怪打起来了。”

延禧宫,医女正在用一个鸡蛋给安王妃滚脸消肿,王妃的脸上有清晰的指印,应是夫妻互殴时被安王扇了一巴掌。

张贵妃现在体型越来越像唐朝贵妃杨玉环了,如今是彻底想开了,心宽体胖,安王妃没有生育,她也曾经因执着于子嗣而被打入冷宫,她很理解安王妃。

张贵妃安慰安王妃,“王妃今日受委屈了,子嗣固然重要,也不能弃了皇家的体面,安王不该对王妃动手,皇上定会罚安王。”

安王堂堂男儿,居然殴打妻子,真是可恶。张贵妃在立场上要保持中立,主持公道,不过心里是站在安王妃这边的。

但是安王妃瞧不上张贵妃啊,张贵妃是公侯女,她们徐家三姐妹也是公侯女。凭你执掌六宫,冠宠后宫,你也就是个妾。我姐姐才是正宫皇后,太子都要叫我一声姨母,皇室一半留着我们徐家的血脉,我家还有两个国公。

以安王妃的身份,是不想和张贵妃说话的,这也难怪,凭谁也不会喜欢大姐夫的宠妾。

安王妃对张贵妃淡淡的,并不接话。张贵妃有些尴尬,幸好胡善围来了,亲手剥了一个荔枝,“安王妃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是自己受着,一点都转移不到别人身上。”

胡善围是个熟面孔,安王妃吃了个荔枝,越是上火,双目都红了,一股脑的倒苦水:

“我和安王成亲时,是胡尚宫捧着王妃的宝册,亲眼见我出嫁的。想当年,我们夫妻新婚燕尔,着实好过一阵。靖难之役时,因仁孝皇后是我大姐,安王受尽建文帝猜忌,也没有因富贵而休妻,我们夫妻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自从皇上登基,我们日子好过了,却越来越离心。”

安王妃哽咽说道:“我生不出孩子来,但是他在外头无媒无聘生两个野种出来,我就要认?我是王妃,可不能因急于要子嗣而混淆了皇室血脉,失了王妃的责任。我们虽无子,但皇室旁支有那么多皇孙,按照规矩过继一个嗣子继承安王一脉的爵位,我又不没真的断了香火,他凭什么骂我不贤?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都是哄女人的瞎话,有几个一辈子和睦,白头到头,多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在胡善围这里,安王妃一下子打开话匣子,哭自己遇人不淑,还顺便把二姐代王妃徐氏一起哭一哭:

“我们女人一辈子,无论娘家多么显赫,闺中品行才华多么卓越,这一出嫁,下半生的幸福只能由丈夫掌控,半点不由自己。我是生不出孩子,我二姐生了嫡长子,那又如何呢?代王纳了一堆侍妾,还怂恿侍妾欺负我二姐,我们徐家的女儿,岂是好欺负的?”

“我二姐稍微还以颜色,代王就受不了了,要休了我姐姐,还要废了我侄儿的世子之位,幸亏皇上是个明理的,为二姐做主,驳回代王上书,斥责了代王。我这次进宫,就是来求皇上像支持二姐一样为我做主的。”

其实代王妃“还以颜色”的真相是命人煮了一锅油漆,兜头泼向两个搞事情的侍妾,名副其实的硬核还以颜色,两个侍妾当场毁容,伤愈后全身上下都是癞子,从此失宠。就连想要英雄救美的代王身上也溅上热油漆,就像刺青似的,留下永远的彩色疤痕。

代王愤而要休妻,并恨屋及乌要废了代王妃所生世子。但是永乐帝念在仁孝皇后的面子上,不准代王休妻废世子,担心这对夫妻再打架闹出人命来,另外修了一座宅院,代王妃徐氏和世子搬出代王府,夫妻两地分居,已形同陌路人。

安王妃站了起来,对着坤宁宫方向一拜,“倘若我大姐仁孝皇后还在,安王和代王岂敢如此放肆!”

徐家一门三妃,性格皆烈,不能容忍丈夫花心,可惜仁孝皇后有幸遇到了永乐帝,夫妻情深。两个妹妹嫁给了代王和安王,两对曾经爱过的夫妻已经反目成仇,誓必要狠狠羞辱对方。

安王妃发泄着怨气,心碎伤神,胡善围默默在一旁当一个倾听者,婚姻,尤其是皇室婚姻就是一场输多赢少的豪赌,曾经骄傲无比的豪门千金熬成了别人眼中的泼妇,幸亏安王妃和代王妃有个好姐姐罩着,否则这两个王妃下场堪忧。

乾清宫,太医给安王止血包扎,安王妃赤手空拳打不过丈夫,顺手拿起墙上的宝剑刺过去,徐家的女儿们或多或少会武艺,安王打不过王妃,身上好几处剑伤,只是安王妃虽怒,但理智尚在,不曾伤及安王要害。

安王控诉王妃罪行:“……她要谋害亲夫啊,四哥,这日子没法过了,臣弟要休妻!”

永乐帝气得够呛,“你如今出息了,都会打女人了!”

安王:“是那个悍妇先动的手!臣弟若不还手,恐怕要死在这悍妇剑下。四哥要为臣弟作主啊。”

永乐帝冷冷道:“我们兄弟三人,娶徐家三个女儿,皆是高祖赐婚,休妻就是抗旨、就是不孝。”

安王看着永乐帝的眼神,不禁打个冷颤,“枕边有这种这种狠毒妇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被她砍了脑袋。既然不能休妻,那就像代王妃一样,把她安置到别处居住,臣弟一刻都不想见到她。”

永乐帝早就从纪纲那里得到了安王府狗血事件的情报,“安王妃搬出去,难道你打算把王府中馈交给那个不告而娶、无媒无聘的妇人?明目张胆把私生子养在堂堂王府?”

安王听了,跪下求道:“皇上,这两个儿子都是臣弟的亲骨肉。安王妃善妒,她又不能生育,又不准臣弟纳妾,臣弟担心断了香火,就在外头择一贤良女子,颜色一般,重在品行好,臣弟并非好色之徒。此女子不计较名分,跟了臣弟,很快就有了身孕,臣弟担心王妃这个母老虎像她姐姐一样心狠手辣,一桶热油漆浇了孕妇,一尸两命。”

“所以一直养在外头,如今长子都八岁了,幼子也有四岁,总要认祖归宗的,可是王妃不肯让他们母子三人进王府半步,一口一句贱人野种,简直是市井泼妇,毫无半点侯府千金的样子,还殴打臣弟,臣弟一时怒火攻心,就扇了她一巴掌。谁知这个毒妇居然对臣弟拔剑相向,要和臣弟拼命,求皇上给臣弟做主啊。”

永乐帝听了,心生不悦,觉得那句“像她姐姐一样心狠手辣”听起来很刺耳,他晓得安王说的是代王妃徐氏,但是仁孝皇后也是安王妃的亲姐姐啊。

仁孝皇后死的太早,是永乐帝心中永远的白月光,如今葬在北京长陵,也是取“长相思,摧心肝”之故。

永乐帝到了暮年,本就多疑,觉得安王指桑骂槐,话里有话。他一生只爱仁孝皇后,也只要仁孝皇后生的孩子。庶出的孩子,嫡庶相争,家门祸起萧墙,这种祸根,不要也罢。

何况,安王是上一辈的亲王,但到了这一代,无论东宫还是汉王等亲王,全都是仁孝徐皇后所生,从血脉上就更亲小姨安王妃,而非安王。

所以,没有人同情安王,都站在安王妃这边。

永乐帝把安王训了一顿,还要他去奉先殿跪祖宗。至于那女子和两个私生子,被以混淆皇室血统、挑唆安王和王妃夫妻不和的罪名抓进了宗人府,远远打发到辽东圈禁起来,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安王被王妃打了一顿,跪了一天一夜祖宗,伤口感染,脑子都烧糊涂了,回到王府,发现小妾儿子都不见了,伤心欲绝,发了疯似的逼安王妃把他的妻儿交出来,两夫妻又开始打架,被锦衣卫拉开了。

生病的安王被隔离,当晚就不太好,后来缠绵病榻半年,就这么薨了。

安王妃哭了一场,又笑了一场,又大哭一场,就此放下。永乐帝和她商量在宗室里选一子过继的事情,安王妃冷冷道:“人都死了,何必在意一个香火的虚名。更何况,少一个亲王,大明就少一份养亲王的开支,这些银子留着修运河或者变成军粮多好,安王这爵位,从此……除了吧。”

永乐帝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少养一个亲王,子子孙孙算起来,至少能省下半条修大运河的钱呐,遂除安王之爵,安王妃成了太妃,在安王府痛痛快快过日子,颐养天年,过世之后,宗人府才收回王府。

因两个弟弟的悲剧婚姻,永乐帝越发觉得亲爹高祖皇帝真是高瞻远瞩,创立了“选秀畎亩,联姻民间”的选秀基本规则,将来能省多少心啊!在皇家,媳妇的母族太过强大,便容易生事,不太平。

永乐帝遂要胡善围照葫芦画瓢,按照当年的规矩来选秀,严格控制秀女的出身。

这是大明第二次大型民间选秀,时隔二十年了,如今东宫的太子妃张氏还有郭良娣都是从第一次选秀中脱颖而出的,东宫风雨摇摆却总是屹立不倒,这两位贤内助功不可没。

从目前的东宫和睦的状况,还有聪明的大孙子朱瞻基来看,胡尚宫主持的是成功的选秀、是胜利的选秀,是团结的选秀。

除了最重视的皇太孙之外,还要解决藩王府皇孙们的婚姻大事。

藩王府,尤其是要继承爵位的嫡长孙,从出身选名字、入皇室玉碟,到结婚生子等等,都需要主管皇室成员的宗人府决定,藩王府没有资格给自己挑选儿媳妇和孙媳妇,永乐帝本身就是藩王出身,上位后削减藩王权力,对于未来的藩王妃们,他当然希望地位越低越好,越老实越好,不能助长藩王府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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