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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壑难得一副严肃脸,“阿雷姐姐不在,我就和你说实话了,我爹把太子逼得太狠了,最近诏狱死了好些东宫属臣,尤其是解缙在雪里头活活冻死,一代才子就这么去了,我也很遗憾。”

“但……他是我爹,我说的话他听不进去,当然,他说的话我也从来听不进去。如果让我选,我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汉王世子,我的理想是当个行侠仗义、浪迹天涯的游侠,痛快喝酒,大块吃肉,可是我没得选,一旦生在帝王家,命运便身不由己了。”

朱瞻基心中大震,他没有想到这个傻弟弟还有这番觉悟,一句“身不由己”触动他的心弦,难得说了句心里话,叹道:“你比我好些,你至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生来就是皇长孙,从小所有人都教育我,我要做皇长孙应该做的事情,时间一长,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我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一个钟表,轨迹早就被人安排好了,只能一圈圈走下去,一旦停下来不走,就要被卸磨杀驴、就要被当做无用之物扔掉。”

“生活?什么是生活?”朱瞻基轻轻将纱布和被子给堂弟盖好,苦笑道:“我一直想着如何生存下去,没有时间考虑生活这种奢侈的东西。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无论怎么胡闹、怎么任性,二皇叔都会原谅你,依然把你当儿子,一直把你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二皇叔对你有耐心,愿意等你慢慢成长。”

“我从来不敢任性,我除了当一个完美的皇太孙,没有其他选择。”

朱瞻基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然而无论多么优秀的人,都有各自的烦劳,朱瞻壑趴在枕头上,垂头丧气:

“这是父辈的事情,小时候可以不用理,咱们照样一起玩耍。可是我们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刻意忽视、回避,就能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像这次火炮炸膛,我虽然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既然被抬到宫里医治,皇爷爷一定怀疑我爹,我爹要失宠了。”

朱瞻基心虚,面上依然保持冷静,“我受伤回宫,皇爷爷来看我,我对皇爷爷说过,这事绝对与二皇叔无关,要么是火炮炸膛的意外事故,要么是有奸人陷害二皇叔,离间我们天下骨肉。你放心,皇爷爷不会把二皇叔怎么样。”

朱瞻基的心眼就像暴风雨里的沙滩,数不清的眼窝,他才不会当着永乐帝面控诉汉王呢,他越是替汉王开脱,永乐帝就越怀疑汉王监守自盗!

此外,瘸子太子守着朱瞻基,亲眼看着太医用针线给他缝合伤口,一共八针,太子什么都不说,只是哭,哭到晕厥。

在太子的哭声中,永乐帝对太子的疑心渐渐被心疼所代替,太子委屈啊,属臣无辜死在诏狱,整天被人指着鼻子骂懦弱无情,他什么都不敢说。

现在儿子差点被炸死,太子顾忌大家庭的骨肉亲情,也什么都不敢说。

看着哭晕过去的太子,弱小(?)可怜又无助。永乐帝觉得太子并非他想象中的强大,这个太子有治国之才,但是他也是可控的。

现在永乐帝依然忌惮太子,但明显放松了掐住太子脖子的手——永乐帝命纪纲把诏狱里杨荣、杨士奇等等东宫属官差不多都放了,官复原职。

真是风水轮流转,杨士奇等人出狱,恰好碰到汉王府的属官们被纪纲请到诏狱喝茶。

两班人马相见,分外眼红,嘿嘿,你小子也有今天!

朱瞻壑对朱瞻基的话深信不疑,“我知道你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只是皇爷爷不会因你的解释而改变心意。你差点出事,皇爷爷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毕竟是储君之一嘛,现在我爹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不过这样也好,我至少劝过我爹一百遍,早点去藩地就藩得了,他始终不肯,现在不去也得去,嘿嘿。”

朱瞻基心中一动,“二皇叔要自请就藩?”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朱瞻壑摇头说道:“我要是我爹,我就立刻自请就藩,这样是洗脱嫌疑最好最快的办法,我爹比我聪明,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一定能想到。”

朱瞻基看着堂弟天真无害的眼神,心想倘若汉王从此知难而退,去藩地就藩,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朱瞻壑拍了拍堂哥的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如果我爹就藩,你一定要去求皇爷爷把我留在京城哈,我不想跟着我爹,到了藩地他最大,我一切都要听他的,就跟坐牢似的,两害取其轻,我在京城稍微自由些。”

“好,我答应你。”朱瞻基心想,其实不用我求,皇爷爷也会以培养孙子的名义把你留在京城——估摸会一直留到我爹登基,随后削藩,把你爹的兵削的一点不剩时,一直等到你爹去世,才会放你回家继承汉王的爵位。

朱瞻基已经看穿一切,他的思维和旁人不同,瞻前顾后,已经自动带入了帝王心术。

朱瞻基同情的看着堂弟,心想只要我是皇太孙,我一定会保护你,不管你爹将来怎么样,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你在京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朱瞻壑并不知道他的余生已经被堂哥给承包了。

朱瞻基心疼堂弟,见他一直趴着,说道:“总是这个姿势是不是很累?我帮你翻翻身吧,你不用使劲就不会疼。”

朱瞻壑点点头,瘫在枕头上放松,任凭朱瞻基轻轻把他推起来,从躺姿变成侧躺,没有碰到后背的伤。

为了让朱瞻壑保持侧躺,朱瞻基顺手把南瓜引枕拿起来搁在堂弟的怀里,这下藏在下面的木牛现身了。

“这是什么?”朱瞻基问。

朱瞻壑:“哦,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

朱瞻基隐隐有种预感,“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木头玩具?”

朱瞻壑眉头一挑,“反正我比你小两岁。”谁还不能是个宝宝了哼!

朱瞻基一把拿起木牛,手感很沉,明显不是普通木牛,难道……朱瞻基嫉妒之心猛抬头,摆出兄长的架子,“玩物丧志,我没收了。”

朱瞻壑连忙阻止,“喂,你不讲道理,我拿着就是玩物丧志,你拿着就不是了?”

因他猛地用力伸手抱住朱瞻基的腰,扯到了烫伤,不禁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屋外阿雷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但见小鸡哥抢了水坑弟弟的木牛,水坑弟弟死死抱住堂哥的腰,都流泪了(疼流泪的),可怜兮兮的。

“你干什么?快还给他,这是我送给他的。”阿雷顿时为水坑弟弟打抱不平。

为什么你先来看他?为什么你把东西送给他我什么都没有?

醋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朱瞻基气得握着木牛的手都颤抖起来,不过,看到阿雷同样愤怒的眼神,他猛地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该开始他的表演了。

朱瞻基就像煮软的面条一样瘫坐在床,不要脸的碰瓷堂弟,“啊,我的右手好疼!刚刚缝了八针,是不是开线了!”

第261章 老朱家果然是祖传三代的臭不要脸

阿雷对朱瞻壑说道:“你还不快放手!”

朱瞻壑放手,委委屈屈趴回枕头上,“我抱着他的腰,又没碰到他的胳膊。”

阿雷质疑的目光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不要脸的说道:“他没有碰到伤口,是我挣扎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你不要怪他。”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又白又香人人骂。

“你坐着别动,我解开纱布看看,是不是真的开线了。”阿雷小心翼翼拆开纱布,看见太医们缝合的线就像蜈蚣腿一样缠绕着他的胳膊。

“还好。”阿雷复又裹上纱布,“要不然你又要受一次罪了。”

朱瞻基觉得阿雷触碰过的胳膊上麻酥酥的,抓着木牛的手就更紧了,不想还给弟弟。

朱瞻壑那肯就这样被堂哥讹走了,“木牛给我。”

朱瞻基不肯放手,孩子气的对阿雷说道:“我也要一个。”

阿雷不高兴了,夺过木牛还给朱瞻壑,“我难道是专门给你们朱家做钟表的工匠?只有这一个了。”

朱瞻基吃瘪,再说下去又要吵架,闹得不愉快,只得及时止损,闭嘴。

朱瞻壑得意的捧着木牛显摆,“每到整点,木牛自动行走,脊背机关开合,跳出一个吹笛的小牧童。这个礼物独一无二,我这次没白受伤。”

阿雷说道:“你以后要小心,这一次算你走运,以后你要再受伤,我可不送你东西了。”

朱瞻基什么都没有,很是失望,不过朱瞻壑的伤全因自己而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不好对朱瞻壑生气,满腔闷气怨气憋在心里头。

两人陪着无法挪动的朱瞻壑解闷,晚饭都摆着这里一起吃,说说笑笑的,好像回到过去童年时光,饭毕,阿雷见天色不早,朱瞻壑受伤有些精力不及,便告辞。

宫门已经关闭,她今晚和胡善围一起睡。

朱瞻基说道:“外头雨夹雪,很冷,你穿的袄恐怕压不住风,把我的毛皮大氅披上。”

不容阿雷拒绝,朱瞻基就把大氅搁在她的肩头,朱瞻壑指着炉子,“你再抱一个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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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想着找什么借口亲自送她一程时,外头有宫人进来了,说道:“外头路面开始结冰了,胡尚宫命奴婢给胡小姐送来大红猩猩毡、手炉和木屐,命奴婢护送胡小姐回去。”

后宫复杂,胡善围怎么可能放心阿雷,早早做好准备,避免一切意外发生,她可不想让阿雷和后宫牵扯上。

阿雷一听,脱下大氅,“我姐姐派人来接,不用劳烦皇太孙。”

阿雷穿上大红猩猩毡,戴上观音兜,抱着手炉,只露出一张小脸,“你们早些歇息,我走了。”

朱瞻壑趴在枕头上叫道:“明日早些来看我啊!”

“知道了。”阿雷戴上玳瑁腿眼镜,在夜间她的视力不好,白天勉强凑合。

阿雷刚刚踏出宫殿,就见前方一排排灯笼簇拥着永乐帝的御驾,忙让路,站到一旁行礼。

永乐帝现在看着儿子们就觉得糟心,不想听汉王辩驳,他忙了一天,顶着风雪来看两个孙子,

阿雷捂得严严实实,不过标志性的眼镜让永乐帝一眼就认出她是谁。

看身形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永乐帝为了避嫌,不好像阿雷小时候那样逗她,便赐了一副车驾,送阿雷回去,“天黑路滑,别摔着胡家小姐,坐马车回去。”

阿雷谢过。

永乐帝进了屋子,恰好到了整天,大座钟敲响,案几上的木牛开始行走,背脊弹出一个牧童,两个孙子看入迷,没有注意门口的动静。

一整天的糟心事,就这个木牛是惊喜,永乐帝觉得有趣,没有出声,免得打扰片刻的欢愉,待一分钟过去,木牛停步,牧童缩回去,朱瞻基爱不释手,盘算如何把木牛从堂弟手里诓骗过去。

冷不防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拿走了木牛,朱瞻基心想何人如此大胆,转头一看,“皇……爷爷。”

永乐帝亲切的慰问了两个受伤的孙子,走的时候“顺便”把木牛带走了,朱瞻壑敢笑不敢言,防火防盗防大堂哥,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皇爷爷。

我们老朱家果然是祖传三代的臭不要脸。

汉王府。

雨夹雪让本来就阴沉的氛围更加凄凉。纪纲把一摞口供板在案几上,“你们汉王府的属官忠心不亚于东宫,下了诏狱无一人为了脱罪污蔑殿下,都说殿下无辜,和早上火炮炸膛事件无关。”

汉王早有所料,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属官的死活,问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还是牵挂长子。此时汉王已经有八个儿子了,他嘴上总是骂长子不成器,其实最喜欢朱瞻壑。

纪纲心想,看来我选择不婚不育是对的,汉王一世英雄,野心勃勃,到头来还是跳不出父子情的羁绊。

纪纲说道:“宫里头没有新消息传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世子应该无事。”

一听这话,汉王明显放松了,说道:“皇上还是不肯见我,不过,无凭无据,谁也别想栽赃到我头上。”

纪纲连连摇头,“殿下,您还是没有意识事情的严重性啊,此事若处理不当,殿下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汉王犹如困兽,“我被困在王府,连门都不得出,除了耗着坚决不承认,我还能干什么?难道把脏水泼在自己身上。当时我儿子也在场,虎毒不食子,我能把亲生儿子也折进去?要是壑儿误会我,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赔了儿子又择折兵,我不干。”

纪纲劝道:“不是要逼着殿下承认,而是现实之下,不得不低头。皇上今天已经命卑职把诏狱里的东宫属臣全都放出来了,官复原职,这说明什么?连冻死解缙太子都不发一言,皇上见太子服从自己的一切决定,东宫是可控的,所以放了这些人,眼瞅着东宫要东山再起,势不可挡,汉王殿下要避其锋芒,以退为进,以图将来啊。”

近乎绝望的汉王一听,犹如见到救星,“如何退?如何进?请纪大人指点迷津。”

纪纲一心挑拨朱家人自杀自起来,巴不得把水搅浑,说道:“卑职不才,勉强干了三朝,在锦衣卫干了半辈子,见识诸多皇室秘闻,我给殿下说两件秘事,殿下就明白卑职的意思了。”

“这第一件事,就是洪武朝秦王杀了三十七名锦衣卫,还拔出女官刘司言的舌头,诓骗秦王妃吃下,逼疯王妃。”

汉王听了,难以置信,“二皇叔的确荒唐,与侧妃邓氏狼狈为奸,祸害百姓,死的时候高祖皇帝还列举了二十几条罪状,但是从没有过这一条。”

纪纲说道:“史书只是上位者想要别人看到的东西,其实史书记载只是冰山一角,真相才可怕。史书记载邓侧妃是畏罪自尽,但真相是我和毛大人奉高祖皇帝口谕,亲手勒死邓侧妃,制造上吊的假象。”

“卑职想跟殿下说的,不是秦王多么暴戾,而是秦王做下那么多恶事,为何一直拖到卑职和胡尚宫去西安才揭露出来?”

“天高皇帝远,远离京城,藩王在藩地的权力大的惊人,因而可以只手遮天,豢养属于只忠心自己的军队死士。”

汉王听了,若有所思。

纪纲举起第二根手指,“这第二件秘闻,比第一件更加血腥。殿下可知道孝陵曾经遭遇过一场火灾,除了地宫,所有地上建筑都毁于一旦?”

汉王点头:“本王听过,后来高祖皇帝重建孝陵,还加固加高了各个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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