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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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了皇帝的太子都不是好太子。

太子和老中医不一样,老中医越老越吃香,太子当的越久,就越危险,越被年纪越来越大、身体和疑心病此消彼长,成反向发展的老皇帝所忌惮。

所以古往今来,在太子岗位上工龄超过二十年的,基本下场都很惨,没有几个得到善终的。

太子朱标努力营造出仁德、友爱兄弟、尊师、对爱情坚贞等等良好的人设。其实胡善围这种终年在名利场摸爬滚打的人是绝对不相信的,不说破,不戳破而已。

当年太子为了“尊师”美名,苦求洪武帝放恩师宋濂一条命,其实是用苦肉计迫使孝慈皇后出面帮忙,最后还是孝慈皇后拖着病躯搞定了洪武帝,但是美名却是太子的。

从成穆贵妃的葬礼引出改变孝制的《孝慈录》,到救宋濂这两件事,胡善围就看清楚了太子的虚伪。

太子的人设是骗一骗广大无知老百姓,得到他们的尊敬和爱戴,这和五百年后演艺界明星们做“好男人”、“吃货”、“学霸”人设是一模一样的,为的是迅速提高知名度和辨识度,他们知道老百姓喜欢这种的人设,就努力把自己包装成和真实的他们完全不同的人设。所以屡屡出现出轨劈腿的“好丈夫”、瘦成一条闪电的“吃货”和论文格式都不标准的“学霸”。

但是,群众的目光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设一时爽,崩坏火葬场。立的越高,崩塌的越快。

此时的太子已经在胡善围心中崩到一塌糊涂了,还死皮赖脸的想要索取她的忠诚。她已经分不不清楚,虚伪的太子和暴戾的秦王那个更讨厌。

胡善围决定给太子一击重拳,说道:“微臣吃的是大明朝廷发的俸禄,不是来自东宫。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微臣不能端着朝廷的碗,做着东宫的事。微臣的忠诚只会给两个人,那就是皇上和统领六宫的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得到微臣信任的唯一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坐上那张龙椅。”

想得到我的信任?那就先当皇帝,太子是储君,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是的,这一步的差距,可以只是三尺的一小步,也可以是十万八千里的一大步。

这一步其实很远,小心扯着蛋啊太子!

胡善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子晓得她的决定,很是失望,“原来胡司言是那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下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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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说道:“是的,微臣出身市井商户人家,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晓得端谁的碗,吃谁的饭,就要给谁办事,太子殿下的赏识微臣心领了,这桃花还是劳烦太子拿去鲁荒王棺椁前插瓶吧,告辞。”

这是兖州皇家寺庙,鲁荒王停灵之处,在弟弟死去四十九天,尸骨未寒,大哥就迫不及待色诱起了弟弟亲娘的女官。

胡善围告退,太子没有追,只是看她的背影所有所思。

传说七七是死人停留阴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要喝孟婆汤,忘记前世所有的事情,转世投胎。

胡善围来到大雄宝殿,在佛前为鲁荒王祈祷:来世,莫要再投胎帝王家了,你这个无用的好人。

做完法事,送葬队伍回到鲁王府,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胡善围在书房里写了几页书信,将一颗丹药用油纸包裹好,一起放在木匣子里,层层叠叠裹上防水防潮的油纸,然后在最外面裹上布包袱,交给海棠:

“你拿这个出去,你出去之后,必定有人跟踪,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你多换几个地方,换一次装束,假装甩脱跟踪后,去上一次我雇佣保镖的镖局,把这个木匣子寄送到京城锦衣卫衙门毛大人手中。”

海棠不解,“这个风险很大,凭我一人之力,很难甩掉跟踪。”

胡善围说道:“不,不是要你真的甩掉,是要让对方以为,你既然想尽办法想要甩开眼线,这个木匣子里头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

海棠问:“胡司言今日怎么了?要捎信给毛大人,交给纪纲便是,为何要镖局去做这件事,镖局没有纪纲靠谱,这东西有遗失甚至调换的风险。”

胡善围轻轻叩了叩小匣子,“这个小东西是鱼饵,我要用它钓出一条大鱼,论理,这事我应该置身之外,交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定夺,但是……”

一想起桃花林太子轻佻的用桃枝托起自己下巴的那一幕,胡善围觉得恶心作呕,鲁荒王是皇室中人,生老病死都归宗人府管辖,然而宗人府宗正就是主持鲁荒王葬礼的太子。

不要你是太子,就可以仗势欺人调戏我。

不要以为我拒绝了你,这事就算完了,你要为你轻薄负责。

我胡善围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谁搞宫斗我搞谁。

“钓大鱼?”海棠问:“毒死鲁荒王的真凶吗?胡司言已经有眉目了?是谁在白矾里加的砒霜”

胡善围说道:“鲁王府后宅由王妃管的水泼不进,掉包这事只能在府外兖州城里完成,对方的手应该没有伸进来,否则白矾和《炼丹手记》这种要命的证据早就被偷走或者销毁了。”

“可是兖州城人海茫茫,根本无迹可寻,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天,鲁荒王可能是在路途中被人调换了药包,即使锦衣卫来查,估摸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唯一的揪出真凶的办法,就是让真凶误会以为我们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引蛇出洞。”

胡善围指着小匣子,“谁碰了这个盒子,谁就是凶手。”

海棠赞道:“胡司言妙计!”想了想,又问道:“凶手……真的会来咬诱饵吗?”

胡善围回想起太子摆弄供桌上花瓶的插花,当时他掰断了几根花枝,还说:“这插花讲究错落有致,有高有低,方能赏心悦目,最高的花枝永远只有一朵,倘若都差不多高,纵使一瓶都是仙境奇葩,也不会好看的。”

以及,桃花林的太子色诱利诱还有家人威胁的那一幕,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招安”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鲁荒王早不死,晚不死,唯独在坤宁宫加固地基,重修完毕,郭贵妃即将册封皇后的时候死了。

郭贵妃一旦封后,鲁荒王就是唯一的嫡子。东宫太子朱标是庶长子,生母是谁,洪武帝连个名字都没让这个女人留下来,而鲁荒王两个舅舅都是侯爵,大明名将。

从出身上看,太子就落了后尘,虽说太子储位稳固,颇有贤名,但鲁荒王的嫡子身份,给了太子很多压力。

尤其是洪武帝身体还不错,六十二高龄还生了三个儿子的前提下,太子还不知要在东宫熬多久才能上位。每熬一天,东宫就有易主的危险。

太子也是饱读史书的,他当然知道工龄超过二十年的太子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所以,除掉鲁荒王,将威胁掐死在摇篮里,是最好的办法。郭贵妃封后,她就是第二个孝慈皇后,没有嫡子,所有庶子在她眼里都一样……

胡善围说道:“我也不确定,希望是我多想了,不然这个结果真的太可怕了。”

海棠机灵聪明,当年秦王以她大哥的性命为要挟,借用怀庆公主的手,除掉胡善围,是海棠说服了教坊司当闺门旦的姐姐,将计就计,揪出了秦王这条毒蛇。

胡善围辅佐郭贵妃,权力大增,想法子将海棠的姐姐和大哥都脱了官奴的籍贯,送到云南沐春那里,作为移民,重新开始生活。

故海棠对胡善围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她将小包袱放进食盒里,扮作鲁王府普通丫鬟从后门出去。

不知是真的有人盯梢,还是胡善围的提醒,海棠觉得身上总有几道目光,她路过一个成衣店时,买了套男子的衣服换上,还租了轿子,绕着兖州城瞎逛,做出努力要摆脱跟踪的假象。

之后甚至改为租了一匹马出城跑了一圈,又折返回来。这才去了镖局,将小匣子高价托付给镖局,请了十个镖师送到京城。

走出镖局,海棠又感觉了审视的目光。她没有左顾右盼,一副自信满满确认自己摆脱了跟踪的样子,步履轻松的回到鲁王府。

次日,庞大的治丧队伍启程回京,年轻的寡妇鲁王妃抱着过儿相送,太子安慰哭哭啼啼的弟媳,还抱了抱襁褓里的过儿。

胡善围看见太子慈祥的目光,像是十分爱惜过儿的样子,纵是穿着夹衣,也觉得彻骨深寒。

那过儿在鲁王妃手里好好的,太子一抱,过儿就大声嚎哭起来,身体不安的在襁褓里扭动,胡善围听得心惊,走过去说道:“过儿咂着嘴,应是饿了,叫奶娘抱过去喂奶吧。”

过儿是鲁王府的指望,鲁王妃将来还指望他承袭爵位,延续鲁王一脉,闻言连忙向奶娘使眼色,要奶娘去接过儿——大伯子和寡妇弟媳之间不好直接传递,都是奶娘作为中间人将过儿抱来抱去。

太子依然保持慈祥的笑容,将过儿还给奶娘,疼惜的说道:“孤有过八个孩子,都是在孤手里抱大的,因而有些经验,过儿哭声嘹亮,腿脚有劲,将来一定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这下太子除了“好儿子”、“好大哥”、“好学生”、“好丈夫”的人设以外,又多了个“好父亲”——谁会料到“好大哥”会在弟弟过七七的时候在桃花林里使出浑身解数逼女官就范呢?

虚伪,太虚伪了!

胡善围上马车之前,鲁王妃又在她面前一通自责,说辜负了郭贵妃所托,没能照顾好鲁荒王,“……妻贤夫祸少,都是我的错,呜呜。”

其实从鲁王妃把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来看,她绝对不是表面上的软和性子,只是迫于男尊女卑的礼教,必须做出示弱求原谅的态度。

胡善围有了怜悯之心,安慰道:“鲁王妃莫要胡思乱想,好生照顾过儿,把他培养成人,莫要走他父亲的老路。鲁荒王虽走了,过儿是郭贵妃的亲孙子,贵妃娘娘也是鲁王府的依靠,大家还是一家人。”

看到胡善围这个态度,鲁王妃心下稍安,方收了泪水。

胡善围暗叹:皇室里的女人啊,泪水都修炼到了收放自如。

回京途中,胡善围和沈琼莲同吃同住,同卧同起,像连体姐妹似的,故意做出防备太子的模样。

沈琼莲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变得胆小了?”

胡善围说道:“相信我,你不知道是为了你好。”

沈琼莲素来不爱管闲事,居然真的就不问了。弄得胡善围心里痒痒,恨不得把桃花林受太子骚扰之事拿出来倾诉。

这个油腻的太子居然拿桃花枝托我的下巴!啊!连春春都没有这样轻佻的托过我的下巴!

夜里住在驿站,胡善围洗脸的时候拿着热帕子狠狠的搓洗下巴,差点搓下一层皮。

而太子,日常的礼遇两个女官,甚至把驿站最好的房间让给她们住,好像桃花林骚扰事件从未发生过。

十天后,治丧队伍到了京城,此时南京城正值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怕热的人已经穿上单衣了,众人老远就看到前方高高飘起的白幡、听到震天的哭声。

这个葬礼规格不一般,是按照王礼出殡,朝中文武百官相送,胡善围看了,大惊:短短三个月,又有一位亲王去世了?

治丧队伍走近一看,才知道黔国公沐英去世,洪武帝追封其为王,配享太庙,谥号昭靖。

沐英死了?那么沐春……

胡善围赶紧下了马车,有纪纲开道,她顺利的挤到了人群前面,看着“孝子”沐春穿着麻鞋、粗麻没有锁边的孝服、捧着父亲的牌位走在最前面。

六年了,两人一直书信联系,从来见面,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沐春眼睛红红的,看到路边的胡善围,立刻迸出光亮来,嘴角不知觉的上扬。

胡善围一瞧,心道不好,忙摇头摆手。

沐春方收敛了目光,继续哭丧着脸。

沐春身后穿着同样孝服的是三弟沐昂和四弟沐昕,沐昕就是六年前像个野人一样舔手指的小男孩,像沐春小时候那样在宫里长大,安排在乾清宫东五所里,和几个小亲王们一起长大,现在已经是个九岁的男童了,长大很是秀气,雌雄莫辩,像个女孩子。

沐家只有二公子沐晟留守在云南。

沐家三位公子之后,是用白麻布做的帷帐,由几个强壮的小厮们举着杆子拉扯开来,形成两堵可以行走的白色“围墙”。

围墙里面都是披麻戴孝的沐家女眷,为首的当然是黔国公夫人耿氏,其实沐英长年镇守云南,平时也大多在战场上,沐家大小事宜都交给耿氏打理,和丧偶差不多,夫妻感情淡漠,相敬如“冰”的过了一生。

所以,耿氏哭的不是丈夫,而是心爱的儿子沐晟没有回来送葬。没了丈夫,耿氏越发思恋唯一的亲生儿子。她已经足足十一年没有见过儿子了!

搀扶着耿氏的青年夫人是二少奶奶程氏,程氏是沐晟的明媒正娶的妻子,由父亲沐英亲自下聘求娶的,程氏家门不显,是个小文官家庭,也不晓得沐英是如何打算的,他明明最喜欢二儿子,却给老二指定了如此低调的一门亲事。

耿氏得知此事后,当即气得吐血,就这种出身的女人,给儿子当妾都不配啊!可是她自打嫁入沐家,晓得前头原配冯氏是如何死的,知道若想日子过得去,就得顺着丈夫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耿氏只得捏着鼻子认下这门婚事,开始操办婚事——由于沐晟一直跟随父亲镇守云南,到处平乱,没有时间回来结婚,最后还是五岁的四弟沐昕替二哥接了新娘,拜堂成亲。

所以沐晟之妻、二少奶奶程氏嫁到沐家快四年了,依然没有见到丈夫,梳着妇人头,但还是处女之身。

不过,沐晟虽然老婆不在身边,并不妨碍他纳妾——是的,沐晟无论相貌、性格,还是爱好都和亲爹沐英一模一样,他喜欢女人,漂亮的女人,在沐英去世之前,已经有两个妾为沐晟生了儿子。

程氏连丈夫的面都没有见,就“喜当妈”,比婆婆耿氏还惨,耿氏好歹生了沐晟,故,听到耿氏哭泣,程氏更加悲伤,比耿氏的哭声还响亮。

隔着移动的白色帷帐,听见里面女眷的痛哭之声,在人群里围观的胡善围心中一声叹息:她讨厌沐英,讨厌他对沐春冷酷无情,沐春半生的痛苦,大多都来自父亲。可是沐英真的死了,看到他的棺材在面前经过,心中却无畅快之感,不得不承认,沐英是大明的脊梁。

他的去世,对大明是一大损失,洪武帝二十几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干儿子沐英。

胡善围的目光贪婪的追随着沐春穿着丧服的背影,直到消失了还舍不得离开。

沐春捧着亲爹的牌位,心潮澎湃,啊,我终于见到善围姐姐了!这送葬的路怎么那么长?怎么还没到墓前?下葬的吉时怎么那么慢?

沐英夫妇合葬墓在南京江宁县观音山,由于原配冯氏早逝,坟墓早就建好了,夫妻同墓,但是棺材放在不同的室内,墓穴是“三室两厅”的结构,三室分别是冯氏,沐英,还有为将来继室耿氏挖好的、安放棺材的墓穴。

两厅是两个用来堆放陪葬品和祭祀用的左右两个墓室,中间是长条形的墓道。

送葬队伍先打开第一道墓门,走进前墓道,约三十来步时,被一道千斤重的墓门阻拦。

墓门后面是一个凹糟,凹槽里卡着一根几百斤的石柱子,倾斜着顶住墓门,从外头根本无法开启墓门。

当年建墓时,在墓道左边预留的一个小方口——这个口子是进入墓室的入口,类似五百年后程序员给程序预留的“后门”。

一个身形瘦小的掘墓人撬开墓砖,从方口里爬进去,爬到墓室后,他挪开顶住墓门的石柱,墓门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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