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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小公主洗三,和民间洗三相仿,洪武帝这个当父亲的当天穿着常服,去奉先殿祭拜祖先,祭品用香帛,脯醢(一种肉酱)和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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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百官上朝时,穿吉服表示庆贺。洪武帝将祭品果酒脯醢等分赐给臣子们,以表示君臣同乐。

这是前朝的洗三礼。在后宫,洪武帝一早就赐了洗儿钱,东西六宫的各宫主位带着低等级的妃嫔来到长春宫,中宫马皇后最后到,东西六宫在宫外列队迎接皇后。

马皇后宣布平身,带领东西六宫观看洗三礼,并赐金银彩缎等礼物。

洗三之后,开三朝宴,乐九奏,帝后出席宴会,东西六宫嫔妃也都来宴会庆贺。

当日,所有宫女,太监,女官都穿着一色的万寿孩儿锦衣,后宫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在这种气氛中,谁能看出三天前延禧宫发生巨变,以及胡庶人娘家灭了三族的惨事呢?

这个祥和的后宫,好像从未有胡贵妃这个女人。哪怕她生前多么的不可一世,嚣张跋扈,一旦倒台,就会在一夜之间被皇权强行抹去,一点渣渣都不留。

唯有一人——女官江全将她记在心里。按照宫规,所有服务宫廷的人在洗三这天必须穿华丽的万寿孩儿锦,江全也不例外,她是小公主的外祖母,这事只有皇后和胡善围知道,就连楚王朱桢也不知晓。

江全只得在万寿孩儿锦下穿着粗麻白布素衣,祭奠女儿,她因有背伤,没有去小公主三朝宴帮忙,一个人在屋里,从日出呆坐到日落,夜晚听着宴会的鼓乐之声——按照宫中习俗,三朝宴必须到半夜三更才能停,以表示对小公主长寿的祝福。

咚咚咚。有人敲门。

江全开门,是胡善围,她提着一个食盒,打开食盒,里面没有吃的,却有一个锃亮的铜盆。

江全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茹司药说胡善围受了刺激,有失魂之症,这是疯了吗?提一个铜盆过来?

胡善围把铜盆搁在桌子上,“这是小公主今日洗三用铜盆,我想法子弄过来了,你拿去,留个念想吧。你好好养病,小公主满月剪发礼,你一定要亲自参加。”

第29章 处女之征

“你……你怎么知道?”江全很吃惊。

“宝儿,就是胡庶人吧?”胡善围说道:“那晚我与你同塌而眠,你说梦话,说找不到你的宝儿。我一直都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为何执意考入宫廷、为何胡庶人可以轻易舍弃伺候她多年的掌事太监,却唯独对你挖心掏肺似的好、为何歹徒要砍你的头、为何临川侯胡美会以乱宫案灭三族……而且,你的表情和反应已经验证我答案了。”

江全用手心磨蹭着铜盆,耳朵出现幻听,仿佛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以为的母女团圆,却变成了催命符。”

胡善围问:“如果重来一次,你会选择在宫外一辈子隐姓埋名吗?”

江全想了很久,说道:“不会,重来一百次,我也会考入宫廷。你问一个母亲,会不会放弃寻找她的女儿,就像问一只飞蛾,会不会扑火一样。”

胡善围说道:“既然如此,就请你赶紧振作起来,好好养病,不要总是枯坐伤神,一个并不年轻的八品女史,能为小公主做些什么呢?去当奶婆或者保姆都没有人要。曹尚宫和小公主无亲无故,却被李贤妃邀请主持小公主剪发礼。你就不想着某天有能力替小公主拦住那些暗算倾轧,让她快活的长大,不要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胡善围很同情江全,可是在宫里,帮助对方尽快的恢复斗志,比同情更重要。为此,胡善围宁可做个恶人,说些难听的实话。

江全自是不甘心,眼神燃起了渴望。

胡善围一叹,从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盒高丽参,这是沐春临走前托付尚食局陈二妹转交给她的,胡善围只是精神创伤,身体并无大碍,于是借花献佛,给了更需要滋补身体的江全。

如今胡庶人倒台,江全作为延禧宫以前的大红人,少不得要被那些习惯捧高踩低的宫人糟践。

所幸的是,一同进宫的女官比较团结,胡善围被六局一司一起拒绝,落魄时被江全等人暗中照顾,三餐无忧,还能喝到冰镇绿豆汤,如今江全失势,依然是这群人出手帮忙。

抱团取暖是有用的,不信你看东长街半夜提铃受罚的延禧宫旧人,比起她们,江全算是在天堂了。

胡善围安抚江全,看着她喝完了参汤,上床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吹灭蜡烛关门回去。

吹蜡烛之前,胡善围扫了一眼江全的房间,多宝阁里华丽的摆设,墙角报时的西洋大钟等稀罕物件均被搬走了——胡庶人所赐的东西,皆被收入宫中库房。

胡善围提着空食盒出门,东长街依然被两边的路灯照得通明,晚风将庆贺小公主洗三礼的三朝宴上的礼乐之声吹到了耳边。

“天下太平!”

延禧宫的旧宫人排着长队,一起提铃受罚,和提着食盒的胡善围擦肩而过,每走几步,就晃动铃铛,齐声大呼天下太平。

又是一个犹如百鬼夜行的夏夜。

一只黑色飞蛾扑到了路灯上已经沾满虫尸的铜丝网上,发出一阵焦臭。

胡善围止步,身边就是已经贴了封条的延禧宫。想起那晚在这里遇见江全,洪武帝临幸胡贵妃,延禧宫外,摆出了三宫主位才有的“卫门之寝”的仪仗。

“你问一个母亲,会不会放弃寻找她的女儿,就像问一只飞蛾,会不会扑火一样。”

耳边回荡了江全悲伤而又坚定的回答。胡善围看着延禧宫外路灯上的烧焦的飞蛾尸体,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原来结局早就注定……

正思忖着,巡夜的锦衣卫走过来,胡善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沐春的脸,这熊孩子第一出征时,她尚在昏迷中,没有与他告别,也不知他在江西怪石岭剿匪,战况如何了?

人就是禁不起惦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江西南昌,怪石岭下。

沐春连打了三个喷嚏,一旁纪纲问:“是谁想沐将军了?”

沐春嘟囔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爹。”

也不可能是他娘,他娘已走了十七年。

且说沐春带着三百锦衣卫远赴江西南昌剿匪,他只是锦衣卫小卒,无法服众,好在背后有洪武帝做靠山,皇上封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虚衔,专门在出征的时候用,等打完仗回来交兵,这个虚衔自动消失。

沐春的出身实在太好了,好到他的起点就是普通军人奋斗一生也难以达到的终点。

沐春第一次指挥作战,很是兴奋。毕竟有母族和父族优秀的血脉在,他无师自通,居然能在一开始就使诈了:

首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命令锦衣卫在江西的九江县下船,扮作行商,兵分三路去南昌会和。

到了半夜,三军顺利会师,沐春开始第二步计划。沐春甩给纪纲一套新娘的嫁衣,和一个妆奁,里面装满了胭脂水粉。

纪纲捧着嫁衣,觉得沐将军是不是瞎了眼:“给我这些干什么?我肤白,腿长,貌美,但我是个纯爷们。”

沐春:“我知道,但是在这支军队里,你最像女人。”

沐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一百个军人扮作迎亲的队伍,把武器藏在花轿和嫁妆箱子里,敲锣打鼓,高调在怪石岭山下路过,引诱怪石岭山寨过来打劫抢新娘。

美丽的新娘,丰厚的嫁妆。

土匪为了咬下肥嫩的诱饵,必定会派出差不多一半土匪下山包围庞大的迎亲队伍——据诏狱的歹徒交代,怪石岭土匪有近千人,已成气候。

以五对一,还有抬嫁妆,抢骡马和新娘子,绑架新郎当肉票等等,都需要人手。

等五百个土匪从藏身处现身,包围了迎亲队伍,要抢新娘和嫁妆,扮作新郎的沐春以竹哨为号,迎亲队伍打开嫁妆箱子,拿出武器反杀,藏身暗处的二百锦衣卫和一百援军包围土匪,两者里应外合,先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震慑住土匪。

然后,沐春宣布投降招安不杀,如有主动帮助朝廷上山剿匪者,按照最后的功劳封官给钱。

如有杀山大王的,封百户。

坚持不投降的,杀无赦。

这就是洪武帝亲授的“如何歼灭土匪”的办法:先打服,再说服,最后从内部攻破,让土匪自杀自起来,大获全胜。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大招旗鼓的迎亲队伍让整个山寨都兴奋起来了,一半土匪下山打劫。

土匪逼着迎亲队伍停下,花轿里的新娘吓得一声尖叫,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掀开轿门的布帘子,盖头下露出一角如粽子似

的瓜子脸下巴,好似景德镇刚刚出窑的瓷器。

新娘子发出娇滴滴,软绵绵,怯生生的声音:“春郎,来者何人?”

一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新娘,土匪们兴奋的眼睛都绿了,恨不得立刻抢到山寨都压寨夫人去。

骑马的新郎沐春:“娘子,是土匪。”

“哎呀!”新娘子一声酥糯入骨的娇嗔,放下了布帘。

一听这声音,土匪们兴奋到双目喷火。

沐春心想,纪纲不去唱闺门旦太可惜了,他吹响了竹哨。

众官兵依计行事,开箱拿武器反杀土匪,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锦衣卫个个骁勇,发誓为九个锦衣卫复仇,哀兵必胜,越战越勇。

叔祖父给的一百援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足够以一抵五的那种,土匪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

沐春看时机差不多了,命令停战,宣读了朝廷招安的条件。

一听说杀山大王就是百户大人,土匪们双目再次放光,这比压寨夫人的诱惑力大多了——当了官,还愁没有漂亮女人吗?

有个山贼问:“百户是多大官?”

沐春:“六品武官,还可以为你娘请封诰命夫人,光宗耀祖。”

众山贼纷纷表示愿意倒戈。

沐春开始执行第三波计划:纪纲继续扮作新娘子,他扮作被绑架的肉票新郎,手下精锐换了山贼的衣服,混在投降的山贼里头,凑成五百人,抬着一箱箱抢到手的“嫁妆”,进献给山大王。

新娘子被八个健壮的山贼抬到了山大王跟前,她尖叫,挣扎,更显得她纤纤细腰如一条长蛇般柔软灵活。

“禀大王,小的们为您献上一个新压寨夫人。”

山大王摸着胡子,眼神猥琐肮脏犹如一只苍蝇,围着新娘身上嗡嗡打转,什么都好,就是胸有点小,得好好用木瓜和猪蹄补一补,养一养。

新郎沐春哭道:“不要碰我娘子,你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家有的是钱。”

山大王说道:“既然你家那么有钱,就写信给家里,要他们拿钱赎人,再给你娶一个便是——把新夫人拉近一点,让我看看她的脸。”

新娘当然要挣扎,水蛇腰扭得快要折断了,山大王的眼睛盯在她腰间的扭摆之间,没有注意手下山贼袖中藏的利刃发出寒光。

“咳啊!”

八个山贼几乎同时出手,把山大王的胸脯戳了八个血窟窿。

擒贼先擒王。沐春大吼道:“动手!”

沐春依然执行着洪武帝教授的经验,先打服,再说服,最后招降。到了黄昏,盘踞在怪石岭近十年的土匪山寨就被官兵给铲平了。

以三百锦衣卫,一百援军打败一千土匪,算是大获全胜。

沐春坐在山大王的椅子上,摆酒庆祝。因山大王是八个山贼捅死的,沐春大手一挥,每个人都封了百户!

纪纲看着刚刚出炉的八个土匪百户,隐隐有些担心,“沐将军,封官不是好玩的,八个土匪都封六品武官,估摸班师回朝,朝廷不认账啊。”

沐春笑呵呵的饮酒,“这是朝廷要操心的事。我的任务是打胜仗,打完仗回京,我头上的游击将军名头都没有了,只是一个小卒,比你的官职都低,管不了那么多。”

纪纲心想,你这甩锅的本事,是遗传了谁啊。

不仅是纪纲,八个新百户也开始担心,纷纷上前问沐春:“当官有官袍,官印,每个月还发钱,供我们养家,这是真的吗?朝廷真

的认我们这些土匪当官?我感觉你们这些朝廷官兵瞧不起我们。”

尤其是宋国公冯胜送的一百骁勇善战的援军,在他们眼里,这群招安的土匪就是一群垃圾。连土匪向他们敬酒,都爱答不理。

沐春一瞧,气氛不对啊,现在是团结的时候,不能离心——即使离心,也要到了京城再说。

他喝到兴起,干脆跳到山大王的虎皮椅上站起来,大声说道:“各位,千万不要曾经当了土匪,就瞧不起自己。土匪怎么了?我的外祖父郢国公冯国用,我的叔外祖宋国公冯胜,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一品公爵,世袭罔替,你们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共同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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