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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邮件
这个要他写信的少年来自南郡安陆县, 和他的哥哥衷都是从各地征来的戌卒, 黑夫才刚满十七, 按理说, 应是只需要去县城服役一月的“更卒”, 奈何遇到了攻楚之战, 六十万大军吃用何其恐怖,为了节约食粮也为了让关中耕作之地多留些民力,他们这些靠近楚国的郡县,就成了重点征召对像。
黑夫和衷两兄弟絮絮叨叨, 说的话和千年后陈列在博物馆的家书内容并无不同, 问候母亲, 交待平安, 然后便是说起没钱了,希望家里快些寄点钱来,要用了。
唯一不同的是,历史上是黑夫和弟弟惊与给哥哥的存世最早家信, 如今因为灭楚比历史上提前了十年,服役的是黑夫和哥哥衷, 他们的弟弟还没成年, 只能写给母亲了。
严江听着他们说的大堆废话, 再看看他们削好了、用来写信的木牍, 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信件那么言简意赅了。
黑夫给他的木牍只有四公分宽, 三十来公分长, 就四分一张a4纸的大小, 在上边写信堪比考试写上抄,就很考验笔法了。
严江挑重点把信写完了,然后又被其他士卒包围。
他们舍不得买昂贵的纸,大多把用木头削平做主信件,大多是找家里要钱——在秦军大营里,是没有军饷的,衣鞋皆要自备,冬日寒冷,很多士卒经受不住,需要家里帮助。
好在这些年棉花推广的极快,秦国布价因此稳定下跌,衣不蔽体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一个家里大多能多添上一两件新衣了。
严江受不了细毛笔写小字的苦,让他们找了鹅毛来写,只是他的字歪歪扭扭,难看得紧,他左手写累了换右手,直到了月上中天,包袱里的陛下醒来时,看到那狗爬一样的大篆,鸟脸上似笑非笑,得到“自己出去玩去”的驱逐。
看他还要写一会,陛下忍着笑飞出营帐,但它一时走神,被帐门的帘线勾到了爪子,一时失去平衡,啪唧一声落到地上,急忙作无事发生地立起,准备飞走……
“灭——”
门外突然的一声鸟类惨叫,惊得严江笔都掉了,急忙冲出去。
却见两个秦卒正拉着陛下的翅膀,掐住了鸟脖子,就准备离开加餐。
严江急忙上前说这是自己的鸟。
“你说是你的,它应你么?”这年头庶民吃点肉非常难,被猫头鹰的挣扎在脸上抓出血痕的中年秦卒并不愿意放手。
严江让陛下快应一声啊。
陛下气疯了,一声不发,以前有人伤我,你不都是先杀再说吗?
见陛下气得几乎冒烟,严江无奈地拿出自己符节——这是使者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材质越高,身份越高。
一见玉符节,两人秦卒立刻乖巧将鸟奉还,并且百般道歉。
严江也没追究,只是将鸟带回帐内,继续写信,但很多士卒已经心生畏惧,那玉节份位之高,不输校尉,也不知这人这是哪位大神,《束伍令》里,什长能诛十人,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想杀他们这些最低阶的军士,都不用打报告,还是远离保平安为好。
他身边也是士卒们联合起来留下的一些感谢物品,有一只拔毛的鸡,有一串秦半两钱,还有漆器和一小卷布。
而这时,黑夫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他是哪位上官帐下,他们可以送他过去。
严江对这位后世在各种秦国记录片宝藏篇出境的兄弟也很好奇,便与他们攀谈起来:“你们信送出去了?”
“还未,”两兄弟有些拘谨,“谢过上官。”
“这些信要如何送回安陆县?”严江有些好奇地问,“可是走邮驿?”
邮是官方驿站,秦国的所有文书都是通过驿站传送。
“我等庶民,不敢以邮驿送书。”黑夫到底年轻,胆子要大些,“是让熟人捎带回家。”
严江细问了一下,才知如今的邮驿是公邮,三十里一传舍,十里一亭舍,传与亭会将各地公文一站一站接力送出,有专门的传令吏,全是国家财政运送,他们兄弟的私信,是不能用这种公家的邮政系统,只能托受伤或者服役结束的老乡帮忙带回去。
因为是熟人帮带,所以他们的木牍就不能太大,两兄弟又对他帮忙写信的事情表示了感谢。
严江一边说着无妨,一边问他们到时送钱送衣又怎么过来呢?
两兄弟相视苦笑,说这也只能找人捎带,一般是找运送粮草的吏者帮忙,若是找不到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差不多是就是命了。
严江又问了一会两兄弟在军队里的生活细节,这才让两兄弟带他去王翦大营。
老将军歇息了,但副将蒙恬还在巡营,半路上就遇到了,立刻帮他安排了住处。
待周围无人时,严江这才抚摸了一下一直浑身散发冷气的陛下,低头亲了一口:“阿政还生气呢?”
陛下冷哼一声,不悦地将头扭了一百八十度,不看他。
严江又被萌到了,顺毛道:“这不一样嘛,当年你被抓时,周围都是敌人,我顺手杀了便杀了,可这里是秦营啊,这些都是你的子民,怎么能随便杀了,对不对?”
陛下还是转头不看他。
“你回头发一份文书,不许伤害枭鸟呗,”严江蹭了蹭它的头顶,温柔道,“就说是被我美色所惑,为了宝贝你的安危,这锅我背了。”
陛下这才满意地转头头来,问:美色所惑?
“当然,阿政卓如鹤立鸡群,皎如玉树临风,”严江温柔地道,“初见你时,便心如擂鼓,辗转反侧,见之倾心。”
这种凝聚后世两千年文化的吹嘘,让陛下矜持地抬起头,终于决定不再追究那两士卒的冒犯——难得阿江理亏,才能听到他这般真心的夸赞呢。
又说了一会小话,严江把陛下哄得开心了,才缓缓道:“对了,我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陛下一边吃着鱼松,一边抬了下头,示意他说。
“这驿站耗费,必然不小。”严江温柔道,“吾有一法,或可略略减少耗费。”
陛下抬头,开始认真倾听了。
“亭驿只收公文,又要为接待信使宾客,耗费凡多,不如开放私信,允许军中民夫搭送信件上,每信收取费用,”严江微笑道,“秦军素来有戌卒入边,与家中妻儿断去联系,生死不知,若有信件来回,也能安些民心。”
秦国的常备军是非常多的,尤其是秦王这种喜欢折腾的君主在世时,东西南北都耗费靡多,如果有了邮政系统,对士气的催发和军心的凝聚都是非常有用的。
更重要的是,邮驿扩大对加强控制偏远地区的做用是难以取代的,而且对刺激经济有奇效,与其把巨大的邮政系统放在那里发霉、等着某个亭长干不下去后揭竿而起,不如把这变成一个肥差,容纳培养秦吏。
还可以印些每年的人事任命、朝中政策的内容,做成如月报之类的东西,对各地的读书人,可以有明显的催化归顺作用。
严江把这些好处一点点分析给他听。
陛下听得非常入迷,也主动给阿江商量,他这些日子也在想统一六国之后,政令不通的问题,他原计划是一统六国后,就征发天下民夫,将各郡城都用大道连接起来,修成驰道,方便政令发行。
但是听了阿江的建议,觉得这个事情完可以用先用亭驿之名做下,定然会比各地直接驰道更容易一些。
“陛下,你知道各地郡城相连的驰道有多长么?”严江戳了他一下,随手画出一个东方地图,“这是咸阳到洛阳,这是平舆到陈城,也就是说,前者你要飞七个时辰。”
他妙手如花,把各地都用陛下飞行时间来标路程,等他把各地连接起来算出时间后,光想了一下,陛下就缩了缩翅膀。
同意了如果修驰道,就一条条的修,绝不一次搞定。
严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和它继续商量起邮驿的细节。
关于收费,关于中间的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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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私文的捡选,并且拿出了后世的邮政的大杀器——邮政编码。
将天下各郡编成号,在人力分捡时,能大大提高速度。
至于说丢件嘛——后世都没法避免,这个时间要求就别那么高了,十个能送到九个,就是很不错的成功率了。
陛下听得很满意,在他心里,一个巨大的框架正在缓缓成形,让他对未来的天下,越来越向往。
它每次激动时就会走来走去,鸟身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创举,绝对会被后世铭记的巨大创造,在阿江心里是为民所用,但是在他看来,这也会是一个巨大的情报系统,只要有信息传送,物器交易,钱币置换,对各地的情况都能进行总筹,成为他推行政令的参照。
虽然会耗费很多精力……想到此,陛下轻蔑一笑,它什么都不缺,包括精力。
严江继续和他聊着邮驿,后世的生产力其实差不了多少,邮驿肯定去了不每个村里,如今看差不多是放在郡城和大县,至于偏远地区——只能暂时不送了,但可以让人托个口信来取。
听着阿江对邮驿的种种细节意见,陛下突然心里一暖,飞上去,轻轻叩了爱卿牙齿。
“咦,才分开一日,阿政便想我了?”严江笑着问。
肥鸟儿矜持地点头。
然后心中又是豪情勃发。
多好,这么多国家城池,它赢得彻彻底底,天命所归。
第155章 两军
离开为护秦王而戒备深严的陈城, 在军营里,严江终于能有些空暇,重金收购老鼠, 做成肉干,然后存成鸟粮, 脱离了陛下成天与鱼为舞,营养不良的窘境。
陛下则希望阿江回到陈城, 和他好好商量驿站的细节,奈何严江对这个也是半罐水,知道的一点干货没说几天就用光了, 剩下的事情, 就要秦王自己去揣摩应对了。
但好在秦王从来不畏惧挑战, 他的本质和严江是同一类人,不搞事做事就浑身无聊,了无生趣, 越麻烦凶险的事情反而越能激发他骨子里的凶性, 绝对头铁地怼到底。
更何况秦王的基建能力, 他要是在历史上认第二, 没人敢认第一。
严江甚至已经在思考,等他弄完一统,要给他捶个什么惊天动地又易于修建的奇观,安抚他旺盛的精力, 免得他乱来。
王翦在知道严江过来之后, 带着他去巡逻了周边的军事舆情, 这一路上,只见士卒吃饱喝足,面色红润有光,而在闲暇之余,为免士卒搞事,王翦在军中大开运动会。
先是训练抛石头,用秦墨赶制的小型投石机,抛的最远的人,每天都可以吃到肉。
然后是跳高,一米七的跳高杆,谁要跳过去了,每天也可以吃到肉。
而王翦自己每天都巡查营垒,每天都下军队食堂和他们一起吃工作餐。
普通秦军的餐并不好吃,他们有两种军粮,一种是用粟米加豆子、麦粉炒熟后磨碎,加上水和一些盐做成“粮砖”,再晒干储存,名叫“糗”。一种是直接吃粟米配酱,这后者是有给有任务的士兵吃的,最近大家都在歇着,所以多是吃得前者——毕竟麦粉和豆不如粟米易存放。
严江跟王将军尝了尝,感觉像吃沙子,还有股霉味,非常难吃。
然后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可以改善一下饮食。
榨菜是不要想的,一是这年头菜的产量超低,有地大家都种粮食了,一般是采野菜和吃大酱。
但是有一种东西,严江拿了一袋麦粉,发酵之后,加了些酱,滚成半米宽的大圆饼,放在灶上烤。
王翦知道严子素有奇能,没继续巡查,而是让军中炊卒在一边好生学着。
严江烤好大饼,分发众人。
很香,有嚼劲,但王翦还是有些不解:“馒头烤饼军中皆会做,但易坏难存,战机万变,糗易带易食,做饼耽搁时间,无甚大用。”
“谁说耽搁时间的。”严江轻声一笑,又拿没怎么发酵的面烤了一饼,还有有一存厚,两尺宽的大饼,只是这次,烤的干得有些过头。
王翦只是咬了一口,便捂住嘴——他这一口老牙,差点让这东西给崩掉了。
蒙恬也差点崩到牙,一时看饼的目光都有了几分不可置信,左右一看,他突然拔剑对着大饼一砍,乖乖,他那锋利的青铜剑只在饼上留下了一个印子。
“次卿,这是饼?”蒙恬惊到,“这分明是盔甲啊!”
“不错,此物就名锅盔。”严江以指转饼,笑道,“此盔可食,放一月半月亦无坏。挂于胸前,更可挡得刀兵,一物两用,岂非快哉?”
“如此竖硬,如何食之?”王翦听到放一个月也不会坏时,眼睛不由一亮。
糗虽易放,但也只能放个七八日,遇到阴雨之日,更易霉易坏,若这盔饼当真如此能放,对行军且是大大有利了。问题是这盔饼这么硬的话,怕是士兵啃下来之前,已经被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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