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1 / 1)
所以,这是没有土地,就养不起那么多闲人了?
严江忍不住看了一眼陛下,陛下泰然自若地看回去——寡人就是抢了魏国大半土地又如何,有本事自己抢回来啊。
于是严江遗憾道:“竟是如此,但我一路观魏国私学成风,应是有良才无数才是。”
公子假微笑越发勉强:“秦有求贤之令,魏国有才之士皆喜入秦,愿留魏者少矣。”
严江又看了陛下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这天都要聊不下去了。
陛下愉悦地嗑了一块肉,还去喝了一口阿江杯里的酒,就很美滋滋。
严江无奈,继续和公子假搭话道:“公子不必遗憾,只要商贸繁华,国库充盈,必能再开求贤,得兴田之名士。”
公子假凝视着严江,这位年轻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审视,才谨慎道:“秦国先下韩地,又灭赵国,如今陈兵三十万于燕地,如今天下惊恐,来往大梁商队,比之去年,已少了大半。”
严江更是尴尬,几乎就要接不去,只是转移话题道:“公子何必烦扰,今日我一见城墙卫士,皆是难得精锐,便是秦军,也大大不及。”
陛下在一边歪了歪头,没吱声,那些士兵是挺不错的,只不过嘛……
“此乃魏武卒,为昔日吴起所训之兵,能入严子之眼,也是他等荣幸。”公子假脸上的微笑终于真实了些,不无炫耀地道,“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
严江点头赞叹,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特种兵啊,身穿三层重甲,拿十二石重的弩,每人身上背五十只箭,还要带着戈和三天的粮,一天走一百里路,这样的士兵才能被录取成魏武卒,录取了就由国家给最好待遇,难怪看起来比秦军还厉害。
“昔日吴起领魏武卒五万,横扫天下,大小六十四战,百战百胜!”公子假傲然道,“阴晋之战,更是以五万破秦五十万众,名留史册,无人能比之。”
严江继续赞叹:“恨不能亲见吴起,后来呢——”
他猛然打住,他想起来了,后来吴起被赶走了,领魏武卒的人,如果没记错,是庞涓,没错,就是那位陷害孙膑、挖了师弟膝盖骨的师兄,然后孙膑逃去齐国,在马陵靠着能上语文课本的减军灶计策,把二十万魏武卒和师兄庞涓一起送上青天。
魏国当时可是大出血了,好在魏王能屈能伸,立刻向齐王称臣,这才蒙混过灭国这关。
想到此处,公子假的微笑瞬间就变得公式化起来,他平静地把话题引开:“后来吴起事楚,楚国因此而强,曾听闻严子喜游诸国,不知可有去楚国一游?”
严江略略思考,道:“尚未。”
“那严子可是错过了大好山河,”于是公子假绽放微笑,开始向严江安利起楚国的好来,“楚地山川广阔,名胜无数,更有巫医巫法,奇妙神异,必能让你眼界大开。”
如果不是陛下昨天打听出消息,严江肯定会被吸引,但今天这么一听,就得公子假的行为甚是刻意,严江忍不住道:“我曾听闻,楚魏甚是不合?”
相比秦国这个老虎,楚魏之间的接壤最大,两国从建立起就为宋、鲁这两份国土争议不断,尤其是宋地故土,宋鲁两国皆被灭,但宋是当年天下最繁华的商贸之国,鲁是出过鲁班这种点科研树的先进国度,要是这两国当年愿意变法,可能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灭。
公子假没遇到过这么不配合的客人,脸上的微笑几乎就要挂不住,若严子只是普通士子,他早就下令把他轰出国境——不、冷静、冷静,且不说他是秦王亲下召令要六国善待之人,便是他本身的天罚之能,就不能轻易触碰。
于是公子假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严子有所不知,六国虽纷乱,但也是一时之气,略有纷争,也是小事,事去便无痕,再者,因私怨若谤他国,非君子所为。”
严江于是顺驴下坡,夸奖了公子假的心胸广阔。
公子假这才道:“再者,楚国如今春申君尚在,严子若想见四君子,且要快些,春申君年事以高,再晚,怕是见不着了。”
其实春申君前两年已经不在了,但没关系,这乱世有个消息不准,也是常事,楚国甚大,够他游上两年了。
严江闻子神情颇为心动,谢过公子假,说是拜祭了信陵君墓后便去楚国一见。
公子假大喜:“既如此,明日吾便带你前去。”
严江送了公子假出门,看他出门后长松一口气,回来时,神情便有些不好。
“不想我竟亦有被嫌弃的一天,”向来被诸国王公挽留严江略不悦,揉着陛下的头,就很气,“还是陛下你有眼光,知我才华。”
陛下满意地咕了一声,那还用说。
倒是旁边的优旃苦笑了一声,给严江将酒斟满,轻轻道:“十年将过,不想魏国王公依然惧士如虎。”
“这是为何?”严江奇怪了,名士是治理国家的优秀人才啊,王公怎么会惧怕呢?
优旃见多识广,便叹息道:“信陵君才高德重,又有诸国皆言当为魏王,先王自然惧之,后来信陵君窃符救赵后,惧先王责罚,便居于赵国数年,这期间,为防再出一位信陵君,先王便严令朝中诸臣不得养士。”
严江明白了,前任魏王在信陵君的阴影下生活了一辈子,心里阴影面积几乎于无穷大,再加上魏无忌窃符的操作太骚了——帮他窃兵符的人是谁?是自己的心爱的小老婆!
帮他开门是谁?是大梁的守军!他夺得兵符后杀的将领是谁?是自己的心腹爱将!
可以想像,这事过后,魏王会有多毛骨悚然。
自己的后宫宠妃他都可以命令的动,这还只是偷符,要是他让她下个毒或者割了自己的脑袋呢?
更不用说后来调动大军,这其中只要魏无忌有一点点想夺王位的心思,他就已经是冤魂一缕了!搞不好还给自己带过绿帽子,代入一下,严江觉得自己要是魏王,也肯定容忍不了他。
诸种操作想加,魏王肯定不会信任魏无忌了。
优旃继续道:“信陵君归国后,为求自保,日日饮酒作乐,三年后便去世,自此之后,国内相位空悬,已有数年。魏国又多是宗室封君荐才,至此,朝上便少有名士。”
“难怪。”严江幽幽叹息,“难怪自信陵君后,魏国便少有名臣。”
信陵君名声大,声望好,名士们自然都去投他门下,但他推荐的人,魏王敢用吗?
必然就只能做一个信陵君门下的谋士,而当信陵君一over,魏王更不允许再出一个信陵君,便禁了宗室养士。
这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名士想要入朝为官,那是需要声望和推荐的,甚至后者更重要,你都见不到魏王,怎么展示自己的ppt?怎么开口舌雄辩?
都不可能,所以了,严江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魏国献地喂秦以求平安的原因。
“优旃,你可是想学淳于髡?”严江看着他正在一边用水在桌上小心地临摹自己给他的字帖,好奇地问。
淳于髡是齐国名臣,也是出生卑微的侏儒。
“不敢,只是人贵自知,旃只愿此身有用,不枉来世间。”优旃小声道。
严江微微一笑:“如此,回头你可去秦国一试。”
优旃腼腆地道:“那谢过严子了。”
严江点头,继续给陛下顺毛。
……
次日,公子假派着豪车骏马,武卒美婢,送严江自东门而出,浩荡前往信陵君墓地。
墓地离大梁不过三五十里,风水尚佳,有十户人为其守墓,而且,这里居然还很挤,很多马车排队前来拜祭,严江的车架来得晚来,跟本挤不过去。
“对了,这几日,正是信陵君的忌日。”优旃猛然想道。
“那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严江微笑道,“既如此,便下车而行吧,花花在车上别乱动,我待会就回来。”
他拍了拍大老虎,花花听话地躺在车上,闭眼睛睡了。
严江满意地起身,却听到车个哎呀一声惊呼。
“优旃,你怎了?”严江掀开车帘,伸头看去。
“无事,只是不小心跌了,全靠这位壮士相帮,没有摔到。”优旃身形矮小,这几日又有骤雨,雨天路滑,还好有人扶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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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江看着那名敢扶老幼的年轻人,道了谢。
那年轻人面色惫懒,带着让人一见便能心生好感的笑意,说了声小事,便悠然坐到旁边车架上,叼着根小草,笑道:“先生一看便是士人,我一小民,当不得先生道谢。”
这士人也是良善了,居然带着这种身高不足三尺的小人,真不是来添乱的么?
严江带着优旃,顺着车队向前走去,便听到身后那年轻人对着车里人道:“主公,这车架一时难入,天色将晚,我们明日还要赶回外黄,可要下车祭拜?”
“有理,便如此罢。”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刘季,你背着祭品。”
那年轻人热情地应了一声。
第110章 可怕
夏雨急骤, 却不能阻止来祭拜信陵君的门客故旧们。
墓上封土的巨大,墓碑雕砌的豪华, 都不能改变信陵君的死时的绝望,那是一种眼见大厦倾颓而无力回天的痛苦悲愤与无力, 所以前来的故旧们,除了献上祭品, 便是在墓前嚎啕大哭,那声音真情实感,不掺一丝虚假。
在这种情况下,严江不哭不闹,就显得很与众不同了。
严江的祭品简单无比,只是一副用青绿蓝绿描绘出来, 形神兼备的大梁城图画, 在引得众人侧目围观后, 淡然地在信陵君墓上焚去, 做为献祭。
没错,会画画, 就是这么任性。
这时没有点香, 墓前有烈火柴架, 做为对主君的怀念, 这不是正式的祭祀,正式的祭祀应该是在大梁城中的魏国宗祠, 只是这些门客们并没有资格进去参加而已。
听说信陵死后, 门客四散, 为众人之所拒——毕竟门客数千,但大部分是混饭吃的,有用的就那么几个,这几个大多看得清形势,不会在魏国这混水里泡着。
所以这些门客大多混得不咋样,能架车来的,也就百十人罢了,而且多是牛车,马车都甚是少见,也难怪他怀念从前了。
鞠躬拜会之后,严江静立了一会,看着人群遥想了一下信陵君的风彩,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那位扶过优旃的轻侠和他的主公了祭祀完毕,两拔人同行离开。
那位刘季的主公生三十许人,生得俊美威武,一身杀伐之气,看着就很非凡,只是现在虎目含泪,浑身都是低气压,一脸我不好惹的模样。
两拔人一前一后,皆沉默无语,只是旁边的马车挡住了大部分道路,而优旃身材矮小,在泥泞路上走得十分不便,速度甚慢,正好遇到一个水洼,他立住身形,准备跳过去,便略挡了去路。
那位主公正好被挡了一下,本能一脚想要将这碍事的侏儒踢开。
严江微微皱眉,眼急手快地将优旃拉开,顺便看他一眼。
他是尸山血海里过来的人,只是一眼,便本能让这壮汉心中一惊,几乎反射性就按住了腰间长剑。
但严江并会理会他,而是拉着优旃跨过水洼,继续前行。
那主公这才反应过来,却为自己的行为感动恼怒,他本就心情郁结,勃然大怒道:“此为信陵君之墓,你带着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岂非轻蔑公子?”
他声音大如洪钟,将周围的诸人眼光吸引过来,一时间,他们看严江的眼神都带着一点厌烦。
严江这才回过头来,淡淡道:“淳于髡说齐王之时,魏国可有嫌弃侏儒为戏?”
淳于髡是侏儒,而且还曾经收了魏王贿赂,巧用“狗追兔子两个累死,让农夫捡了便宜”的故事,说服齐王不打魏国。
“那你是说,这侏儒能与淳于髡相提并论?”那主公冷笑道。
“为何不可,岂不知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焉知优旃之躯,非天降大任而来?”严江轻蔑一笑,“信陵君能亲侍侯赢,礼贤下士,方才得的天下敬重,你既是公子门生故旧,连这养士最根本的心胸宽广,都未学会么?”
侯赢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大梁看门城管,几次征召都不理信陵君,后者却以公子之尊礼之,终于把他感动,这才于邯郸之围时,给信陵君出了窃符救赵之计。
大家都是信陵君故旧,一想起此事,看那主公的神色都不同了。
严江轻笑一声,转身离开,嘴炮这种事,这种一看就文化不高的将领形人才,怎么可能说得过他这个在未来世界中身经百战的键盘侠?
略欺负人了。
可能是这话太过一针见血、凌厉刻薄,一时间,将那人顶得面色通红,几乎就要拔剑而出,但在周围诸多诡异目光下,他终是忍住了,按剑高声道:“先生言之警世,令人彻悟,先前是吾冲动,谢过先生指点,在下外黄张耳,不知阁下名讳?”
倘若真让他“心胸不宽”的评论传出去,他便声名扫地,难以在信陵君故旧中立足了。
“天地宽阔,何必相识。”严江才不想和他废话,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走到马车前,上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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