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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苏明珠这般兴致勃勃,忙来忙去,赵禹宸忽然觉着眼前这场景竟是有了些他们小时候两小无猜的意思,心下便是忽的一软,嘴角也泛起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之色。

就在这时,传话之后的魏安回来,忽的上前,在他耳边躬下了身,低声禀报道:“陛下,京兆府尹上了折子,说是今个兵部左侍郎袁大人下朝路上惊了马。”

惊马这事可大可小,但能够报到他的耳里,必然就不会简单,赵禹宸微微皱了眉头:“可是伤了人?”

魏安道:“伤了几个百姓,倒都不是大事,只是袁大人被马踏折了腿,请太医看过,说是……即便侥幸治好,日后怕也就是个跛子了。”

没伤了性命是好事,但是按着大焘的规矩,身有残缺者都不可为官,这左侍郎的官职,只怕是再做不得了。

太傅才说了要以赐其兵部左侍郎的官职的,召苏家长子苏明光回京,他置之不理才过了几天,这会儿这袁侍郎便立马折了腿,连位置都干脆利落的腾出来了!

赵禹宸的眸光发沉,他若是再等个几日,是不是连这任命的圣旨,都能越过他直接传到西北去?

“陛下怎么了?”苏明珠交代清楚之后,行了回来,看见赵禹宸的面色不禁开口问道。

赵禹宸回过神来,看着苏明珠在暮色之中,如湖水一般澄净且闪亮的眸子,他的面色便又忽的和缓了下来。

“无事。”一身素衣的赵禹宸摇了摇头,声音既清且淡,如这穿过竹林的飒飒微风:“有朕在,都无妨,你只想想一会儿还要烤些什么,好叫他们提早准备,不必理会这些琐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对八起!最近被巴啦啦的游乐王子洗脑了,码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脑子里的场景其实是——

苏明珠:陛下你怎么了?

赵暗投:雨女无瓜!

第59章

听见赵禹宸不欲细说,苏明珠便也不再多问,果真转身去一一看起了御膳局里送来的食材。

魏安说的没错,鲜贝子这个东西,虽说也属于八珍之一,但它腥气大,不好收拾,吃起来又不雅,最要紧的,是宫中的主子常常脾虚胃弱,这样的海货,即便收拾烹调的再好,也说不准落在哪位主子口中便会生出病来,且这种事一旦出了,但当真是不问缘故,从上到下都得遭了连累个遍。

为了预防这种情形,鲜贝子这个东西,历来的规矩,都并不会宫中餐桌上去送,即便佛跳墙等菜式里要用,也都是用晒干的了干贝熬煮,之所以御膳局里会有这鲜贝子,也是因着宫中有特有的腌制风干之法,由宫中作出的干贝,要比外头出来的更强上许多。

如今赵禹宸吩咐了要吃这鲜贝,下头的人还当真是有些为难,好在之后魏安又说了乃是送至昭阳宫里现烤现食,并不会叫御膳局里担上干系,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细细的拣了最新鲜的出来,与其它的各色牛羊鲜肉都一并送了过去。

昭阳宫的宫人们搬来了好几张月牙桌,围着他们摆了半圈,刀工一流的陈太监就守在竹林外头,将流水般送来的新鲜食材按着苏明珠的要求一一片了,再由洗净了手的小内监们在竹签子上穿上,整整齐齐在盘子里摆着,从常见的牛羊之流,再到熊肉鹿肉,片鱼海参,乃至于各色的鲜菜鲜笋,不过半个时辰,便在一圈的月牙桌上堆满了瓷盘。

按着苏明珠的要求,调味料单放了一桌子,孜然是决计没有的,胡椒粉也还没能传过来,不过御膳局里专司此道的人倒是给她送了不少味道各异的香料来,说是吃食都可用的,她挑了一点尝了尝,找了些类似的来,便吩咐一个个的试试。

苏明珠转了一圈,觉着这场面已经十足的像是从前的夜摊排档了,心下便不禁十分的满意,她其实上辈子就十分羡慕那种三五好友,大夏日里一起撸串喝酒的热闹场景,偏偏因着身体缘故从来都没能尝试过,此刻能在大焘一偿宿愿,她的面上便有些忍不住的激动,连对面想出这个主意的赵禹宸,都觉得十分的顺眼了起来。

“陛下这边坐!风向不对,您在那边要叫风呛着的!”

听着贵妃这般殷勤的关心言语,赵禹宸还当真有了些受宠若惊之感,他站起身,在她的如花笑靥下迷迷糊糊的便听话的换了位置,回过神来,才发现明珠竟是将小案放到了地上,好好的罗汉榻也换成了小矮凳,坐在这,若不然就憋屈的盘腿而坐,要不然就要大岔着双腿,总之都是十分的不雅。

赵禹宸愣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苏明珠亮的灼人的眸子,听着她诸如【嗯,好像真的挺有趣,这么多年,终于能试试了】的期盼心声,他却又莫名的说不出话来。

罢了,朕这两年识人不清,也叫明珠受了不少委屈,好容易这么高兴一回,只这一次,由着她去就是了。

这么一想,赵禹宸便转了话头:“先试试什么?那鲜贝子可要尝尝?”

魏安夸赞的那般滋味绝世,直到这时候赵禹宸都还没忘。

【烤扇贝啊?不错不错!】苏明珠心声欢喜,面上便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好,先烤鲜贝。”

帝妃都这么说了,那鲜贝子自然便第一个被挑了出来,果然也没用旁的,只是加了些剁的碎碎的蒜粒便连着贝壳一起放上了火架,一刻钟功夫,便叫人用帕子托着,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苏明珠与赵禹宸的手上来。

鲜贝这东西之所以不雅也就是在此,那贝壳晃晃悠悠的,又连汤带水,要想吃的稳妥,只能用帕子托着,直接上手去吃。

赵禹宸当真没见过这个场面,他顿了顿,瞧了瞧对面苏明珠的兴致勃勃,只得有些无措的伸手接过,像一个粗人一般,低头凑在壳边儿连汤带肉的啜了一口。

刚一入口,赵禹宸便皱了眉头——

腥。

不过忍下这腥气缓缓嚼了几口之后,倒是也慢慢的觉出了几分鲜甜来,果然,相较之下,的确与全无滋味的干贝不同。

但因着这不雅的吃法,以及刚入口时这股子隐隐的腥气,赵禹宸仍旧不甚喜欢,只用了这一口之后,便擦手放了。

倒是明珠,似乎很喜欢这个滋味似的,只吃的连连点头,用过一个之后,又去拿了第二个。

赵禹宸在旁,静静的瞧着她吃了三个鲜贝之后,便不动神色的将剩下的端起顺手递到了身后的魏安手里:“这摆了这么许多,你且再试试旁的。”

魏安接着盘子,心里美的直乐:【这么快就能吃着!值了值了!】

苏明珠其实还有些不过瘾,但的确这周遭还有许多没试过的东西,烤扇贝虽不错,也不能就这一样往饱了塞,便也听话的应了。

赵禹宸原本以为方才的烤鲜贝就已经够不雅,但再往后,他才发觉他是以为的太早了些,烤而食之,这法子原本就粗野,偏偏明珠还吩咐将吃食都片成片穿到了竹签子上!

这般一来,仍旧得用手拿着签字吃不说,且吃起来也需龇牙咧嘴,甚至一个不小心酱料都还会蹭到面颊,只比那烤鲜贝都要更不雅些。

他自幼便在众师傅嬷嬷的教导下用膳,当真是吃放喝汤,处处都有规矩,勉强尝试了两次之后,便再不肯动手,只在一旁坐着,静静看着苏明珠一串接着一串,只颇有滋味的吃个不停。

好在苏明珠今日吃这烧烤,口味还是其次,更在意的其实是弥补一世的遗憾,十几串儿吃下来,劲头儿过去,便也平静下来,发现了面前赵禹宸的情形。

回过神后,苏明珠倒是丁点儿不奇怪赵禹宸为什么不动手,事实上,他并没有斥责她胡闹妄为,不知礼仪之类,苏明珠就已经觉着十分的诧异了,更莫提这会儿还能这般屈尊降贵,一点不着急的在旁边陪着!

不过这么一说,赵禹宸最近对她的态度,也的确是很有些不对劲了……

苏明珠擦了擦嘴角的酱料,细细想了想,差不多从爹娘班师回朝那会儿吧,赵禹宸就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她又温和又体贴,差不点都算是百依百顺了!

【就算因着家里立功,这是不是也太过了点?还是董家那边真的出了事……这都好到想找事都寻不着理由的程度了,总觉着有点心虚呢……】

这么想着,苏明珠砸了砸嘴,决定再试探试探,便故意去捡了两串蘸满了酱汁的烤鹿肉往赵禹宸的手里塞了过去,大咧咧道:“陛下你怎的不吃?快尝尝这个!很不错的!”

早已将对方心思听了个透的赵禹宸面色微妙,手上因此沾染上的污渍也是丁点儿不生气,格外好脾气的转手又给了魏安:“去,拿刀子切下来,用盘子呈了再给朕送回来。”

【哎呦,还当这个也赏给咱家了!白高兴了……】魏安心里叹息着,面上却是丁点儿不露,手脚麻利的剔了签子,用小瓷盏呈了上。

赵禹宸这才拿了竹箸夹着,慢条斯理的入了口,咽下之后,点了点头:“贵妃说的是,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嗯?

苏明珠觉着更不对劲了,顿了顿,她便又换了一个话头:“唉……可惜咱们董淑妃病了,若不让,真应该把她也请过来,这烤肉,正是人多了才热闹呢!”

赵禹宸的面色平静,又是一点头:“贵妃说的是,可惜了。”

苏明珠便又是一滞,不死心的将将话说的越发嚣张过分了些:“还是算了,淑妃惯会装腔作势,拿自个当仙子下凡一样的,陛下喜欢,本宫可瞧不上她!”

赵禹宸扭头过来看她一眼,目光里闪动着早已看明了一切的亮光,竟又比刚才认真的再点了一回头,一本正经道:“有理,贵妃诸事通透,朕远不及也!”

……

……

苏明珠放弃了,她闷闷的低头咬了一口清爽可口的烤春笋,觉着自己有些不想说话。

还是赵禹宸看出了明珠的郁卒,便忍不住的一笑,低声开口道:“之前你一直不信朕,总疑心朕是因着苏家军功,才敷衍偏宠,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翻脸无情,再如以往一般受人蒙蔽。”

“以往是朕识认不清,对你诸多误解。好在,朕得祖宗庇佑,到底还未一错到底,朕如今已然知道,淑妃,连带董家一并,都不过是些不忠不义之辈,与你,与太尉,都不如远矣,”

赵禹宸一句句,说的不急不缓,如此刻穿林而过的春风平和轻柔,又似修竹一般的坚韧:“你自小通透,应当能看出,朕绝非并非虚情假意,故意欺瞒,你若仍旧不信,亦或意难平……也是人之常情,朕也怪不得旁人。明珠你都只看日后,朕也等着日久见人心就是了。”

苏明珠的确是能分得出的,他与赵禹宸自小相识,见过他的真心,也受过他的假意。

不论是不是因为董家当真出了事叫他心生厌恶,但此时此刻,她却当真能瞧得出赵禹宸的诚心,只差将十二分的真心都拿了出来一般。

苏明珠的手心一动:“陛下若能早日如此,也不至于……”

只是才说到这,苏明珠便又忽的停了口——【罢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想罢,苏明珠摇摇头,并未理会这茬,只开口道:“陛下用不惯这些,不如回榻上坐着,我叫小厨房里再上一份正经晚膳来。”

赵禹宸并未多心,只是看着苏明珠和缓了许多的面色,又听她还特意照顾他的胃口的话,便觉已是有了转机,当下心内也是一松,只笑了说了一句“贵妃有心”便也顺势起身应了。

之后赵禹宸回了罗汉榻上,终于能如往常一般,规矩却自在的用了一顿正经晚膳。

苏明珠一个人在小案上吃的无趣,便索性叫了白兰过来陪着她,赵禹宸却也仍旧不恼,非但没像以往一般说什么不合规矩,在白兰谦让之时,甚至还带笑也一并劝了几句。

只不过赵禹宸却还是一直不错眼的盯着苏明珠,若是那等不好克化的东西,至多瞧着她吃上三口,便会寻了各种理由叫魏安撤下去,最后苏明珠又想再要一份冰碗时,他也是好声好气的劝了,最终只勉强给了她一碟子在井水里浸过的果子甜甜嘴便罢。

就这般,两人在这竹林里一面各用各的膳,一面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些闲话笑谈。

虽并没能把酒言欢,一并笑闹,但却也再没有从前的针锋相对,嫌恶敷衍,甚至于隐隐的,都也有了些求同存异的和谐之感。

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时辰,月出西方,天色也都昏昏的暗了下来。

“眼见着到恶五,外头虫蚁多,你殿里那些花儿,白日里瞧着倒极好,夜里还是都挪出去罢,指不定便生出什么毒虫来,咬了你不是顽的。”

到了离去的时候,赵禹宸站起身,一面披上了来时的广绣长袍,一面还扭着头,与苏明珠交待着。

在一声素色直缀的映衬下,月光之下的赵禹宸显得比实际更小了几岁,恍惚间,倒有些像是她小时候要钻进苏府花园的草丛时,六七岁的赵禹宸便也是这般一面跟在她的身后,一面还带着些奶音里却满是担忧:“你慢着些呀,这草长的这般高,叫虫蛇咬了,不是顽的!”

不过从回忆里回过神后,苏明珠便忽的记起来,他刚入宫不久时,同样的在殿内摆花儿,同样是赵禹宸,便对她训斥过“堂堂贵妃,这花儿却是毫无讲究,想摆什么便摆什么不成?色过!香乱!太过轻浮!”

这么一想,苏明珠便忽的觉着有些好笑,不欲多言,只低头道了一句:“陛下也早些歇息。”

看着赵禹宸的背影走远,苏明珠的面上的笑意便渐渐的收敛了起来,她转过身,瞧着这一片狼籍,便又忽的全无兴致一般:“叫人收拾了罢,折腾了半天,大伙也累了,你传话下去,凡是今日伺候的,都多赏半个月例钱。”

苏明珠在银钱上头一向大方,白兰习以为常的应了,自去转身吩咐了,自然,那水仙因着扇扇累了去歇息,并未伺候便自然是没有。

回殿路上,白兰亲自打了灯笼,扶着苏明珠进了寝殿,似乎有些欣喜的道:“陛下最近瞧着变了许多,对主子是真的极好。”

苏明珠并不反驳的点了头:“应当是董家那边出了什么差池,露了破绽,叫陛下失望厌恶,再加上家里正巧立了功,他便想起旧时的情分。”

“果真是苍天有眼!”白兰念了一声佛,还没有发觉苏明珠话中的嘲讽,只是格外高兴的模样:“陛下总算明白主子的好了!”

听着这句话,夜色之中的苏明珠却只冷漠的垂了眼眸——

分明的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但只因周遭事物变了变,态度言行却是几经更迭,大起大落,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是没有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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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无常,无过如此。

不过等到进了殿内,苏明珠的神色便又重新松了下来,她想那么多作甚么?又没打算在这一颗大树上吊死,这会儿好着便好着就是了,眼看就要出孝,宫中就又进新人,她还怕赵禹宸这小子不会再变不成?

在这宫里,想争宠不容易,要失宠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

而另一边,回了乾德殿之后,赵禹宸却是还顾不上歇息,他将方才魏安提起,京兆尹关于兵部左侍郎惊马断腿的折子,翻出来细细的看了一遍,越看,面色就越发的郑重了起来。

从折子上看,袁侍郎这马竟是惊的毫无缘故,那牵马的小厮都也受了重伤不治,竟已是死无全尸!

堂堂从三品的朝中大员,几十年的朝臣,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惊马断腿,日后都只能做个不良不行的跛子不说,且还绝了一辈子的仕途,却连个交待都无!

想来,下一步,便是要朝堂上奏,将这空出来兵部侍郎之位,往苏家长子苏明光的头上安去,逼着他回京。

苏战若是不从,便是逼朕生疑,逼苏家生惧,逼得君臣相疑,不死不休!

如此手段……这些人,当真是丁点儿没将他这帝王放在眼里!

一念及此,赵禹宸便缓缓沉了眼眸,开口道:“将这折子给了龙影卫指挥使周正昃,叫他细细的查清楚,瞧瞧是哪一个,天子脚下,便敢这般肆无忌惮,谋害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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