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1)
这样的悠闲时光本应很享受,他已经决定喝完这杯酒之后就去美美睡一觉,等明天天亮就搭乘飞机回国,然而不知是何原因,当酒喝完时,困意却迟迟未至。不仅如此,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焦躁,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起初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仔细回忆白天的工作细节,似乎没有什么遗漏和考虑不周之处。反复想了好几遍,他甚至打开笔记本电脑复核设计草图和招标合同,但是仍未找到心烦的根源。至于其他的事……郭冬岳的感情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以前谈过几次短暂而不太成功的恋爱,连对方的样子都已经淡忘了。
当他打开手机,看到飞机标订票成功发来的提示短信,注意到机票的日期时,这才明白了——今天应该是母亲给他打电话的日子,为什么电话铃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可能是有事吧?
他默默计算了一下时差,国内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午饭时间,也许是母亲忙着做饭而把打电话的事忘了……虽然这种情况从未有过,但老年人嘛,总是容易健忘。
要不要主动打给母亲询问一下?
他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接通了也只会说上几句话,再说明天他就回国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如果母亲真的正在做饭,电话铃突然响起,也许反倒会令她手忙脚乱,可能会被烫伤。
想通了这点,他不再挂怀。红酒的后劲上涌,他一头扎进床里,深深地睡了过去。
叮叮叮叮——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强行把他从梦境中拉回。
“喂?”他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凭着印象摸索着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冬岳,是妈!刚才忘了给你打电话,本想算了,但要是不打一个妈就不放心啊。”电话听筒那边传来母亲饱含歉疚的声音。
“嗯,没事,我一切都好,明天就回去了。”他说道。
“哦,那就好。听声音你在睡觉吧?好好睡吧,妈知道你没事就放心了。”
“没事我就挂了啊。”
“好,挂吧。”
如同以前一样,郭冬岳主动挂断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往哪里一扔,继续睡。也许是因为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而消除了他的心事,他这次睡得更沉,几乎没有做梦。
叮叮叮叮——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郭冬岳往床头柜位置一摸,没有摸到。
手机继续响铃,非常吵。
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左右摆了摆头,发现手机被扔在了床的边缘。他翻了个身,滚到手机旁边,拿起来一看,来电人又是母亲。
郭冬岳盯着屏幕上母亲的头像愣了几秒钟,才接通了电话。
“妈,怎么了?”他问道。
“冬岳,刚才妈忘了给你打电话,本想算了,怕打扰到你休息,但要是不打一个妈就不放心啊……”电话那边传来母亲饱含歉疚的声音。
可能是酒精外加被电话吵醒的原因,他的脑子有些混乱,这些话刚才好像听过一次,是不是在做梦啊?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在和同事闲聊的时候,他听同事说过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叫做“即视感”,意思是说莫名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到很熟悉,仿佛之前曾经经过过或者梦到过。
这就是所谓的即视感吗?
“妈……你是不是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他揉着额头问道。
母亲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明显的疑惑说道:“没有啊,妈刚才在吃饭,没给你打电话啊,你是不是做梦了?是妈不好,不应该在你睡觉时打电话……”
“没关系,我不困。”
“身体没事吧?什么时候回国?”母亲问。
“没事,我身体很好,回国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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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回来之后来家里吃饭吧,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好的。”
如果是往常,这时他会找个借口挂断电话,但刚才的怪异感觉始终在他的心头缭绕。于是他把通话切换到后台,翻出了通讯记录,赫然看到母亲的号码下在半小时前有一次来电记录,通话时长是1分钟。
郭冬岳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妈?”
“怎么了,冬岳?”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吗?”
母亲笑了笑,“这孩子,不是刚问过么,怎么又问一次?年纪轻轻的记性就这么差,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啊?”
“不不不,妈你看下你手机的拨号记录,是不是半小时前给我打过一次?”他急切地说道。
母亲操作起手机来比较慢,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听到她咦了一声,“奇怪了,我什么时候打的电话啊?”
“你不记得么?”郭冬岳的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件事透着诡异,要么是灵异事件,要么就是哪里不对劲儿……
“不记得啊,是不是不小心误拨了?”
郭冬岳没有说什么,误拨是有可能的,但之前接电话的记忆也是虚假的吗?
第228章 褪色的记忆
张子安听到这里,已经大致上能够猜到后续的事情了。
郭冬岳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设计师的职业素质要求他心细如发。那天晚上他安慰了一下母亲,挂断电话后却再也没有睡着。第二天,他坐飞机返回国内,直接去了母亲家里,带她去医院检查。郭母很抗拒,说自己身体很好,不要浪费这钱,最后还是郭冬岳几乎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到了医院。
跑了好几家医院无果之后,他终于在一家权威医院里确诊了病情——阿尔茨海默综合症,虽然目前仅是早期,但一些症状已经渐渐变得明显。
郭冬岳很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些注意到?他上网查询了关于这种病的一些知识,虽然病因未知,但有证据显示,丧偶、孤僻和情绪抑郁的老人往往发病率更高。
他父亲早逝,几乎完全是由母亲把他一手拉扯大。他慢慢长大成人,离家上大学,然后出国留学,工作之后为了离公司近一些,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住,此外还经常出差,除了逢年过节以外,往往个把月才会回一次家。
为了工作、为了事业而拼搏的过程中,他完全没有考虑到母亲孤独一人的感受,甚至在接到母亲报平安的电话时还会觉得不耐烦,说不了几句就会挂断。母亲已经退休了,由于向来性格娴静,不喜欢串亲戚,没有什么特殊爱好,与邻居那些整天拉帮结伙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合不来,现在回想一下,他简直无法想象母亲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
每次出差时母亲打来报平安电话,他总是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却从未反过来询问过母亲的身体怎样……当然,如果只是头痛脑热,即使他问了,母亲肯定也会隐瞒的。
郭母并不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而是认为郭冬岳在瞎操心,瞎花钱——阿本茨海默症的病人,在病情早期的大部分时间都和正常人别无二致,别说郭母自己感觉不出异常,就算在别人看来也很正常,甚至连医院都很难确诊。
郭冬岳给母亲请来专职保姆,因为发病时很容易在外面走失,找不回家。郭母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家里骤然来了个陌生人,很不适应。她觉得这很浪费钱,儿子大了,是时候考虑为结婚而攒钱了,虽然郭冬岳挣得不少,但没人嫌钱多啊。尽管如此,她还是坳不过儿子,只得答应下来,让保姆照顾她。
保姆是郭冬岳高价请来的,专业素质和能力自不必说,与郭母相处的还算不错。然而随着郭母病情的恶化,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孤僻,当发病时会怀疑保姆是悄悄进屋的小偷,还因此而报过警。有时候保姆出门买菜,为了防止她自己离开家走失,会将她反锁在屋里,她就怀疑是有坏人绑架她,再次报警……一来二去,警察也被弄得不厌其烦,保姆也辞职了好几个。
很多人劝郭冬岳把她送进老年公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不想把母亲送到那个充满陌生人的所在,因为母亲不发病时跟正常人完全一样,他不想把她和“病人”这个词联系起来。有时候他回到家,看到母亲戴着眼镜坐在起居室的摇椅上看报纸的样子,恍惚间觉得十几年的光阴不过转瞬。
直到有一次,母亲从报纸上抬起目光,冲着他温和地微笑,他也以微笑回应,觉得她面色红润,气色甚好,眼睛里闪耀着光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他心中顿时充满了希望,也许是发生了奇迹,药物缓解了病情?
她微笑着,带着好奇地问道:“看你有些面熟,请问你找哪位?孩子他爸还没回来,要不你等一等?”
郭冬岳已经忘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被穿着酒保服饰的年轻人摇晃着推醒,告诉他酒吧要打烊了。
郭母的病情逐渐加剧,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站起来之后忘记要做什么,茫然呆立在原地,甚至连坐下都忘了。她的记忆就仿佛是一串破碎的珍珠项链,莫名地缺失了绳子,剩下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遗失了。
她还记得郭冬岳,偶尔能认出他来,但是大部分时间她只记得上高中时的他,那是她的骄傲。她会在上午11点和下午5点时焦急地要张罗饭菜,说孩子快放学了,正值学习最累和长身体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饿着。
郭冬岳一开始还会努力向她解释,说我就是冬岳,你的儿子,我已经长大了。起初经过不厌其烦的努力,她还能回想起来,冲他微笑,问工作怎么样了,是不是很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解释变得苍白无力,她脸上的表情愈发淡漠,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甚至有一次还动手把他推开,站起来尖叫着不要冒充我儿子……
她就这样站了两分钟,脸上的怒气也消失了,重归平静,对被推在一边的郭冬岳笑道:“你先坐一会儿,天气凉了,我去把儿子秋冬的衣服找出来……”
从那天起,郭冬岳就知道,大学以后的他已经永远在她的记忆中消失了。这不怪她,因为从他上大学之后,与她的联系就变得淡薄了。这是报应,这一定是报应。
他很清楚,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她将不可逆转地忘记高中时的他、初中时的他、小学时的他,就如同一张正在褪色的老照片。
当她将一切都忘记的时候,生命之火将随之熄灭。
不知不觉间,店铺里已是一片寂静。老茶关上了电视,菲娜停止了打盹,星海蹲坐在一边,任由幼猫们嬉戏打闹。就连整日聒噪个不停的理查德也没有再插话,只是偶尔搔弄一下胸前的羽毛。大家全都在听郭冬岳讲故事,只有雪狮子依然痴迷地盯着菲娜的尾巴,对周遭事物不理不睬。
郭冬岳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然而张子安能够感受到这平静之下所隐藏的痛苦。
第229章 psittacosis
左右无事,张子安听得非常耐心,直到确定郭冬岳说完了,才问道:“不知我什么可以帮忙的?”
郭冬岳沉淀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说:“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着两只鹦鹉。”
张子安侧头看了一眼理查德,心里犯愁——要是郭冬岳现在提出要借理查德一用,他可怎么拒绝呢?
“不是灰鹦鹉。”郭冬岳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是牡丹鹦鹉,一对。”
“哦。”张子安感到安心,但同时又对自己会感到安心这件事心生愧疚。若理查德是一只普通的灰鹦鹉,他不介意借给郭冬岳,但是不行……
牡丹鹦鹉,又被称为爱情鸟,在鸟类中以深情和忠贞而著称,当它们找到伴侣之后最好成对饲养,否则会郁郁寡欢。
城市里养鸟的人并不少见,鸟类中鹦鹉也是很受欢迎的。张子安知道郭冬岳还有下文,追问道:“那对鹦鹉,死了吗?还是飞跑了?”
郭冬岳摇头,“既没死,也没飞跑,而是送人了。”
很多人都是一冲动就养宠物,养着养着发现自己不喜欢宠物,或者家里不适合养宠物,便转手送人,这种情况不值得提倡,但确实很常见。
“那对牡丹鹦鹉也是别人送给我妈的,我妈很喜欢,经常教它们说话。但是……”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喉咙,“但是我得的呼吸系统出了问题……”
张子安愣了几秒钟,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晃,有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店里。
“是psittacosis还是pbl?”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道。
张子安下意识地看过去,走进来的是孙晓梦。她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白大褂,双手抄着兜,口罩挂在一侧的耳朵上,面容微微透着疲倦,看样子是从诊所里溜达过来的。
郭冬岳脸上的平静化为讶然,他看向张子安,等待他介绍。
“你们给我等一下,psittacosis是什么鬼?pbl又是什么?别打哑谜,能不能说些普通人能听得懂的话?”张子安没急着介绍,而是选择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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