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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珠来的时候本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在禁庭里头,想来也没有什么当真是属于自己的。明珠跟在严鹤臣身后,出了绣房的门。金枝一直站在她身后,眼睛里含着一汪泪。这个结局本也是明珠的意料之中,可事到如今,也难免生出些许的不舍来。
她走路的时候心不在焉,严鹤臣感受到了,心里也升起了些许微妙的不悦,他顿了足,回过头看向明珠,却没料到她心事重重就这般撞到了他的背上,严鹤臣的身子是冷的,衣服上的龙涎香,像是被渗到了骨子里头,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像什么样子,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严鹤臣一板一眼地说话,明珠微微抿着唇,低声说:“在这暴室里头的人,不晓得什么年岁可以出去呢?大人可知?”
严鹤臣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如今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河,倒有心思关心旁人,姑娘真真儿的有趣。”他收回目光,眺望着禁庭高低错落的宫墙,明黄色的琉璃瓦歇山顶上,跳动着新年明丽的日光,“这暴室里头,可不比外头,若是在这里头干活,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了。莫说是得了恩典出宫了,就是活着从里头出来都难呢。”
这话当真是半点都不委婉,明珠听完,心里更觉得涩然,她往前走了两步,凑得里严鹤臣更近些,暖声和气地说:“大人可否想个法子通融一二,把金枝从里头救出来,不论去到哪,花坊或是膳房,总好过在暴室里头熬日子。”
严鹤臣把自己袖子上的褶子一点一点捋平了,在这宫廷里头待久了的人,对自己的衣着都有着近乎苛刻的标准,容不得半分疏忽,他的模样瞧着一等一的闲适,可眼中却冷得透不进光去:“姑娘同我说笑呢?送她出去,对我可有半分好处?我是得了金银,还是得了权势,退一万步说,就那三五两白银,我也犯不上为这个动动手指头,我可没那个悬壶济世的心思。”
明珠一愣,顿了顿,也便不说话了。严鹤臣对她的颇多照佛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不管有什么事都能求上一求似的,可如今看着他眉目沉沉的模样,明珠又想起,眼前这位是刻薄寡恩的严大人,是皇庭里一等一的权宦,他心中哪里有真情实意,不过都是你来我往的盘算。
他今日可以这般待她,日后若是旁人对他有益,他只怕也会如今日这般上赶着任由驱策,想到这,明珠只觉得心中颇为堵得慌,像是大石头悬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今日在长街上行走的人,大都带着步履匆匆着,也没空搭理旁人,明日便是上元节,初一十五本就是宫里的大日子,更何况是明日。明日亦是白术出宫的日子,明珠恍惚着想着,严鹤臣又冷冷地说了一句“专心”才把她的心思拉了回来。
过了长街,明珠远远地瞧见了螽斯门明黄色的琉璃瓦歇山顶,可等到了螽斯门,却不曾向西,去往西六宫,反倒是转向北,往前朝的方向去了。这样一来,明珠的心里愈发惴惴,只觉得这幽幽的皇庭像是张开口的饕餮,不晓得究竟要把她吞到何处。她抬起头,又把目光落在了离她三步远的严鹤臣身上。他清癯的后背,瘦削的肩膀,却又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一般。
又走了一刻钟,离皇上处理政务的泰和宫还有一盏茶的路,已经能看到泰和宫屋顶上端坐着的瑞兽,严鹤臣带着她拐向西侧,来到了一处三层楼高的小楼外头。明珠识字,能看见木质牌坊上头印着的鎏金的三个字:四库馆。
明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像是和诗书相关的地方,严鹤臣站在门口从容道:“这是宫里藏书的地方,里头放着的大都有前圣今贤的著作,有些是讲佛法之说的,还有些是儒学著作,总之,于你而言,大都是些枯燥无味之书,也正因如此,这里少有人至,四库馆里头有一位管事太监,人姓何,你称一句何大人即可,除去他之外,还有小黄门小印子,再无他人。这里头的书很多,有空你也可以读读,皇上那边风声紧,你在这里避避风头,切莫惹出祸患,不然殃及家人。”
他鲜少有这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眼下眉目端肃,沉着澹泊,当真是姿容无双。明珠知道这已然是他从中斡旋已久才谋得的机遇,她端端正正地敛衽为礼,说了句多谢大人。
严鹤臣嗯了声,掖着手站在原地道:“你进去吧。”
明珠抬起头,看着这座三层的建筑,看上去四方端正,碧瓦飞甍,画栋雕梁,到底是宫廷里头的地方,虽阒无人声,可从内而外地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威严雄奇之势来。
明珠走上前,轻轻推开木质的门,如今本就是凛冬,室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几分,里头幽深的一片,只有书架只见燃着油灯,明珠回转过身,她站在一片晦暗不清的蒙昧光影里,瞧着外面站在日光下的严鹤臣,他的眉眼恍惚,亦在静静地看着她,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消沉的风流来。
严鹤臣回到泰和宫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从西暖阁里走出来的太傅章台壑,严鹤臣微微欠身向他致礼,章台壑亦拱手:“严大人日理万机,辛苦了。”
严鹤臣笑笑:“为臣之道,不敢言苦。”
二人就这般擦肩而过,章台壑在他身边轻声道:“少府监监正一职空悬,方才我已向皇上进言,举荐你,理应趁此时机,顺势而上。”他的嘴唇甚至没有移动,严鹤臣与他擦肩而过,眉眼深处一派浩瀚,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进了宫,皇上正坐在檀木翘头案前面批阅奏折,看见严鹤臣,他的眼中留出一丝微妙的复杂来。如今泰和宫的奏折都是有着严鹤臣的批红,换句话说,这浩大河山,他身为皇上,看见的都是歌舞升平。这偌大的河山,就像是一口井,就算表面上一团和气,却不知晓底下多少暗潮汹涌,他看见的,都只是严鹤臣希望他看见的。他眼中的复杂神色,一转而过,皇上笑着让身边的小黄门给严鹤臣看座。
待严鹤臣坐好,皇上才开口道:“方才寡人才得到消息,少府监监正刘恒顺突发急症,如今监正一职空悬,只是少府监与你司礼监一般,总揽掖庭一应事宜,千头万绪,万不能久久搁置,还是应找一位可堪大任之人才是,方才章台壑向我举荐你,你意向如何?”
严鹤臣起身拱手道:“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如今司礼监已千头万绪,臣分身乏术,更遑论再加上少府监,臣本就非能臣,还请陛下另请高明。”他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严鹤臣虽垂着眼,可余光却从没有离开皇帝的身子,他分明看见,皇上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轻松。
“那既然你如此说,此事暂且作罢,容寡人思量一二再做决断。”
严鹤臣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是,只是心里却冷冷一笑。司礼监、少府监,掖庭的大小事宜,尽为这二监收归旗下,如今他已得其一,可少府监,亦早晚将为他的囊中之物。
四库馆的掌事太监何公公,如今已年逾半百,平日里也只和小印子做些无可无不可的活计,扫扫尘土,查验数目,总之这四库馆却是个清闲差事,除了每日清点数目之外,也再无旁的事情可做。何公公和小印子,一般都在一楼偏室,二楼三楼大都是空着,何公公只在她进门的时候露了面,把四库馆的情形叙述一二,便让她自己忙些自己的事。
只特别嘱咐了一句:“这么些年来,姑娘还是咱们这里头头一位宫女,这宫女是不准识字的,所以姑娘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要拿捏好了,若是有不懂的,问问咱家也就算了,问别人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儿。”明珠抿着嘴微微一笑,柔柔道:“多谢大人叮嘱,我日后只怕要请大人不吝赐教了。”
明珠到了二楼,二楼大都是些志怪之书,除了《山海经》还有《列子汤问》、东方朔《神异经》注入此类,不胜枚举。明珠在家的时候,对这些志怪小说颇为神往,可家中父亲与继母对此颇为忌惮,只把诸如女则女训这类书哪来给她看。四书五经,奇闻异事,皆束之高阁。
明珠走过书架之间,只觉目不暇接。倏而从心底由衷地感激起严鹤臣来,就算是他从她身上别有所图,可到底也是处处考量了她的感受的。
正月十五这一日,白术出了宫,她没有来前朝亲自看她,不过临走的时候,托严恪送来一个络子,是白术自己的手法,打得很是精致,在络子底下坠了一个玉珠子,不是什么好货色,可磨得光洁润亮,在烛光下微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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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捧着络子笑了笑,而后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严恪吓坏了,连忙安慰:“我的好姑娘,你这是哭什么呢,白术姑娘熬出了头,这是好事儿,日后等您出了宫,也去瞧瞧她,只当了全了姐妹一场。”说完这话,他自个儿也愣了,小心打量着明珠的脸色,他也明白,明珠日后能不能有出宫的日子,还不好说呢。
明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笑着对严恪说:“我这有些钱,你替我给白术,让她出宫之后讨个好生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聊表寸心,请姐姐别嫌弃。”
“姑娘,白术姑娘出了宫,长公主自然是赐了体己的,只是您还要在宫里头讨生活,哪能没了银两呢。”
“公主给的是公主的,我的便是我的,你莫要多言了。”明珠眼中还含着泪,可唇边却噙着笑,盈盈的,却带着一股子特有的倔强来。
到了晚间,严鹤臣却来了,这里头本不该是他管辖的范畴,可他也不晓得自个儿的腿是怎么回事,只瞧着元夕之时,东风夜放花千树,偏就觉得四库馆只怕冷清得紧,索性拿了一盏乌木六合宫灯,亲自往四库馆来。
第20章
何公公和小印子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看严鹤臣的架势也知道这位明珠姑娘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平日里不敢让她干活,倒像是个吉祥物似的供了起来。
平日里也不去管她做了什么,明珠这两天倒也不觉得无聊,她捡了本志怪的书,躲在二楼高高的书架中间,读得津津有味。
严鹤臣走上二楼的时候,正巧就瞧见这幅画面来,那不大点的女郎随便找了个杌子坐在窗户边,身旁点着油蜡,这些做奴才的人用不得好的油灯,有个油蜡已经很是不错了,她看书看得入迷,竟连他的脚步都没有听见。
严鹤臣看着她的纤纤十指在书页上面划过,只是油蜡的光线着实有限,她看得有几分费力,可偏偏手不释卷,不舍得放下。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之前也不曾这般细致打量,今日一瞧,却当真是一等一的好容貌,在宫里的时日长了,没个清闲时候,明珠比之前瘦削几分,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灵劲儿。
过去也是在家做嫡小姐的,如今却在宫里受罪,也不晓得爹妈是怎样的心思,偏要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明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抬头就看见严鹤臣在她五步远的地方站着,她原本就在看志怪之书,这一眼不打紧,只怕是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天爷啊,您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儿,当真是吓死我了。”明珠惊魂甫定,大大的眼睛圆睁着,像受惊的白兔,严鹤臣莫名的被她这个表情取悦到了,她总是在他面前恪守宫规,一板一眼,像个没个活人气儿的木偶,如今虽然只是一声嗔怪,可却有了年轻女郎的娇憨。
“今儿是十五,在四库馆还待得惯么。”严鹤臣手里提着宫灯,一双深沉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带着恍惚。周遭都是迷蒙着的昏暗,只有他们二人这一小方环境还亮堂着。
“旁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只是这两日,何公公不曾给我安排什么活,我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看看书来消遣。”听她的言语,倒像是颇不习惯似的。
严鹤臣嗤笑一笑,眉目间似笑非笑:“咱们宫里头还不至于养不起你,在这住上几日,保不齐在过个把月,就要搬去西六宫了。”
西六宫是后宫,住的都是皇帝的女人。
听了这话,明珠恍惚着愣了愣,严鹤臣把她的不情愿都看在眼里。她分明是不愿的,可偏偏却不承认。
明珠不知道严鹤臣为什么把她留在这,反倒是严鹤臣同她道:“留你在这也不是没有目的的,皇上饱读四书五经,通晓古今,而后宫的小主里头,通晓六艺的不多,若是想有恩宠,光靠皮囊怕是不成。”色衰而爱驰,那是每个后宫女子都不愿见到的。
乾朝和过去的王朝一样,都秉承女子无才即是德的观点,除去门阀士族的小姐之外,大都疏于对女儿在经史子集方面的教导。
严鹤臣抬手把明珠手里握着的书卷反过来,看了一眼名字,而后淡淡道:“这些书日后别再看了。”
明珠从卷帙浩繁中挑出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如今却又不让看了,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爽来:“瞧您说的,那经史子集便是圣贤之书,我这志怪之书便是蛊惑人心的禁/书不成?若是禁/书,又怎么存放于大内四库馆?”
瞧瞧,果真是轻纵了她,养出了这样的刁蛮脾气。明珠说完这一席话,心中升出了一丝不安,严鹤臣位高权重,那出口的话向来是掷地有声,她这般公然反驳,岂不是落了他的脸面。
她心里惴惴,又忍不住抬头觑他。严鹤臣的眼睛笼罩在晦暗迷蒙的光影中,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双长眉入鬓,这无上的姿容,让人不忍亵渎。
若知,这一个人的架势都是靠旁人陪衬出来的,早先的时候,严鹤臣身旁簇拥着十数个小黄门,大都众星拱月般把他放在中间,他身着行蟒,姿容如电。如今,独个儿站在昏昏的烛光下,清润端正,反倒没了棱角,让她缺了些敬畏之心。
严鹤臣掖着手,却也没料到明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站在灯下,一边不安,一边又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的眼睛,确实是个有棱角的,可惜了,这身上的棱角只怕要让她在宫里头吃不少亏。
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因为她的忤逆而恼怒,反倒在想,如何为她在宫里头铺平了路,该如何让她走得顺畅。
明珠见他不出声,怕他真的恼了,细声细气地说:“严大人莫要恼我,方才是我不懂事,看些怪力乱神的闲书,原本就和大人说好的,大人让我如何,我就如何,日后谨遵教诲,不胡闹了。”
这是明珠的优点,她不怕抹不开脸,也不怕丢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人台阶下,也知道伏低做小,有这个机灵圆融的劲儿,也是难得,若是聪颖些,在宫里也不算难做。一般的大家小姐,哪个不是盛气凌人,哪个不是气焰嚣张,明珠倒是个例外。
严鹤臣摆了摆手,淡淡道:“就你独个儿在这,想做什么也随你,只是皇上保不齐哪日来了,你可要想好应对之策。”
原来他是这么个心思,要留在这以应对皇上。
这九五之尊,可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一抬眼皮子的功夫就知道你心里转得什么念头,若是不动声色地往御前送人,只怕皇上的猜忌之心不会少半分,还不如就这般大大方方的,皇上心里明白得很。
明珠嗯了声,严鹤臣又说:“这是姑娘的福气,旁人怎么求都得不来的,退一步讲,也是姑娘仗着母家的关系,须知在宫里头,一步一步都要谨言慎行,眼下姑娘是掖庭的奴才,可日后,与母家可是休戚与共的。”
严鹤臣不过敛着眉眼同她说了几句话,而后把油灯放到她脚边道:“看书有时有晌,不能伤了眼睛,这灯留在你这,过几日让严恪来给你送灯油。”而后却步走了。
明珠垂下眼看着这烛火跃动的油灯,有些摸不清头脑,都说司礼监事务冗杂,千头万绪,怎么他这般堂堂掌印,日理万机,还有空到她这说这么几句没边没沿的话。
她不是个七窍玲珑心肠,思虑一二也想不周全,索性作罢,只是这油灯比她的油蜡好上太多,明珠又忍不住坐回杌子上翻起书来。
严鹤臣出了四库馆又走了几步,站定了身子回头看向二楼的窗户,明珠支着脑袋的影子就投在茜纱窗上,她的头发、面庞都清晰得近在眼前似的。
这煌煌的紫禁城火树银花,气派非常,姚皇后在屋里看书的功夫,就听见有宫女来通传,说是皇上到了。姚皇后刚放下书卷的功夫,就看见皇上来了。
宇文家的人都天生的高眉骨,今上亦是如此,称得眼睛尤为深邃。
“皇后在看书呢。”皇上静静道。
姚皇后沉静一笑:“不过看些程朱理学,原本读了一阵子老庄,这两日换了口味。”
“看书让人心静,皇后多看看书也好。若是惶惶不可终日才是贻笑大方。”
姚皇后眉目从容地点头,二人你来我往间都是四平八稳的冲淡平和,皇上又稍坐了一会儿,起身道:“太子今日在太学里面学了做文章,朕去看过,确实颇有文采,皇后教育了好儿子。前朝那边事忙,朕就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罢带着人出了长春宫。
皇后行了礼,她身边的惊蛰才笑着说:“皇上夸奖娘娘教子有方呢。”
皇后退了半步,坐会自己的座位上,随便翻了两页书,才低声道:“教子有方有什么用,皇上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不过是拿我当个摆设,几时拿我当他的妻子了?”她语气平缓,不疾不徐,是宫里多年养出来的习惯,可这语气中的涩然,亦叫人唏嘘。
明珠得了书,看得一直到三更天,她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把书放了回去,她的住处就在四库馆院子的厢房里,和小印子的住处离得不远,紫禁城的夜晚阒无人声,总叫人害怕,她昨日晚上就惴惴的直到三更才睡,今日看书看得久了,反倒精神了。
突然听见离得不远处的宝坤殿里传来高呼声,小印子和何公公都跑了出来,不晓得出了什么紧要的事,只知道阖宫下钥,闲杂人不得进出。
一队复一队的羽林郎自长街跑过,约么是要把宝坤殿围个水泄不通了,明珠皱着眉看向何公公,何公公给小印子递了个眼神,小印子灵巧得像个小猴子,拦住一个快步的太监道:“给大人请安,这前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太监在这料峭的冷风里出了一脑门子汗,给小印子拱了拱手:“担不起这声大人,方才宝坤殿里出了刺客,若不是严大人挡了一剑……”他压低了声音,“咱们怕是要准备治丧了。”
三人闻言都是一惊,明珠低呼道:“你说的严大人,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掌印严大人了,不然旁人哪能在这个时辰还守在御前呢?”
明珠站定了身子,脑子乱成一团。
第21章
这前朝出了刺客,可是了不得的一桩事。今上御极的时候,两个兄弟全部死得不明不白,就连大皇子的生母都被软禁起来,如今御极不过十年,举国上下不晓得还有多少残余势力耽耽虎视,也难怪皇上震怒,此事若不彻查,只怕贻害无穷。
明珠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声,从一开始的嘈嘈杂杂到现在渐渐归于寂静,约么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小印子又去前头打听得更细些,说是细作当场就死了,死状极惨,可偏皇上气不过,吩咐彻查。
明珠多问了句:“也不知严大人如何?”她倒也算不上关心,只是如今在宫里头与她干系最大的也就是严鹤臣了,若他是个薄命的,岂不是日后就要把她一直留在四库馆了?
小印子是个年龄不大的半大孩子,暖声和气地说:“姐姐宽心,严大人伤了肩膀,倒也算不得大事,自有太医诊治,前头也没有放出消息来,约么现下已经没事了。”
听他这话,倒像是伤得不重似的,明珠躺在床上,连外衣都没脱,方才羽林郎来了两回,搜空屋子,她换衣服不便,索性不过是一宿的功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向来不认为严鹤臣是个忠心的奴才,在明珠心里,他分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若是当真把命搭进去,也不太像是他的做派。
不晓得就这般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宫里头的规矩,下人的房里是不许锁门的,明珠估摸着应该是羽林郎,不然这阒无人声的大半夜,哪有人上这来。她爬起来,从桌子上取了火石打燃了油灯,而后走到门口,把木门拉开。
料峭春寒吹得人的脸颊生疼,外面是呼啸而过的凛凛寒风,严鹤臣披着风氅,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不过几个时辰前才刚见过,如今又好端端杵在眼前,明珠一时没有回过神。愣了一下才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大人怎么来了?方才听说您在前头受了伤,可好些了,叫人瞧过了么?”
听她一连串的问,严鹤臣没有答,迈着步子进了明珠住的地方。这屋子原本是何公公安排的,他没有多过问,可今日一瞧,却觉得冷清极了,大都是些简单陈设,拢着一个没什么热乎气儿的火盆,原本是嫡小姐的人,现下过得越发像个奴才了。
严鹤臣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上这来,从御前出来,回司礼监的路也不该从这边走,若说是顺路,也不过是牵强附会。他瞧了一眼明珠,她目光还清灵着,看样子似乎还没睡。
“我没事。”严鹤臣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三个字。方才那此刻的匕首把他的肩膀打了个对穿,血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涌,都化作他嘴边这轻飘飘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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