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庙会!”顾泽长听着很是激动,又小心问道:“那我要看什么呢?”
方拭非从后腰抽出一把刀,放在他手里。
冰凉的触感按在手心,顾泽长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方拭非抓住了。
顾泽长:“方主事?”
方拭非说:“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为能见微而知著。殿下,您该自己去看才对。我与叶郎中,亦或是顾侍郎,不能时时帮你。您得学会保护自己。最基本的,分辨善恶是非。”
顾泽长看着手里的刀,点头道:“好吧。”
众人都对早上的祭天仪式没有兴趣,但是对他们的讲经有点兴趣。便错过了这个,直接去了寺庙。
既然是县令的人,冥思教的人见他们来,自然很是欣喜,主动在前排清出了一行空位,请几人落座。
此举和谐相待,更是让路人确信无疑,朝廷要跟冥思教合作了。
方拭非说:“我们坐在后面就好。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嘛。”
他们选了最后一排,顾泽长坐在中间,方拭非与叶书良一起坐到旁边,林行远则在外边买东西吃,侍卫留在门边警戒。
外面还有一大群人等着听高僧开导。
这所谓高僧的讲经,远比不上京师寺庙里真正的僧人。虽然说是佛教的分支,可这人说不上两句佛语,便提到了轮回,提到了灾难。
乱七八糟不说,更是危言耸听。
他提出了许多的例子,在他的话语中明里暗里都在强调一件事情——你不相信我,你是会遭遇灾难的,只有信仰我,我才能带你渡过此次灾祸。
方拭非对佛理研究不深,听他旁征博引,说哪个哪个经怎么怎么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偏头去看叶书良,叶书良也摇头。
他连《某某经》里的某某都不知道是谁。
要么是杜撰的,要么是邪神。
自宗教兴起后,民间就出现不少稀奇古怪、叫人啼笑皆非的神明来。有的甚至是以前话本里做来调笑的妖怪,这些不伦不类的虚构任务也被搬上了神坛。不法之徒为他们编纂出一套来历身份,就开始行骗。然而更可笑的是,信的人还不少。
顾泽长:“我听不出好坏来,只是觉得很奇怪。冥思教就靠着这样的祭天仪式来拉拢信众吗?他们真能听得懂?”
“哦不,这个还是因为钱。”方拭非说,“前段时间,叶郎中叫我去查。何山县每年能举行四场大祭祀,这还算少的,各种小祭祀不断。凡祭祀做法,自然要缴纳香火钱。祭祀所需的贡品,自然是百姓上缴。可何山县近海,百姓有多少耕牛啊?冥思教不鼓励百姓耕种,这田里就荒废了。水稻减产,那粮价就上去了。平民的生活就贫瘠了。危害不是一日形成,日复一日堆积,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顾泽长:“啊……怎么什么都能赚钱啊?”
那僧人见方拭非在与人耳语,便对着那边指道:“这位施主,可有疑惑?”
方拭非抬起眼看着他,铺平衣摆坐正,抱拳道:“疑惑……的确是有的。就不知道大师能否替我解惑。”
大师:“你尽可说来听听。”
林行远在外边吃着呢,听见那边动静,似乎是吵起来,连忙收起手上的东西飞速跑去,冲进人群,喝道:“要打架吗?!”
侍卫转过身,淡淡看着他。
好事情还需要等你?大家都手痒着呢。
林行远往里一看,见方拭非在正中站着,前面站了好几个僧人。她表情淡然,还带着一点无辜,所谓的高僧却是面红耳赤,恼怒非常。
蒲团上的人群议论纷纷,在诸人之间迷茫巡视。叶书良则闭目打坐,不动如山。
林行远乐了。
方拭非,加把劲,你可以的!
方拭非说:“长安的高僧可是轻巧就答出来了,怎么几位大师,连佛教几本经典的经文都背不出来,就敢管天下大事了?”
第54章 威风
林行远又往前了一步, 不小心撞到了个人。他低下头, 说了声“对不住”。
对方没有理会, 或者说没有听见。他眼睛正直直看着方拭非, 身体因为激动而紧绷,五指握拳, 同林行远一样, 也想往里探。
林行远禁不住都打量他两眼,心中有了戒备,退到他身后看着,以防他冲上前打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信众吧?
他叫王猛。
王猛先辈是造船的, 而如今他是一名木工,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大秦界内运河初开凿时候,还会对民公开。当时江南一时繁盛,包括离港口不远的何山县,人口往来络绎不绝。无数的商船涌上运河。彼时西面的商道还在通行,南方大米、木材、绸缎,胡商的瓜果、调料,北方的小麦、字画、石器, 全都驶在那条蜿蜒的人工河流上,绘成一副壮丽的山河墨画。
当时杭州、洪州、宣州、常州等地,皆有大型造船工厂。据王猛父亲说, 当年王家船厂所造出的商船,并不比朝廷的官船要差。当时江南船业发展兴盛,多不少是世代经营的, 大龙舟、独木舟、沙船、轮浆船等等,他们都有图纸。数家船厂联合在一起,也曾造过重达千吨,日行百里的大船。
后来运河被朝廷征用,平民不得随意行驶,造船一业迅速落寞,王父苦撑无果,船厂倒闭,欠下了大笔的债务。
他未曾见识过当年的盛景,可也铭记家父的夙愿。守着空寂的船厂跟祖传的图纸,等待朝廷重开运河的那一天。
近两年大秦各地皆不太平。江南大旱,米价高涨之时,他想,如果运河还开着,或许就不会呈现这种难以缓和的态势。他都能想到,朝中官员自然也能想到。或许朝廷会酌情考虑。
可是何山县已经不是原先的何山县了,这里来了冥思教的人。
原先王猛为了避免冥思教教徒前来惹事,便随大流无奈自称了教中信徒。
每年从市利中艰难留出余钱,上缴至教会。逢祭祀作法前去捐钱请愿。每月还要抽出三五日,去寺庙听高僧讲经。周围一圈都是近乎疯魔的人,告诉你神佛是如此的灵验,他们在神佛的庇佑下即将脱离苦海。
一遍遍,一次次。
每天都好像有人监督着你,那些人无孔不入,侵蚀着周围的一切,将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钱啊!哪有什么神佛?不过都是为了钱啊!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也忍了。冥思教的人却占了他的空船厂。
那些人自称是同教信徒,那便是亲人兄弟,强行霸占了他在郊区外的船厂。他竟然不能反抗,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这群无赖之徒。
这是什么世道啊?
官府在的时候,可从没做过这个的事情!
最恐怖的却是,他周围竟没人觉得这不对。
往日的老友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跪伏在神佛的脚下,心甘情愿地请求他们的索取。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他怕死。
自县令死后,他每天都在等着朝廷派官员前来。他看着冥思教教徒无理猖狂,便安慰自己朝廷一定会整治他们。越是过分,便越是严厉。
可是等朝廷的人终于来了,城里的风声却是——朝廷意欲与冥思教合作,扶持冥思教长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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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脑中便是一阵雷声轰鸣,整个人都傻了。
还能这样的?
怎么能这样的?
今日来寺庙听经捐钱,他又看见了朝廷派来的官员。
他觉得传言多半是真的了,从几人坐上蒲团起,心似千斤沉沉坠下。
他害怕,畏惧,惊恐,无助。他怕这群官员变得像他的老友一样,在听过几次经文之后,人就变得不正常了。
但在方拭非开口的时候,他又猛得活了过来。
听这人说了什么?他竟然在何山县内,正面奚落了冥思教的僧人!
外人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实在太过激动,哪怕是普普通通的三言两语,也让他的满腔热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如果他能代表朝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风度翩翩,英俊潇洒,青年才俊……除了稍矮一些,面前这年轻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王猛感受到身后的人群正在骚动,他们或许正想涌进去撕碎里面的人。可在神像前面,又不敢放肆。
前头方拭非连问了三个辩证问题,王猛听着云里雾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看那些僧人同他一样茫然了,就觉得高兴。
几人吭哧吭哧,背不出下半句。可见他们平日里根本就不大读经书,肚子里没点墨水。
方拭非嘲笑道:“方某见识短浅,问的不过都是小问题而已。在座有这么多人年长于我,单凭几位对佛法的研究,如何能替人解惑?冥思教莫非是没人了,才会如此敷衍?”
对面僧人:“天下佛理千变万化,哪能以一度之?”
“是不能以一度之,可您连万分之一的一都说不出来,何来千变万化?”方拭非拍拍肚子,欠揍道:“是腹中空空吧?”
对面面红耳赤道:“你——”
方拭非:“又或者是,这些信众,不是诚心向佛,也不是诚心解惑。”
僧人:“那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嗯……我也正在好奇。”方拭非点头,“你冥思教收人,不该是收有心之徒吗?要是来者不拒,何来教派之分?”
王猛简直想拍手交好,克制着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又一位僧人走出来。
“啊——”
随着他从后方出现,人群中传来亢奋的呼声。
此人穿着一身祖衣,正是早上主持祭天仪式的僧人。他在平民中颇有声望,仅次于主持,被喻为小活佛。
他一出现,那几名僧人便退到他的身后。
方拭非也收起戏弄的表情,肃然对向他。
和尚道:“施主何必咄咄逼人,叫师弟们难堪?”
“我在京师,也曾听人与高僧辩道,为何冥思教不行?为何自称高僧,却连普通的经文也背不出来?又为何自称佛教,所想所行的教义,却又同佛教正统相悖?”方拭非说,“既然他不行,说不清楚,那就换个人来吧。”
“阿弥陀佛。高僧并非师兄自称,而是百姓的美称。贫僧也曾提醒过他们,可信众盛情难却,实在无法推脱。”那人上前,稍稍躬身道:“贫僧来回答是施主方才的几个问题。所谓神佛,并非巧言善辩之人。自然也有不明的事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等修士,也不过是肉躯凡人,不过是在佛祖引导下,较常人想得更通透而已。可是,信众知道,却未必能说的出来。说不出来,也未必就是不知道。”
方拭非:“贵教真有意思。答不出来的问题,也不代表不知道?那什么时候才能代表不知道呢?”
“道家不是也有句话说,道可道,非常道。施主能说得出道是什么吗?”和尚捂向心口道,“道在心中啊。做错事的时候,才能知道他是否理解错了。光凭一个人不会说,怎能断定他不合乎道呢?”
外头掌声雷动,叫好连连。
方拭非顿住,正视着那僧人。
哦,这人的确要厉害一点,能杀下她的威风。
冥思教里果然,还是不乏能说道的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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