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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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根本不反对,什么意见都没有,蜀王府可以继承爵位的孙子已经进京了,他们绝对不会忤逆摄政王任何事情。

秦赫云抄耕地,并没有动蜀王半寸。只要蜀王府安分,不给她找事,提供军资,皆大欢喜。

反正,蜀王府就捏在她手里。

抄出耕地,安抚农户,秦赫云进行得雷厉风行。

杀耿纬明之前,秦赫云把他押在总督府门口道旁的戒石上,让他看着那十六个字。耿纬明哆嗦着拼命想转身求情,一股热血扑到太祖当年的笔迹上——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武英殿上朝,摄政王撑着额头捏鼻梁,谁也没看。四川清丈土地快刀斩乱麻,成果斐然。如果运用到全国……

临近下朝,摄政王清清嗓子:“都说完了?”

武英殿上沉默。

摄政王搭在扶手上的手略略一抬,武英殿外几个金吾卫抬进硕大的箱子,摆在正中,全都打开盖子。摄政王冷淡:“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朝臣沉默。

摄政王站起,走下宝座,一脚踹翻巨大的木箱,箱中白纸雪崩一般涌出:“访单。”

布政使司收回的京察访单,全部都是空白的。

谁都没写。

摄政王微微一笑:“孤第一次主持京察,这是帮孤省事儿呢,还是给孤难堪呢。”

本来以为京察会是个大坎,研武堂将军们会有麻烦,结果——

什么都没有。

摄政王觉得自己一拳打空了,有点闪腰。他说不上是不是愤怒,反正大晏君王与朝臣之间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三百年了,从未停息。

皇帝陛下显然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约莫记得父亲在时,隔年京察都闹得很大。

摄政王就笑了,笑声在每个人头上滚过。

“诸位啊。”

下朝后,皇帝陛下忧虑:“六叔,这次京察怎么办呀?不能全是空白访单啊?”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溜达:“空白便空白。”

皇帝陛下睁着眼:“可是访察是为甄选辨别,京察竟然出现空白,这简直……”

摄政王捏捏他的脸:“陛下别忧心,臣明白。”

皇帝陛下郁闷,六叔你明白什么了,我都没明白呢。这是朝臣找到了个跟皇权对抗的新方法?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来到南司房,曾森绷着小脸一笔一笔写字,小柿子抱着书趴着睡得正香,涂涂蹲在小柿子身上舔爪爪。

摄政王一进门,涂涂嗲嗲地一叫。南司房桌案上铺着辽东地图,阳继祖去辽东之前用这幅图给皇帝陛下讲过课。工部巡检队新画出来的與地图取代旧图挂在墙上,没有这副泛黄的旧图亲切。皇帝陛下说过,要回榆木川,回太宗皇帝的龙归之处。皇帝陛下说起辽东很生气,但又不知道生谁的气。生败军的气,生叛徒的气,还是生心中根本没有大晏的辽地之民的气?

或者说,生自己的气。

皇帝陛下一攥拳:“我一定要把辽东拿回来,全都拿回来!”

摄政王问皇帝:“陛下如何看待辽东呢?”

皇帝陛下干脆利落:“天覆地载,皆为王土!四海之民,皆朕赤子!”

摄政王笑了:“陛下就是陛下,臣……自愧弗如。”

曾森冒一句:“为什么非要用‘王土’来代指天下呢。海面也是天下啊,也是陛下的。天覆地载,都是陛下的……水土?”

小柿子总算醒了:“做哈子哦?”

涂涂从他身上跳下,弹上桌案,软软的小毛球趴在辽东地图上。皇帝陛下发现涂涂特别喜欢地图,海图,一定要踩。

涂涂翻个身,打个哈欠。

冬日迟迟,时间温吞,南司房的幼儿们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国策。摄政王想把李小二给塞进来,不过……急不得。小小国柿们还在生长,摄政王关上门,为他们挡风遮雨。

金兵可能又要来。

但是这一次,绝不会再出现兵临城下却惶惶无措的窘境。

摄政王魁梧的背影离开南司房。

冬至过后第一天,似乎真的有了点暖意。

第228章

四川清丈土地如暴风卷地。秦赫云把耿纬明干掉, 总督府卫兵不投降者全部清除。秦赫云亲自令总督印, 写信给摄政王,不日自己将进京领罪。

摄政王听着研武堂驿马的回报,半天没说话。秦赫云干得太绝了,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后路。

王修认真地看摄政王,摄政王闪神之际忽而惊奇, 怎么王修的眼睛那么像涂涂——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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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惊讶一下。”李奉恕靠着座椅扶手斜着身子, 对王修道, “王都事不要着急。我只是好奇, 四川土地的问题到底多重,让秦赫云豁出去这么干。”

王修长长一叹:“四川耕地肥沃,近年饥荒亦很严重。权道长说得对,乾卦, 两根筷子一个口,民以食为天, 天如果塌了, 民便不畏死。秦将军害怕,川中再出一个高迎祥, 大晏的国力耗不起。”

摄政王点头:“卿说得极是。”

王修继续认真看摄政王,摄政王微微一笑:“我并没有打算治秦赫云的罪。她跟我说不日进京领罪也就是场面话,大家都知道。”

白杆兵拎着张太岳时期的鱼鳞册抄田地,马又麟从蜀王府挖来个人才,最会算面积, 一五一十地量土地。豪门大户的武装守卫反抗,马又麟一靴子等在大石上,伸手一挥,白杆兵纷纷下马,一手持盾,一手端枪,整齐威武地踏进已经收割的田地,盾牌聚合仿佛一动的长城,从盾牌缝隙中扎出长枪。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闷地碾压过枯草干枝,逼得守卫连连后退。枪盾兵后面跟着弓弩兵,拉弦引箭,在呼啸的寒风里发出牙酸的吱咯声。

盾墙缓慢推进,走到地界,往地上一放,一片盾牌挺立,缝隙中的枪头旋转,磨着盾牌的铁包边,粗粝的嘶嘶声像是巨大的毒蛇吐信。

马又麟一扬下颌,那账房先生戴着眼镜,小步跑上前,前前后后对比几处标杆绳线,确认。

“你家,就到这儿。盾牌后面,是官田。”

枪盾兵撤走,白杆兵利索地插旗引线,守卫们默默看着。马又麟翻身上马:“你们大可以拔旗拆线。”马又麟居高临下似笑非笑,“试试。”

小马超一振枪,马蹄一扬一落,爆起一阵土。马蹄落下时正抵在守卫头领鞋尖前方。守卫头领汗透衣襟,稍微偏一点,他的脚就成烂泥了。

马又麟微微一眯眼,拨马转身离开。

秦赫云在蜀王府汇海厅宴请诸位勋戚大族,蜀王并未出现,上首坐着秦赫云一个人。所有人都不得不来。四川离京城再远,这时候也都明白了。这时候死在阎王堂的将军手里,八成白死,耿纬明都被秦赫云一刀砍死在戒石太祖亲笔面前了。所有勋贵们坐着沉默。汇海厅刀枪寒光锃亮,秦赫云面无表情。她天生表情冷峻,不苟言笑。秦赫云刚刚领总兵时勋戚们是反对的,上书京城振振有词牝鸡不可司晨,对秦赫云也多有轻视,一个女人而已。

当这个女人手里拎着随时能要他们命的长枪时,他们再也顾不上起轻蔑的心思,呼吸都不敢使劲,毕竟再也没有比他们更惜命。

门口一阵马蹄声,勋贵官员们听着这声音心里就一寒,这是谁家又被劈一刀了?传令兵飞快进汇海厅,对秦赫云道:“报总兵!马指挥又清查一处!”

传令兵呈上塘报,秦赫云翻开一看,举起一盅酒一饮而尽,对博远侯一笑:“多谢冯家。”

博远侯哆哆嗦嗦端起酒盅,秦总兵一翻空酒盅,�一声倒扣在木桌上。

博远侯只好喝酒,牙齿咯咯敲瓷质酒盅。

秦赫云闭上眼,慢慢等。

成都府所有勋贵,一个一个,慢慢清理。

马又麟曾经问她:“大人如此雷厉风行,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秦赫云看他半天:“儿子,我们没时间了。”

没有足够的时间使用手腕怀柔。高迎祥和张献忠都在告诉她一个事实:民怨正越来越大。当民怨一点一点汇聚成为怒涛,足以打翻一切盛世。重庆逃出来的,被砍掉右手割掉鼻子的难民天天在秦赫云眼前晃,他们满脸脓血地看着秦赫云,问她为什么。

平民怨,立民生,保民心,当务之急。

汇海厅外又传来马蹄声,秦赫云睁开眼睛。

秦赫云大刀阔斧地清丈土地,惊动了所有地方。宗政鸢在山东拍桌子:干得好!不愧我觉得你有我祖母的风范!

宗政鸢心潮澎湃地上书,要求山东也开始清丈土地。无论多难的事,只要有一个开头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宗政鸢盘算着自己来当这个开山之人,哪知被秦赫云抢了先。宗政鸢三两下挥笔写完给研武堂的奏章,抠着笔杆想要不要给小白写信。但是最近山东和陕西之间没啥公务,也不够夹着过去。

小白轻巧地跳上桌案,坐在宗政鸢面前,用爪爪拍宗政鸢的笔。

谢天谢地,小家伙的鬃毛隐隐有了趋势,非常的神气。左蓝右碧的鸳鸯眼和那人一样,一眼青天一眼海。

宗政鸢傻乎乎地盯着小白看半天,突然一拍桌子,吓得小白跳下书案,很生气地喵呀喵呀地叫。

宗政鸢这时候顾不上它,提笔疾书,假模假式地询问陕西白巡抚陕西一地入冬以来疫情可有蔓延,延安府大疫之后如何休养生息安抚民心,最近扑杀鼠类进展如何,防疫草药够么。

小白趴在地上懒洋洋打滚儿,狸花儿小心翼翼进门,看宗政鸢正忙,溜着墙边儿凑近小白,和小白相亲相爱舔毛毛。

宗政鸢写完信,抱起小白,在信的落款处按一个猫爪印儿。他告诉小白,这里的小白长大一些了。

宗政鸢一抱小白,狸花儿急得团团转。宗政鸢把小白的爪爪擦干净,放回地上,狸花儿从头到脚把小白检查一遍。

宗政鸢一咧嘴:“你那德行。”

不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小白回信了。

宗政鸢见过关宁铁骑之后一心仰慕。理论上来说辽东其实隶属山东,当然现在没人提这茬。关宁军永远在严酷的环境里战天斗地,凶悍的气息关内军队简直不够比。宗政鸢训练轻兵营,希望也能有那样骁勇的血性。

不过,据说现在的关宁军照萨尔浒之前差得远了。宗政鸢打听过,全盛时期的关宁军就是辽东的精魂,凛然铮铮,邪祟不可侵。现在是颓了,锐气被磋磨殆尽。

宗政鸢巡查登莱,站在海岸边上看大连卫的方向。有机会,真想出关一趟。刀剑总不用会锈钝,应该被风雪与血肉砥砺。轻兵营并不是养着好看的宠物,轻兵营是虎狼爪牙,是摄政王殿下的剑。

萨尔浒全线溃败让关宁军丢了辽东的精魂。可是辽东的精魂是什么呢?

如果轻兵营和鲁军和遭遇萨尔浒,鲁军能比关宁军更好么。

宗政鸢给研武堂上书:丢失的,便该寻回。

研武堂还未回复宗政鸢,陕西巡抚白敬居然回了!板板整整严严肃肃的字体,像是白敬穿在铠甲下面的白袍,冷肃压不住俊逸。

宗政鸢抱着白敬的回信原地转一圈,净手敛容之后肃穆地端坐在书案后面,捏着一角轻轻翻开。

主要是治疫的心得体会,治疫关键在防疫。宗政鸢仿佛听到白敬的声音:伐恶兄一刻也不可懈怠。

宗政鸢点头:“不懈怠不懈怠,我朝乾夕惕。”

整齐的公文后面,似乎是犹豫着添了一句:顺问小小白安。

宗政鸢一愣,小白又在他身边扒裤腿儿,宗政鸢连忙把它抱起来,使劲蹭:“小白说你是小小白,小白跟你问好。小小白,你是小小白。”

宗政鸢心里开大花儿,迎风飞舞,飘飘忽忽。他心里想着白敬写这封信的时候得是个什么样子,一定是处理公务的时候,严谨端正,一丝不苟。

即便如此,还写了个“小小白”。

宗政鸢有一瞬间想陪着小小白在地上打滚。

研武堂驿马到,宗政鸢清清嗓子,收了信,命人请驿马去吃饭喂饲料。他拆开研武堂书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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