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摄政王略略开心了。
从大本堂出来,李奉恕龙骧虎步地走着,王修差点跟不上他,心里骂你逞什么能!李奉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修装傻:“啊?”
“刚才在大本堂琢磨什么呢,说。”
王修乐呵呵:“曾森那小胖子说想参军,我倒是想起之前翻中书省文书,翻到从南京带来的老档,太祖曾经命所有藩王子弟到凤阳一起读书习武,以备太子幼军选拔。太祖之后,这事便没再有了。”
摄政王大步走着,若有所思。
王修岔开话题:“小花在山东肯定跳脚,军队转城,没山东兵什么事。明明是第一个进皇极门的。”
宗政鸢跳是跳了,不过听着白敬被晋升,又喜笑颜开,拍着桌子叫好:“读书人带兵果然就是比我们老粗厉害!小样儿的现在就二品大员金章紫绶了!”
莱州陈佥事给他送礼,送了一只猫。不得不说送礼也是有天赋的,一个不小心拍马蹄子上,让上官尥一蹶子。陈佥事在送礼这事上天赋异禀,也不知是不是祖上积德把他这技能给磨炼得炉火纯青,不然怎么就想起来给一个封疆大吏送一只小猫崽。
一只鸳鸯眼儿的小白猫,顺序一模一样,也是左蓝右碧,一击正中宗政鸢心口。
陈佥事心里瘆瘆的,小心翼翼介绍:“临清配出来的稀罕猫,总共没几只,公猫成年之后一圈鬃毛活似雪狮子,双眼异色,所以也叫鸳鸯狮子猫,送给上官看个新奇……”
小白猫刚断奶,怯生生地看着宗政鸢,嗲嗲地一张嘴:“喵~”
宗政鸢站起,一拍陈佥事的肩,差点把陈佥事拍地上:“你很好,你,很好。”
宗政鸢特地找会伺候猫的专门照顾小白猫。小白猫有点粘他,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眼神都软软的。宗政鸢点点小鼻头:“你真能长成狮子样,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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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打个哈欠,宗政鸢嘻嘻笑:“小白。”
小猫团着睡觉,宗政鸢戳戳它:“这个爱答不理的小样子,嗯?小白?你变成只猫了?”
宗政鸢还想戳小白,被小白啃了一口。宗政鸢揉揉手指,小牙啃着还挺疼。小白呀。正想着,研武堂驿马冲进帅府。摄政王令,天下一应人事皆不能阻挡研武堂驿马,否则杀无赦。已经有人暗戳戳管研武堂驿马叫“阎王堂驿马”。宗政鸢抽抽鼻子,阎王堂送什么来了?结果一看信封,心肝肺脾胃齐声尖叫:白敬!
小白还团着,打个哈欠,宗政鸢让人安排驿马去吃饭休息,自己哆嗦着拆开驿信。抬头是“伐恶兄见字如晤”,如晤如晤,这小字儿写得清隽秀气又铁骨铮铮的,就是白敬本人站在那儿。白敬写了关于他那个《屯田议种疏》的读后感,想根据陕西地形因势利导作为屯田之用,某些地方不太明白,跟宗政鸢进一步讨教。宗政鸢愣是把干巴巴的公文看出柔情蜜意,用两根手指戳戳小白的屁屁:“真正的小白来信了。”
小白又啃他一口。
宗政鸢原地蹦跶几下,端正心情,十分严肃地提笔给白敬回信,更加详细地回答他的疑惑。孜孜奉国的金章紫绶,这才是白敬。
晚上王修真的搬回自己的卧室,难得能睡个好觉。他惦记着白敬上书要立刻启程去陕北的事情,还有西安羁押的那两万人。白敬郑重对王修道,我研究了高若峰,发现有两点很重要,高若峰喊出来的口号通俗易懂,‘跟着闯王不纳粮’这一类的,我们晏军非常缺失。我们一定也要喊点什么。还有就是言出必行,说不骚扰百姓就不骚扰百姓,这一点高若峰竟然做得比朝廷好。
王修睡着了还在想要喊点什么,朦胧觉得自己床边坐着个人,瞬间吓醒。他一身白毛汗地看着李奉恕:“老李……你大晚上的干什么?”
月色足,清辉打在李奉恕的脸上,表情落寞孤寂:“我哪里……分得了白天黑夜。”
王修几乎抽自己,愧疚不已:“老李你……”
李奉恕幽幽道:“你在,我还能听个响动。身边没人,我连自己都看不到。”
王修一边知道老李又开始了,一边又真的心疼得半死:“你,要不你在我这儿挤一挤?”
李奉恕把王修往床里一推,转身一抬腿就躺下。王修感觉扑面的热浪,心里后悔。李奉恕要求王修靠坐在床头搂着他,王修热得半死,又不得不照办。这姿势搂着老李没法儿看了,而且其实老李挺沉的压死他了。还不如被老李箍着呢!他捋着老李的后背,渐渐感觉李奉恕似乎是睡着了,想悄悄地把李奉恕放平到枕头上,李奉恕一睁眼:“我没睡着。”王修被他吓一跳,李奉恕指出:“这姿势其实挺不舒服的,而且你身上又那么硌。”
王修濒临炸毛,李奉恕安然地靠回他怀里,示意:“继续捋。”
王修恨不得咬他一口。
李奉恕闭着眼:“反正我看不见。”
王修叹气:“白敬着急去陕北。”
李奉恕沉默良久:“这才是国之肱骨。”
七月底,白敬率领叛贼两万俘虏到达陕北。白敬下马,站在苍凉的黄土地上,一撩前襟,下跪叩首。那两万人默默看着面无血色病恹恹的白巡抚虔诚地跪拜他们脚下的土地。白敬心里默默地发誓,皇天后土作证,白敬麾下之人,绝不再挨饿。
绝不再挨饿!白敬的心在东南风中怒吼,天地怜世人。若是天地不怜,世人自己挣命!
他站起,从马鞍上取下一只罐子,打开罐子一扬,骨灰乘着东南风飞奔回曾经生养他的西北大地。一阵过去,渺渺地溶入朗朗寰宇。
“高若峰——高迎祥!你回家了!”
第121章
两位军爷在老李家干活都干出名了, 老街坊没事儿还问问:金眼睛那个来了没?脸上有疤的来了没?完了还讨论一下哪个比较帅。
旭阳和邬双樨拉来的两车“粮草”被老王爷分给街坊了。实在是很肉痛, 也实在是放不了,尤其是肉类。早年间法会吃肉是要挨板子的,现在当然没人管。老王爷眉头突突跳,深感好歹阔绰一回,东西还在手上留不住。
老王爷上街看着个新鲜玩意儿, 回来跟李在德学:“拿枝杆子, 吞云吐雾的。”
李在德正在琢磨打样, 一听立刻道:“那玩意儿您可别沾, 有害没害不知道, 实打实真耗钱。”
老王爷一竖眉毛:“你爹我什么时候乱花钱过?我是看着好奇。”
李在德用鹅毛笔写写画画:“还有一个,摄政王死讨厌那个烟雾的味道,听说御前听政的时候谁身上有味道就站在武英殿门口散味儿,散到干净才让走。头一个被逮的居然是都察院的李至和, 官员们出来进去地参观他老人家。”
老王爷一听有可能损害自己儿子的仕途,立刻表态:“我不抽。说起来, 咱家该熏艾了。”
李在德想把老父轰出书房:“旭阳昨儿来熏过了。”
老王爷一听面色整肃:“我正想问你, 那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李在德一愣:“啊?”
老王爷神色冷峻:“我这两天思量着,别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京城底细,觉得你是个什么皇族就可这劲儿巴结咱家。那俩小伙子我真心喜欢,你找个机会跟他俩解释解释, 京城皇族满地走, 巴结咱家一点用处都没有,别耽误人家。”
李在德一愣:“这样吗?”
老王爷一副盐吃得比你多的沧桑表情:“这你就不懂了, 你虽然四六不着,但是能见着皇帝和摄政王。有时候你这样随驾的人无心一句话,能决定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你是我儿子,我当然了解你,你夸人夸不到点上,损人也损不到点上,跟你,白使劲儿。你快去跟人解释解释,或者你能帮人寻摸个门路?”
李在德伸手把老王爷往门外一推:“知道啦!我有事儿!”
门板拍老王爷一脸灰,老王爷嘟囔:“没大没小。”
法会之后,旭阳和邬双樨其实都在忙。
旭阳在广宁卫接到进京见驾的命令,心里惊疑不定。他只是个旗总,进京做什么?可是他又一想,进京也好,见见书呆子,穿着炽火色的武官赐服。书呆子问过他有没有武官赐服,他记着。进武英殿,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让他讲沈阳卫。沈阳卫……
他无数次做梦梦到的地方。
讲完沈阳卫,他如释重负,这趟京城没白来,沈阳卫的兄弟们,我总算对得起你们了。
旭阳给沈阳卫正名,以为事情就这样了。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人要见他,让他在驿馆等着。旭阳没事就去李在德家闷头干活,干完就走,老王爷看他总是欲言又止,旭阳不是很在乎。
想那么多呢。旭阳想对李在德好而已。
这天没来得及去李在德家帮忙,有个特别彬彬有礼的锦衣卫请他:“旗总,我们上官请旗总过去一叙。”
旭阳初来乍到哪里认识锦衣卫,非常谨慎:“你们上官是哪位?”
那个锦衣卫用眼睛估量了一下,旭阳揍五六个锦衣卫没问题。他微笑:“我们上官说,请旗总过去,聊聊鲁山君。”
旭阳一顿,沉默地跟着锦衣卫上了马车,被遮上眼睛。
马车走了很久才停。旭阳脸上的面罩被人解下,他眯着眼眨一眨,跟着那锦衣卫下车,来到一处不太起眼的房屋。一开门,旭阳惊一下,里里外外全是锦衣卫。跟着他来的那个锦衣卫级别应该不低,所有锦衣卫看见他都立正。他跟着锦衣卫往里走,推开内堂门,里面坐着个俊秀的年轻人,微微笑道:“旗总,终于见面了。请坐。”
旭阳没坐,蹙眉站在罩格外面,他感觉这个年轻人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年轻人不着急,面前摆着茶具,双手却戴着光亮如铁的皮质手套。夏天戴这种手套?旭阳轻轻歪脸,他的记性一向很好,所以他冒出一句:“你不是武英殿上……写字那个?”
年轻人大笑:“旗总眼力记性都远胜常人。在下王修,是中书省的都事,平时就负责伴驾记录拟旨,本职可不就是写字。”他收了笑意,不容置疑一比手势,“旗总,请坐。”
旭阳环顾四周,王修知道他在看等会儿如果动手往哪跑,只是微笑,并不拆穿。旭阳坐在王修对面,一旁侍立的锦衣卫帮忙倒茶。旭阳喝茶都一个味儿,顶多解渴,所以他干脆利落一饮,放下茶杯:“王都事,你知道谁是鲁山君?”
旭阳开门见山,把王修弄得一愣,随即道:“我倒是想问旗总,你从哪儿知道这三个字的?李巡检到处打听。”
旭阳沉默一会儿:“我母亲。母亲临死说的,让我告诉鲁山君,她想大儿子。”
王修动容:“原来如此。”
“那鲁山君是谁?我哥呢?”
王修也养成了个习惯动作,思索的时候手指点桌面。
真的去找,未必找得着。多赖王修惊人的记忆力,在翻阅太祖时期马政的时候歪打正着翻到一个“乌力吉”。
长子伊特格勒,汉名崇信,十一岁殁。幼子格日勒图,汉名,旭阳。
李奉恕向王修敞开了皇家黄册库,李家于王修再无秘密。王修凭着蛛丝马迹终于在景庙延昌三年找到了乌力吉大儿子确切的记录。
西宁卫,乌力吉,长子,伊特格勒,汉名崇信,年十一,入京。
这个伊特格勒,或者说崇信,他没死。那他去哪儿了呢。
根据李在德从辽东回京的述职,和派去山海关外的锦衣卫打探,王修大致了解旭阳。那日在武英殿上,旭阳真正一出现,还是让王修觉得视野一亮。王修真的喜欢这样懒得掩饰锋芒的年轻军人,如果不是够锋利,如何成为帝国的刀剑,所向披靡。
王修面上云淡风轻:“原来你打听鲁山君,是为了你大哥。你大哥不是病殁的么。”
旭阳冷笑一声,唰地站起,转身就走。王修一愣,这人一点弯都不拐?
侍立一旁的锦衣卫喝一声,门口涌进带刀侍卫,钢刀林立,旭阳伸手掰了罩格旁边顶帐子用的竹竿,舞得虎虎生风,杀气腾腾。
王修叹气,要是老李坐在这儿,这愣头青还敢这么干?他放下茶杯,不咸不淡:“旭阳旗总要走,你们拦什么,客客气气送走。”
旭阳看王修,这个年轻人让他心里发寒,不知道为什么。
“旗总要走便走,就此别过。”
旭阳一伸手,扔了竹竿,顿一顿,对着王修一揖:“是我造次,上官恕罪。”
没看出来,还能屈能伸的。旭阳长长一叹:“家母遗愿,希望我见一见兄长。”
王修一指自己对面:“坐。”
旭阳没看那些锦衣卫,进罩格,坐在王修对面,直板板:“我哥没死。”
王修点头:“是没死。”
旭阳追问:“那他在哪儿?”
王修怅然:“你哥……得你去找回来了。”
旭阳吃一惊:“什么意思?”
王修手上还带着皮手套,不知道什么皮,光亮亮硬邦邦,活像铁爪,旭阳就一直往“心狠手辣”联想。王修长得俊秀而单薄,眼睛又大,看面相又不是凶狠之人。王修平静:“的确,是得你去找回来。我们只知道你哥没死,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是你哥,还是不是世沐皇恩乌恩奇的子孙,我们就不知道了。”
旭阳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王修不着急,慢慢啜一口茶。
“旗总善驭马,关外闻名,马上功夫一定也了得,摄政王想找一个骑术师傅,旗总你看呢?”
旭阳稀里糊涂点头:“不胜荣幸……摄政王的骑术师傅?”
王修保持微笑:“是啊,研武堂的骑术师傅。”
李奉恕竭尽全力恢复太祖太宗时候骑枪兵的辉煌。太祖凭着骑枪兵横扫天下,后来骑枪兵便没落了。骑枪兵不同于普通骑兵,枪极长。枪的长度有记载,但是操练阵法也就那么两句。更头痛的是要想操枪平稳,驭马功夫必须扎实。太祖时期皇子皇孙各个善骑射,现在京营里真正善骑射的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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