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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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懊恼得紧。

方才崔君裕拉她被瞧见了,虽然成大人不曾说什么,但肯定会觉得不妥。

崔君裕若是不拉她,她宁可就这样摔了,所不定……成静还能怜香惜玉一番。

她见崔君裕看过来,水润漂亮的眸子责备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装作无心道:“……我们来之前备了一些干粮,方才正在发放,只是这只能一解燃眉之急,这些百姓还是需要安置,暂时,还不知应如何解决。”

崔君裕被谢映棠这般一瞪,只觉有些摸不着头脑,颇有些委屈。

在他看来,谢映棠这一瞪委实凶巴巴的,可那斜眼轻嗔的眼神落入成静眼中,却似眼波轻转,春水荡漾,纤柔少女的妩媚嗔喜一时尽显。

成静眸色微沉,裹了一层晦暗的深意。

他冷淡道:“清平与我提及此事时,我已留意,方将此事上奏于陛下,朝中暂未想好对策,流民四散,人数众多,不仅在这一处,方才我从城外来,已将大部分百姓安置了。”

谢映棠轻轻咬了咬下唇,心跳愈快。

原来还有那么多。

她深思片刻,便道:“我今日回府后,便去问问家君。”

“有明公支持,此事定可事半功倍。”成静微微一笑,从她身边越过,他身上带着隐约的暗香,被庙外的风送入她的鼻尖,闻之清雅怡人。

他来到那袋干粮面前,朝他们笑道:“一起发罢?”

谢映棠上前,帮成静发干粮,几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帮忙。

这回成静来了,因他气质冷淡,步履深沉凛然,举手投足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压迫,那些流民看他身份不凡,更加不敢造次,少年们从谢映棠那处抢得食物后,也不敢再次冒犯了。

谢映棠自从成静一来,便安静了许多。

她一改面对崔君裕时的张扬肆意,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细细倾听这三个男子交谈,也不插话,素白小脸隐在雪白领子之中,黑发散在肩头,显得俏丽可爱,真真如瓷娃娃一般。

成静发完粮食后净了手,又与崔君裕交代完一些事情,便走到她面前来。

她低垂着眼睫的视线中出现一方淡蓝袍角,便顺着望上去,撞入他深黑的眸底,眸子明澈,却像比深渊还沉。

她低声道:“大人能有救济百姓之心,实令我意外。”

“你才令我意外。”他淡淡一哂,“今日望萃居容临公然刁难清平之事,多谢解围。”

她微微赧然,抬头轻瞅他一眼,水意朦胧的眼睛里,那抹光便轻轻荡了开来,可她又迅速偏过了头去,睫毛上下翩跹一下,“君招揽纪清平之事,家兄对我提过,能帮到大人,我也很高兴。”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上回大人来看猫儿,我忘了问及,高昌侯府中所查的名册,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成静念及此事,眸色微寒,抬脚走出破庙。

谢映棠紧跟其后,待到一处僻静之地,他才淡淡道:“有些人,终究还是放了,看似声势浩大,真正下狱获罪之人,不过是权贵弃子。”

谢映棠微微一怔,那疑问不经思考,便迅速脱口而出,“大人与陛下……都无可奈何吗?”

“翁主熟读四书五经,比一般闺阁女子更了解朝政,应知如今朝中局势。”成静缓缓道:“士族并立,门阀相斗,党派之间互相拉踩,少帝继位三年,手中之权难以收拢,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中党派相斗,各为其主,战事输赢成为权势争夺的筹码,而无人顾惜百姓,无人在意江山飘摇。”

“令尊谢明公为世人所敬,你二兄亦为人中龙凤,如今征战沙场已有三年,为何迟迟不班师回朝?不过是因为内外都有掣肘,你谢族如今乃世族之首,既为天下楷模,亦为众矢之的,上有君心难测,下有百官虎视眈眈,牵一发而动全身,亦难轻易成事。”

“为君不易,为臣亦不易。”成静语气微重,“这些事情,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的话半含点拨之意,谢映棠顺着细细一想,便点头道:“我明白了。”她却还是有些意难平,又道:“可天下之大,亦有许多心系国运之人……”

“你看这世间,人人都想要权势,阴私算计,脏污不堪,他们明知如此,却还要被这些身外之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些人生来尊贵,尸位素餐,碌碌无为,只想着玩弄权术,却还凭着荫蔽步步高升。而有些人,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却终被泼得一身腥,成为无能之人的垫路石。”成静摇头道:“不是心系国运之人去救百姓,而是正义之士去救这世间的不公,能救得了不公,后来者才可让天下大安。”

救这世间的不公……

谢映棠心头微震。

她蓦地抬眼,看着他,望入他的眼底。

他说得已是很清楚了。

他想干什么,他所认为的世间公理,甚至他也说了,他想做的事情。

她沉默良久,手指轻轻蜷起,指尖触感冰凉。

忽然就好像明白,眼前的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从前,朝廷的许多事情我都不关心,因为我以为,我的父兄、族人,所面临的是一个任他们施展的天下。”她轻声道:“可我如今明白了,成大人,君即便不是我的心上人,也会是我所仰慕之人,日后,君之所为,我必鼎力支持,家君和家兄亦是正直之人,想必也会在这条路上与君相互扶持。”

成静微微一笑,抬手为她拢下鬓边发丝。

她遽然一惊,抬眼看着他。

目光相触,两人眼波同时一荡。

他的动作也是一顿,唇边笑意淡淡敛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

一向沉静自持的心,头一次动摇了一丝。

他转过身,语气冷淡下来,“时辰不早了,翁主速速回府罢,再晚便于礼不合。”

她在他身后静默须臾,盈盈行了一礼,“大人告辞。”说完便转身去了,柔软的裙摆扫过一片乱草,将沙沙声越带越远。

成静面色如常,待她离去,才垂下眼睛,遮住眸底淡淡的无奈和懊恼之色。

他或许……真的动摇了。

从前还能认为她身份尊贵,对他的追求不过是她一贯骄傲的气性。

可方才,他从城外一路过来,正要跨入破庙,便看见小姑娘孤零零站在那儿。

她捧着饼,艰难地吞咽着,又用微笑告诉别人,她没有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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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在慢慢融化。

谢映棠乘马车回到谢府,便径直去找了谢定之。

谢定之正坐在堂上,三郎坐于偏席,案前摆着刚沏好的上好蒙顶茶,正边饮边与阿耶交谈。

谢映棠像一阵风儿,扑向谢定之的怀中,唤道:“阿耶!”

谢定之将幺女接了个满怀,低叱道:“举止无端,若被外人瞧去了,该耻笑谢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没有礼数了!”

她嘻嘻一笑,“这里没有外人,女儿想亲近阿耶。”她灵动的眸子骨碌碌一转,觑见了一边端直跪坐的谢映舒,登时眼皮一跳。

谢映舒神色不豫,正冷冷看着她,好似要好好瞧着,她还能继续闹出一场好戏来。

谢映棠硬着头皮对他行礼,“阿兄……”

谢映舒以眼神警告她,又冷声道:“我与阿耶正在谈事,妹妹有事否?”

谢映棠只好将心中的想法说了。

她没有提亲自去城外探望流民之事,也将容临与纪清平的事用春秋笔法盖了过去,只着重强调纪清平被人欺辱,难民无处安身之事,又说了部分成静的原话,添油加醋,力求能打动眼前二位。

谢映舒听完,毫无悦色,反而冷声道:“谁让你去接近纪清平?”

谢映棠一怔。

“穷酸书生之流,目光短浅,不可深交。”谢映舒沉声道:“离纪清平远一些。”

她失声道:“可……”

“可纪清平如今归顺于成静。”谢映舒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休要为了讨好他人,让自己平白失了礼节与教养。”

她咬了咬下唇,小脸微白,沉默不语。

“不过,棠儿所言救济流民之事,倒是可以考虑一二。”谢定之沉吟片刻,右手轻抚长髯,微笑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族不可对百姓疾苦冷眼旁观,此去一为声望民心,二为道义,不过,流民性情暴戾,易生事端,棠儿真想去帮他们?”

谢定之一旦发话,三郎便垂下眼来,不再多言。

谢映棠直视着阿耶,认真道:“女儿想去。”

“好!我们谢族的女儿,果真绝非怯懦自私之徒。”谢定之偏头对谢映舒道:“三郎,你这个做阿兄的,也少叱她几回,我瞧着,棠儿这几年是越发懂事了。”

她懂事了?

她不惹祸就是大好事了。

三郎垂眼敛去眸底情绪,恭谨道:“孩儿过于心切,此事不会再插手。”

谢映棠得到允许,本就十分开心,没想到紧接着,她向来慈祥和蔼的阿耶竟然开始责备阿兄,她呆了一呆,心底怕暗中得罪了三郎,忙笑道:“无碍的无碍的!我知道,阿兄是为了我好。”

谢映舒眼睫半掀,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被这样一扫,心里着实发憷,便赶紧告辞了。

待她提着裙摆欢乐地离去,谢映舒才继续与父亲谈论当朝要政。

他们一直说到天色渐暗,谢映舒起身行礼之后,才又径直去了公主府请安。

一路上,谢映舒表情冷峻至极,谢澄方才目睹谢映棠如何进去又如何出来,便试探道:“郎君可是觉得翁主行事不妥?”

谢映舒冷声道:“她与书生交好,将来有害无利,恐与士族中人交恶。”

谢澄沉默不语,他跟在郎君身边这么久,自然知晓,三郎不喜书生。

何止三郎,甚至是整个士族子弟的圈子,对于穷酸书生,都是排斥在外的。

如今天下等级严格,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个别世族子弟轻视对方门第,也觉得出自小门小户的书生,眼见狭隘,自私鄙陋,缺乏高雅之风,与之结交不过乃笑话。

除此之外,寒门子弟身后无靠山,而世族之间,多为结盟互利关系,细密的圈子一旦形成,便将寒门子弟排斥在外了。

且不说寒门书生是否真如他们所言这般不堪,在寒门之中,亦有许多书生对贵族子弟不屑一顾,认为他们终日碌碌无为,荒诞度日,目无礼法,不过是靠着家族势力便可轻松谋得一官半职,实则尸位素餐,压榨百姓,一无是处。

总之,这上下矛盾,久而久之便日益突出。位居高位的寒门子弟依旧少之又少,也鲜有人去在这两边周旋,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恶意报复。

第30章 心思…

偌大的公主府一如这些年,安谧宁静,与世无争。正殿的廊外悬着几排明亮的琉璃宫灯,寝殿中的烛火熄了一半,谢映舒到时,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腊梅正好推门出来,恭敬行礼道:“殿下还未歇息,郎君进去罢。”

谢映舒笑意清雅,缓声问道:“家家近来身子如何?”

腊梅叹道:“郎君放心,殿下风寒快痊愈了,这些日子,小娘子时常来探望,只是……郎主甚少过来。”

饶是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这些年也看得出来,谢太尉与公主的感情是越发淡了。

谢映舒垂下眼,低声道:“战事吃紧,阿耶处在太尉之位,诸事繁忙,等他得闲,我定劝他来探望家家。”

“郎君有这份心已是足够了。”腊梅微微一笑,福身告退,让谢映舒进去。

公主尚未更衣,命人布好酒菜,连夜招待儿子,谢映舒跪坐在侧席上,同母亲说了几句体己话,临走时,公主叫住他道:“你可知,二郎如今战况如何?”

二郎,便是他那庶出的哥哥谢映展。

因年少性子刚烈,从军后骁勇善战,如今已连升几级,位列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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