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 / 1)
但赵坦坦已无心去听他说什么:“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何况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不管你在图谋些什么,现在开始,都不必继续留在我身边。等我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便会还你自由。”
说着,她挥挥手转过头去,不再看雪衣,同时断开了她与雪衣间因契约而产生的心灵感应。
耳边似乎传来雪衣的哀泣和跪地声,雪衣哀求了些什么,她无心去听,只是望着上方的承尘发呆。
方才视线所及,那熟悉到极点的床帐与屋内摆设,让她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曾住了将近二十年的青竹峰洞府中。
她的神情露出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她住在这里,随着无极真人隐居修真。
在青竹峰的前十八年中所接触到的,与从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她的容貌也与从前截然不同。最关键她除了神识较弱外,算得身强体健,哪里找得出一点受过严重摧残的痕迹?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即便不是终于脱离苦海,转世获得新生,也应当是做了一场美梦。
哪怕在山下遇见了那个名叫崔尘的男子,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时,也只是令她更确定这仅仅是一场梦罢了。
毕竟,在那漆黑森冷的角落里,这样的美梦早就做过不止一次了,不是么?
梦中有着各种令人怀念的美好事物,每次醒来却依旧陷身地狱,不知何时能得到解脱,唯有继续闭目沉浸在梦中,不想醒来。
有时,并不是没有产生过疑惑。
但时隔万年之久,当初那人的模样,在她记忆中早该模糊不清。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若不是错觉,若不是梦,一个已经飞升万年、位列仙班之人,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变成凡人?
那么就只可能是一场梦了吧……只能是一场梦……只可以是一场梦……
赵坦坦望着上方的眼神渐渐涣散之时,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心头一震,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令她不顾神识仍在疼痛,一咬舌尖逼得脑中暂时清明,以辨认巨响传出的方位。
下一刻,她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双足便向外飞掠而去。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般相似的情景。
那久远的过去里,曾有那么一次,天下间都传说他将与昆仑掌教之女结为伴侣,却不料随后便听闻他拒了婚事,将一身修为还于昆仑,孑然一身地下山去了。
得知他下山离开的那日,她也是这般连鞋也顾不上穿,便直接向山下追去。只怕晚了一刻,便再也追不上他。
明明御剑飞行就能轻易追上失去修为的他,但她却怕路途中林木太蓊郁,飞得若太高速度若太快,会让她错过了被枝叶挡住的他、因此她只用那未着鞋履的双足,在山野间奔跑着追向前方。
那时她的修为低浅,一路翻山越岭,待追到他时,她头上发髻、身上衣衫都被荆棘勾破,赤着的双足更是沾满了泥土草汁,还磨破了皮。可她却毫无所觉,只是在看到那人温暖的微笑时,心中便欢喜不尽地扑入他的怀抱。
那样的记忆刻骨铭心,即便过去了万年时间,以为自己早已抛开,却发现终究难以忘怀,
可是这一次,在她赤着双足飞掠过去后,看到的却不再是那人温暖的微笑,而是一座崩塌的山峰。
青云峰塌了。
第161章 长生与偕老
“师兄,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却只引起回声阵阵。除此之外,再无一点回应。
少女默默地凝视着幽深黑暗的山洞,一手支着冰凉石壁,如同外间千万载的寒冰般伫立不动,唯有寒风依旧不变地在洞口呼啸而过。
这样的情景重复了无数遍。
曾经她很喜欢青云峰,因为那个地方虽然寒冷,但却有那人在。只要有他的陪伴,她便从心底都感觉温暖。
后来她却恨上了这个地方,那皑皑白雪、幽暗山洞,还有呼啸的寒风,几乎万年不变。
每次闭关出来,都只有她一人对着那熟悉的白雪和山洞静静发呆。
这个曾经以为能从此执子之手、岁月静好的地方,终究成了如同坟墓般的存在,在日复一日的孤清冷寂中让人想逃离。
而如今,这座高耸入云的青云峰,倒塌在她面前。不管是那些令人怀念的,还是那些令人厌恨的,都化作了一片废墟,再无迹可寻。
青云峰附近的空中满是遁光,那是各峰长老纷纷前往查看。
修为已是元婴的赵坦坦,几乎冲在了最前方,然而她能望见的,只有在烟尘中轰然倒塌的青云峰。
她怔怔地落在满地的碎石废墟前,心惊地发现感受不到其中有紫萌的气息。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紫萌怎么了?
被冰封着的师兄呢?
混乱到极点的心绪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伸手就要去搬开那些石块,却随即被身后赶来的雪衣一把拉住:“主人,你冷静一点!这里分明被设下了阵法,你若是贸然接触会受到阵法的攻击!”
雪衣曾负责加固凡界皇宫的结界,对于阵法一道也颇有心得,加上此刻他比赵坦坦冷静许多,便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点。
仿佛为了印证雪衣的话,空中有一道遁光划过,飞速地落到了赵坦坦面前,露出了神情凝重的无极真人。
“不要再往前了,前方有极厉害的阵法。紫萌长老已利用青云峰下灵脉,将自己连同道尊一起封印在阵法之中,非化神以上修为不得破阵。”无极真人望着眼前的废墟,慎重地说道。
紫萌作为护山神兽确实当得“长老”这样的称谓,但他为何突然将自己连崔尘一同封印?
赵坦坦冷静后,便很快明白过来。
是了,经过魔尊那样一闹,天下间都在好奇清源剑派慕白道尊的下落。恐怕其中某些有心之人,已在猜测那个早该飞升上界的道尊与崔尘有极深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人。
清源剑派如今虽有元婴老祖坐镇,但架不住天下间为获得一点飞升的机会,便不择手段之辈实在多不胜数。
为防有意外发生,紫萌才会做此下策。
可是为何他连商量都没有,就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是,紫萌必然恨极了害自己主人落此下场的她,甚至清源剑派对于他这样的神兽来说,一直以来也不过是职责所在,才会经年累月地在此守护。
如今失去了主人的他,又怎会愿意再找什么人商量?
“师父……”赵坦坦推开雪衣,不去看后者原本就失落的脸上愈加显出悲伤,她低头轻唤无极真人。
无极真人回过头来看向她,叹息着摇头:“不敢……若是从前也便罢了,如今你既已想起自己曾是谁,那少不得,我得唤你一声莲纹师叔祖……”此时的他全无往昔玩世不恭的老顽童模样,对着赵坦坦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怀念。
他就用这样的态度,对着赵坦坦恭敬地行了个礼:“无极见过莲纹师……”这一次,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赵坦坦打断。
“别这样唤我。”赵坦坦苦笑着打断他,“这一唤,仿佛过去那二十多年,真的都只是幻梦一场,我……我只是赵坦坦罢了……”她真的宁可自己只是赵坦坦……那个单纯的赵坦坦……
复杂的情绪令她喉头微哽,竟有些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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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真人闻又叹了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但毕竟身为曾经的清源剑派掌教,如今的清源剑派长老,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看向赵坦坦:“如今全修真界恐怕都无一人能破阵而入,何况即便是能破阵,也依旧是救不了因魔花毒发而自我冰封的道尊。”
说到这里,无极真人又叹了声:“而道尊显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才会选择将一身修为通过灌顶渡给……你……”他犹豫了下对赵坦坦的称呼,最后索性只用个“你”字,“便是希望你能不再浪费这身修为,抛开他的事,心无挂碍地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只望……你此番能不辜负了他的期望。”
“心无挂碍……早日飞升……”赵坦坦喃喃地重复着,她仰头望向空中仍络绎不绝的遁光,以及遁光上方漆黑的天空。
大约是无极真人嘱咐过,那些前来查看的长老们并未来这个角落打扰他们,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色彩各异的光弧,在夜空之中倒也煞是好看,只略输凡界的烟花。
赵坦坦呆望了天空一会儿,忽地笑出声来。
在无极真人与雪衣讶异的神情中,她慢慢说道:“总说什么早日飞升……可为何就没人问问,我自己想不想飞升?这般一厢情愿地将我丢下,又或者将修为强行灌给我,我便必须知情识趣,从此没日没夜修炼,然后去飞升上界?”
她又笑了两声:“果然……只有心无挂碍的人,才能做得到吧……”
心无挂碍,所以能抛下一句“我在上界等你”,便轻易地将人一丢就是万年,全然不顾对方是否同意接受这样的分别。心无挂碍,所以能自作主张地将修为灌顶于人之后,心安理得地将自身冰封,全不管对方是否愿意领这个情。
什么飞升之后,再结为道侣?
要与人相伴携手,还需要这许多附加条件。
终究,在他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修长生得大道,以及“飞升”二字吧。
第162章 长生与偕老2
那一年他丢下一句:“我在上界等你。”便头也不回地飞升而去。
起初,她真的有在认真修炼,可是漫漫岁月里寂寞席卷而来,永远排遣不去。千年万年里时光的消磨,渐渐令她心底对他产生了怨,又化为了恨。在终于晋阶化神,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停止了修炼。
只因,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所重视的,竟是她从来最无所谓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要的。
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何必非要强求在一起?
“师父,我想,我可能无法如你们的愿了。”赵坦坦笑完,望了眼无极真人,又最后望了眼青云峰形成的巨大碎石堆,便随即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当年她既然做出了选择,放弃继续修炼争取飞升的机会,便不会在今日后悔。
这番期望,她只能继续辜负了。
“主人!”见她一眼也未望向自己,竟真的在履行她之前要与自己决绝的话,雪衣慌乱了。他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地追了上去。
原地只留下无极真人独自立着,他看看身后的碎石堆,然后转头遥望着赵坦坦冲下清源山脉的身影,眼中再度流露出那份怀念:“你一直都想逃离这个地方,摆脱这个身份……我明白的。”
就像千年前,远远望着自废修为的她,从山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过去翩若惊鸿的仙姿再不复见。可她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好似刚甩脱了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一般。
那时的无极也不过是一名清源剑派刚结丹的弟子,虽然资质优秀,但论理他却不该认得这位传说中的老祖。
毕竟传说中青云峰上的老祖,向来隐世独居,只有每一任清源剑派掌教继任时,才会前往青云峰拜见这位老祖。无极的师尊就曾为清源剑派掌教,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无极曾偷偷尾随自己的师尊。
不知是师尊故意放水,还是那老祖心慈,竟似无人察觉他的潜入,从而令他得以趁其师尊拜见青云峰老祖时,成功偷窥了一眼。
——什么老祖,不就是个看起来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少女吗?
师尊几乎是顶礼膜拜地对着那名少女,恭敬到了极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神一般,让人看着都觉得别扭,也不知受着这礼的人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反正若换做是他,恐怕连多说一句话的想法都不会有了。
师尊离开后,他仍趴在洞外偷偷瞧着。
山洞幽深空旷,少女独坐洞中,纤瘦的身影看起来孤单单冷清清,浑不似门中成日里闹腾不休的师姐妹们。
良久,她望着洞外的白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日色渐渐西沉,她孤单的身影就那么渐渐模糊在山洞的黑暗中,深不可测地沉寂了下去。
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个冲动——也许等有天他成了掌教,会趁着拜见老祖的机会,劝她出来走走吧。
这样独自一人的生活太过单调无趣,太不适合她了。
但没想到,他才刚结丹还没能成为掌教,那洞中的少女已散去一身修为,与清源剑派脱离了关系。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曾冲动地跑上前,拦在准备下山的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身为老祖,却要叛离门派。
最重要的是,为何要平白放弃了青春不老的长生之路?他们辛苦修真不就是为了得成大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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