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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先这么穿着,”周公子无奈,“回了府在叫绣娘裁。”

双叶低声应了是,周公子想想,又上了车。

曲着两指,一个栗子敲在专心漱口的郭满脑门上。见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直接一口把漱口水给咽了下去。周公子绷了脸说她:“长了张嘴就晓得瞎吃,也不晓得要东西!”

郭满莫名其妙:“……哈??”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马车到周家门口, 已是傍晚时分。

方氏接到门房的信儿,立即遣了苏嬷嬷亲自出来迎接。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九了, 明日便是大年夜。府上该收拾的,方氏早命人收拾好了。门前早换上崭新的灯笼, 石狮子的脖子上也绑了红绸子,一派喜乐融融的模样。

周公子率先下了车, 后头马车里双喜见车听了连忙下来。抱着个小杌子,匆匆从后头跑过来摆到郭满的马车下。

冬日的衣裳太厚又重,裹在身上行动不便,稍不注意就容易摔跤。双喜这是怕郭满摔了, 特意准备杌子给她踩着下去。不过却忘了周公子在, 他如今抱人也算抱习惯了,伸手就将郭满给抱下来。放到地上松了手。

郭满在他身前立定, 周公子突然注意到,小丫头似乎个头窜不少。

周公子抬了一只手从她的脑袋顶儿平平地比到自己身前,人比半年前高了一指有余。她这个年纪, 过了年就十六, 虽说窜高了, 但到底幼年的底子亏太狠, 她这个年岁再窜也窜不到周钰娴那般高挑纤长的体型。总比之前高出许多, 周公子定定地打量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不过已然不是女童模样。至少如今叫他下嘴啃, 他能下的去嘴了。

想什么呢!拄着唇, 干干咳了两下,周公子忙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给抛去脑后。

外头还在下雪,他于是伸手,替郭满将披风带子系紧些。双叶抱着伞过来,周博雅顺便也接过双叶的伞,撑开了便准备与郭满一起进府。

匆匆赶来的苏嬷嬷见自家公子亲自抱着个姑娘下来,顿时就是一愣,心想这是谁。

等双喜双叶从另一头冒出来,她难得绷不住脸,惊讶了。连忙扶着裙摆小跑下来,老远打量了郭满一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们府上的少奶奶?那鼓囊囊的胸脯,不盈一握的小腰,一身极雪白的皮子。半年不见,少奶奶竟换了个人?

郭满听见身后脚踩积雪的咯吱声,才将将把脸扭过来便咧嘴一笑:“苏嬷嬷!”

苏嬷嬷靠近了,冷不丁地对上个灿烂的笑脸,心头被笑得猛然一酥。她仔细瞧了这极漂亮的姑娘的眉眼,还真是她们家少奶奶!

“少奶奶回来了!”

是啊,她回来了,郭满笑眯眯地点点头。

苏嬷嬷心里又惊又喜!少奶奶被自家公子喂成这模样,于是忙上来就想搀她。

郭满哪里用她一个上年纪的人扶,摆摆手就示意不用。苏嬷嬷也没勉强,又上上下下将郭满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觉得生得好,跟公子堪称一对璧人。正琢磨着,就察觉了周公子瞥来的淡淡目光。

她一愣,收回视线,转过身来给周博雅行礼。

周博雅嗯了一声,冲郭满招了招手,“满满过来,路不好走,为夫牵着。”

古时候的鞋子都不防滑,走雪地里确实吃力。郭满小心地绕过苏嬷嬷,靠近了周公子身边便抓住了他的手。周博雅捏在手心,带着她一起往阶梯上走。

落后一步的苏嬷嬷后知后觉,公子这是不喜她盯着少奶奶瞧?

摇了摇头,于是跟上两人。

这半年,小夫妻俩都不在府上。京城许多事儿不清楚,府里有什么也不知道。周博雅早回来了十几日,但在屋里养伤,也等于没回来。年过后就该世家间走动人情,苏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张嘴便说府上近来发生的事儿。

除了周钰娴回府,去北国和亲之事已定意外,也没什么其他要紧事儿。苏嬷嬷说得快,说着说着便想起郭满怕是还不知道府上多了一位娇客。于是又将大公主回府带了个表姑娘回来说过给她听,这表姑娘如今是寄住在福禄院。

表兄表妹这类在古代简直不要太多,不稀奇,郭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再然后,便是郭家与安陵侯府开亲之事。苏嬷嬷说,郭嫣将于明年二月十六出嫁。金氏特地送了请帖来,请周家上下去喝杯水酒。

“出嫁?”郭满不确定地又问一遍。

苏嬷嬷听她特意问出嫁,笑道:“是出嫁,正妻。”

郭满不由地挑起了眉,心中诧异又觉得十分神奇。不得不说,这金氏还当真能钻营,就郭嫣那样的身世,还被她给钻营出花儿来。

双喜双叶还要指使下人们将东西搬进府中,下了车便没跟着郭满。上午他们车刚到城门外,周公子便命人递了信儿回府,想着福禄院那边怕是早就在等了。于是便不多说其他,带着郭满直奔福禄院。

他们刚进了二门就遇上福禄院的桂嬷嬷。桂嬷嬷见到小夫妻俩,上来便直说大公主一早就在等,望公子少奶奶快些。

确实有些晚,再过会儿就是酉时了。于是两人不再耽搁,加快脚步随桂嬷嬷走。

进了院子,果不其然一家子女眷都在。

正对着门的高座上自然是大公主,下首周家两个正房夫人都在。再往下,便是周家的几个姑娘。一进门,在座的眼睛就全转过来。且不提一家人看到郭满大变了模样瞠目结舌,就说赵琳芳看到顶头的周公子,心都不会跳了。

这,这人,这人是周家表兄?

赵琳芳眼里顿时除了周公子,再看不进其他人。素来小心翼翼关注周府每一个姑娘说话的她,连周家三姑娘在她耳边连连惊呼‘大嫂变得好漂亮’,她都没听到。盯了一会儿,怕自己眼神太露骨了不好,她忙捂着胸口低下头遮掩,可袖笼里的手指却在微微地发颤。

这个仙人一般的公子,是她的表兄……

郭满敏锐地察觉到视线,眼睛追过去,就看到一个姑娘垂头敛目地在饮茶。眼睛盯着案几上摆着的果子,似乎看得入神,并没看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没在意,扭头跟周公子一起上去给大公主磕头。

大公主也惊得不轻,她可记得很清楚孙媳妇才进门那瘦巴巴的可怜模样。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赶紧起身,便冲郭满招了招手,叫她过去给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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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满于是连忙放开周公子的手,屋里人这才注意,小夫妻两是手牵手进门的。屋里人顿时忍俊不禁,周家五姑娘周钰敏那小丫头活泛,故意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得周公子悄咪咪红了耳尖。郭满这厚脸皮的人无知无觉,径自走到大公主跟前。

大公主上下打量了郭满,眼睛重点在她耸出来的胸脯上落了落,促狭地笑了句:“雅哥儿,管蓉你回去得好好儿赏一赏。”

双喜平日里喂郭满的吃食,是管蓉嬷嬷教的。

周博雅不明所以,听这话只点了头。

上首大公主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她一笑,就不像后宅的妇人,而是朗声大笑,很有几分开阔的气势。郭满心里清楚,听了这话,回头故意冲周公子眨一只眼睛。周公子不知她在耍什么宝,扭头却见自己母亲以及婶婶都捂着嘴笑起来。

“养得好,”大公主止了笑,捏了一把郭满的脸颊,“孙媳妇能吃是福。”

郭满:“……是,祖母。”

说来郭满嫁给周公子,与大公主打交道委实不算多。除了初嫁那几日晨昏定省来福禄院,后来大公主叫府上女眷都不必来,便甚少踏足此处。再然后大公主去白马寺礼佛,未归之前她又陪周公子南下,就见过几次,郭满也摸不清她的脾性。

大公主又打量了郭满几眼,才放了她的手。

一旁方氏则是十分欣慰。旁人不知道,她这心里可藏着一件事儿。就是媳妇儿娶进门还是个女童这事儿。说来也压在她心里半年了,为着家里和睦府里上下都瞒着。此时她心里比谁都高兴,身子养丰腴了初潮也就该快了。

方氏琢磨着,寻个恰当的时机再问问儿子。

给大公主磕了头,再要给方氏也磕个头。下人摆了铺垫,两人行礼,大公主便要打发两人下去歇息:“舟车劳顿怕是也累,到这里就行了,快回去歇着吧。”

方氏心疼儿子身上还有伤,自然也这么说,催促着周博雅回去歇着。

于是两人便没多留,告辞回西风园。

人一走,一直低着头的赵琳芳抬起了眼。她坐在姑娘中间,都是一群青葱少女,自然也不显。眼睛于是便控制不住地沾到远去的两人背影上,一高一矮,她只看得到高挑的那个。远处的周公子身姿颀长,背脊笔直,宽肩、窄腰、长腿,芝兰玉树,清隽出尘。正应了她诗集里的那首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二房三姑娘周钰灵捏着自家小妹的手,小脸儿晕红:“嫂子吃什么了,如今可真好看!”

周钰敏也觉得,一个劲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周家二夫人点着小女儿的鼻子笑:“什么吃什么?你嫂子那是长开了!她家里人生得极美,她自然就美。再说,往日你嫂子也不丑,不过是太瘦了些。”

周钰敏才不信,她明明听到祖母说该谢管蓉嬷嬷,自然是用了法子的。不管用了什么法子,她也想变得这么好看。周钰敏琢磨着,寻个机会定然向嫂子讨教讨教。暗自做了决定,小丫头这才注意到身旁表姐一直没说话。

扭头看向赵琳芳,就见她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周钰娴。

“表姐,你盯着大姐的裙子作甚?”小姑娘心下觉得怪,张嘴就问了。

赵琳芳其实在发呆,闻言当下回了神。抬眼见周钰娴的眼睛看过来,她脸颊不自觉地红了。垂下眼帘一幅羞愧的模样,轻声细语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大表姐裙子的绣的花样子好看,多看了几眼。”

大公主也看过来,周钰娴的裙摆下面绣满了梅花,确实好看。

想着,她忆起方才瞧见郭满身上的衣裳,于是便开口道:“老大家的,一会儿你开个库房,拿几匹好料子出来,给孙媳妇和府里几个姑娘都做几身衣裳。”

方氏自然也注意到郭满的衣裳品质很次,点了点头:“娘放心,儿媳省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周公子送郭满回了屋, 换了身衣裳就去了前院书房。

如今正值年假,周家几个男人都休沐在家。周太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闲下来, 正在前院的梅林里煮茶赏雪。周公子过来之时,太子也在, 两人盘腿对面坐着。在谈近来新一届科举以及东宫幕僚全盘清洗之事。

荆州之行叫赵宥鸣看清许多事,心性也坚定起来。

因着周绍礼颇有些文人情怀, 前院梅林的雪从下起至今都未曾清理过。此时莹白一片的雪地里,盛开着红而艳的梅花,红得耀眼夺目,仿佛上天亲自操笔作下的最美水墨杰作。周太傅是太子的老师, 师徒二人仰望着雪色, 面上是相似的怔忪。

遥遥看着周公子从长廊那头过来,太傅身旁的小厮便在一边又铺了一块软垫。

“此次荆州瘟疫, 太子殿下做得好。身先士卒,爱民如子,此乃大召百姓之幸。”默了许久, 周太傅突然道, “但殿下莫忘了一件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储君, 殿下赌一时之侥幸, 以身犯险是大忌,往后切记不可冲动行事。”

“太傅此言差矣。”

赵宥鸣对此不敢苟同, 道:“孟子有曰, 民为贵, 社稷次之,君为轻。孤深以为然。大召名为赵家天下,实则百姓才是国之根基。若没有百姓的拥戴,赵家又算的了什么。孤并非赌一时之侥幸,而是做了孤该做之事。孤的一条命是命,一城人命更是命。若孤今日贪生怕死弃了一城,往后就为求自保能弃两城,三城,四城……”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错的事必该在从头斩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太子对自己的要求。

周绍礼闻言,却摇了摇头:“殿下这是矫枉过正。”

“并非是殿下所言有错,只是东陵城之事不该与其他情况同一而论。”周绍礼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任何事在做之前,殿下应当衡量它成败的可能。若是必死的结局,不分青后皂白横冲直撞,只会头破血流,继而因小失大。”

“殿下可曾想过,若是您陨于东陵城,这太子之位将落在何人头上?”周绍礼十分漠然地道,“那后来之人可有殿下的仁心?舍本逐末,并非明智之举。”

“太傅所言,孤心里明白,”太子不服,拧着眉头道,“可孤身为一国储君,不该以得失来衡量百姓的性命。但凡有一丝希望,孤都要为百姓争取。若是孤都不敢担起一城百姓的生死,将来又有何胆量去担起万民福祉的重责?”

周绍礼见他倔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青年人的意气。

他此言并非在否定太子的作为,这天下事,并非非此即彼。周绍礼劝言主旨是叫太子知晓变通。为君者,爱民如子是好事儿,这点他绝不否认。但一国之君,周绍礼认为太子应当要首要明白一点,君主乃一国之掌舵者。

一艘正在行驶的大船,若掌舵人身死殒命,那这艘船将驶往何方?

大召屹立在这片土地几百年,此处之所以称之为大召,是因为一个强而有力的皇权自上而下的治理管控。若是上层土崩瓦解,下层自然一盘散沙。太子这是钻进了牛角尖,周绍礼叹了口气,太子太年轻,心性尚且需要历练。

周博雅走过来,见祖父与太子似乎争论着什么神色颇有些凝重,不由地挑了挑眉。

赵宥鸣抬头瞥他一眼,叫他坐。

周博雅款款走过来,掀了袍子的下摆,盘腿悠悠地坐下。

廊下的风雪还在下,屋里烧着地龙,开了窗也并不冷。他垂下眼睑,一手按着衣袖,一手勾起了茶壶为自己斟茶,一室静谧。

顿了顿,就听太子突然又开了口提起荆州瘟疫,朝廷的论功行赏之事。

按理说此次瘟疫药方的钻研之所以坚持下去,直至后来彻底攻克,救下一城人命,周博雅厥功至伟。然而碍于惠明帝忌讳皇子与周家攀上关系,明面上,周家还是要中立的姿态。如此,周博雅的功劳自然不能搬到明面上去。

太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此时看着周博雅很有几分歉疚。

“博雅放心,你为瘟疫所做之事,孤都铭记在心。”

名与利,周博雅都不能认下,但该给的奖励总是要给到周家人头上。

太子来之前已琢磨了许久,是带了个既不惹人注意又按周家人心的法子来的,“虽说博雅不能领功,但提供药方之人却是可以。听说时疫的药方乃弟妹所有之物,孤可以借此,亲自为弟妹奏请父皇册封三品诰命。”

周绍礼不知此中还有郭满的一遭,诧异地看向周博雅。

周博雅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替郭满揽功:“确实是满满的功劳。治疗时疫的方子,是满满陪嫁的孤本里一张方子,当初也是抱着症状相似,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一试。药方真的奏效,是满满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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