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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迟疑的点点头,而且她再过几个月就十七岁了。

“十六岁是大姑娘了,不是小孩子了,总该有属于自己的珠宝首饰,打扮得精致才能出去见人,女孩子家是要富养的,不着急,慢慢来。来,先试一试这个。”

他的语言和目光都诱惑着她,让她神使鬼差的接过了锦盒,捻起那对精致的珍珠耳钉。

阿绣很少戴耳饰,骤然一戴,还有些不熟练,手指在耳垂上摆弄了很久,才终于戴上了。

“好看吗?”

她仍是下意识的抬头询问霍锦宁。

眼见那小巧圆润的耳朵上终于有了极为相称的饰物,与这身旗袍很登对。

霍锦宁垂眸凝视片刻,轻轻一笑:

“嗯,很好看。”

其余订做的衣服都要等些时日,那件小雏菊旗袍却可以直接拿走,阿绣出门时还不住的抿嘴微笑,这件衣服她是真的十分喜欢。

想起方才店里的对话,她忍不住问道:“少爷,那位何老板是否有求于你?”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慷慨大方,更重要的是霍锦宁也不会坦然接受。

霍锦宁不置可否:“算是吧。”

何鸿翔为了打响“鸿翔”时装的名头,之前曾找上霍锦宁,借他之手,送了康家姐妹三人数套精心设计的旗袍,得其青睐,名声这才在上流阶层中彻底流传开来。

他是见何鸿翔虽是手艺裁缝,却也怀揣实业救国之心,致力于将中国本土时装品牌发扬光大,这才相助。对此何鸿翔却一直铭记于心,三不五时送上厚礼,如今也算是让他还了这份人情。

“这些衣服喜欢吗?”

阿绣点头,当然喜欢,“可是......”有些贵重。

“喜欢就好。”霍锦宁淡淡一笑,“日后再买衣服,就都来鸿翔吧。”

第59章

求真读书会每个礼拜六都要聚会, 却并不局限于交流读书心得,还经常一同逛公园喝咖啡, 阿绣去了几次, 渐渐和大家熟络起来。

阿绣和他们相处的十分愉快,也开始慢慢关注他们推荐的西哲政治书目, 受益匪浅。几个人是因为都爱读书才聚在一起,但除了读书外,都各有所好, 这也会时常成为他们聚会的主题,曹子有爱练书法,徐白鹭喜欢弹琴,袁子君常看电影,而一位叫张肇庆的男同学却是酷爱戏曲。

曹子有幽怨道:“这就是你说的请客?”

下午四点, 南方剧院的门口并排蹲着五个少年少女, 无不把埋怨的目光投向张肇庆。

今日聚会本来订好了去看电影, 这人冲过来不由分说的要请大家去看戏曲,于是几个人拐了个弯就来到了南方剧院,谁想到五点开场的戏, 早早就全部售罄了。

张肇庆委屈道:“我是说买到票请客的嘛,问题是现在没票了, 你当我不想进去呀, 我盼了这么久可是把云老板盼到上海来了,这次难得连唱二十三场,今天都最后一天了人怎么还这么多?我还想进去看呢。”

“云老板是谁?”阿绣好奇的问:“是今日登台的主角?”

她认识张肇庆时日尚短, 不知道他是成天的把云老板挂在嘴边,其余几人听她这么一问,都忍不住用手堵上了耳朵。

果然,张肇庆闻言眼睛一亮,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他重复了一百遍的话:“云老板就是碧云天啊,他是燕大徐鹤教授的入室弟子,如今梨园行当里风头正盛的名角儿,去年《大公报》评选当世花旦,数百人中他名列探花,传言他一曲千金,场场爆满......”

“一曲千金,还一票难求呢!”袁子君忍不住打断他:“你明知道云老板如此受捧,怎么也不早点带我们来。现在买不到票,我们还不如趁早去看电影呢。”

“别呀,门口听听声也好啊!”

曹子有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也许过会儿能有退票的。”

徐白鹭也赞同:“就是,成日里听张肇庆念叨这位云老板,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于是几人继续守在戏院门口,可是且不说退票机会渺茫,门外和他们打着同样主意的人还很不少,即使有了退票,他们也不一定能抢到。

一辆汽车开过,在戏院门口停了下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云老板来了”,嗡的一声,戏院门口四面八方的人都聚集了过来,掌声自发自觉的响起,群情激动。

张肇庆眼疾手快,拉着身边的阿绣和袁子君,不管不顾的往前挤,直接冲到了最前面,两个女孩子被挤得东倒西歪,哭笑不得。

先下车的是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架着副圆圆的眼镜。

袁子君大失所望:“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碧云天?”

“别瞎说!”张肇庆瞪了她一眼:“这是云老板身边打点事物的周先生。”

只见周先生绕到车后座,打开车门,一个系着黑色披风的男人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

他很年轻,比阿绣想得年轻多了,至多不过二十出头,这是她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阿绣不曾想到,这世上竟然有男子生得相貌如此好看。

霍锦宁也好看,却是英俊儒雅,斯文少爷,而这云老板的好看却是清秀俊俏,云中谪仙。

他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只一身长长的黑色披风,徐徐摆摆,走过山呼海啸一般热闹的人群,颔首淡笑,却清冷疏离。这些掌声,这些欢呼,这些喝彩,似乎都看不进他眼里。

有人厌他轻狂傲慢,可有人偏爱他清高傲岸,争来辩去,反倒叫他越来越火,名声越来越响。

张肇庆显然是后者,他高声喊着:“云老板云老板!在我心里您才是四大花旦之首!”

身边一人听着不乐意了:“呸!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还想盖过梅老板的风头?”

“你怎么说话呢?说谁绣花枕头?!”

“就说这碧云天这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了,怎么着?”

张肇庆一气之下和这人掐起架来,一边喊道:“这有人骂云老板了嘿!”

这周围的人本就是心心念念冲着碧云天来的,一听这话,甭管男女老少,统统不干了,七嘴八舌道:“谁?谁敢骂云老板?”

眼看局面有些失控,周光伟上前一步护着碧云天,大声叫道:

“麻烦让一让,先让云老板进去!”

人群本就拥挤,身边旁人都在不耐烦的推搡、叫骂,阿绣和袁子君忙着两边拉架,一来二去,几人抱着团的齐齐摔倒,

阿绣在最外面,摔得轻些,饶是这般还是一阵头晕眼花。

等缓过神来,面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再往上是及地披风的下摆,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那双清冷凤目。

这是阿绣和梁瑾第一次见面,她狼狈的摔在地上,他居高临下淡漠不语,彼时他们尚不知日后二人会有那样千回百转的纠葛,一个心如止水,一个茫然无措。

惊扰到了正主,本来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无声。

周光伟见场面尴尬,及时解围,打了个哈哈:“偏赶上今儿个唱《风月宝鉴》,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

阿绣看见那双凤目几不可查的泛起丝丝涟漪,而后轻轻笑了,如春暖花开,如冰雪消融。

“阿绣!”

“阿绣你怎么样?!”

袁子君和张肇庆一左一右的把她扶起来,面对近在咫尺的云老板,张肇庆像做错事的孩子,赧然道:

“对、对不起,云老板,我是见有人骂你,一时冲动才、才打人的,惊扰到了您,实在是,实在是......”

“无妨。”

梁瑾目光淡淡扫过人群,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清者自清,我碧云天是什么人,列位心中自有评判,骂也好赞也好,我终归是要在台上唱下去的,劳诸位费神了。”

“好——”

不知谁领头叫了声,山呼海啸的掌声又再次响起。

梁瑾看向神色激动的张肇庆,依旧语气淡然:“谢谢你维护我,但以后不要再动手打人了。”

“好,好!”张肇庆频频点头,压抑着兴奋:“我一定记住了!”

“快进去吧。”

袁子君趁机道:“我们没买到票,云老板,您行行好,看在我们这么喜欢您的份上,带我们进去看吧!”

梁瑾不应,只回头对周光伟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向几人微微颔首,就掠过他们,进了戏院。

门口的人群这才彻底消停下来,渐渐散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于人山人海中挤过来的徐白鹭失望道:“这么说我们还是进不去?”

曹子有又气愤又担心:“张肇庆,你太冲动了!这么多人,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如何是好?”

他转过头来问阿绣:“你有没有摔伤哪里?”

阿绣摇摇头,她并无大碍。

张肇庆对此都恍若未闻,他还沉浸在和碧云天说上了话,并且被道了谢的喜悦中,曹子有简直懒得理他。

袁子君翻了个白眼:“这回我们可以走了吧?”

眼看戏要开场,门口等票的人也都陆续离开,几人继续留在这里似乎意义不大。

这时候从戏院里走出来了个小伙计,瞧了一圈,就直奔阿绣等人过来了。

“一二三四五,是你们五个吧?周先生吩咐让我带门外五个年轻学生偷偷进去,跟我来吧,戏快开场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几个人对视一眼,欢天喜地的跟着小伙计进了戏院。

台下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几个人只好分开找地方,阿绣和张肇庆找了很久,才在最后一排靠右面被栏杆挡住视线的地方找到了两个空座。

戏开场了,今日唱的是《黛玉葬花》。

台上花飞花落,乐声凄凄,一束柔光如月似纱,一道纤细身影着对襟软袄白色长裙,锄佩纱囊携羽箒,缓步走进众人视线。

他凄凄楚楚的一抬眼,凤目流转,波光嫣然: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薕。”

阿绣刹那间心头一紧,脑海空空。

她以前在笙溪的时候也看过戏,镇上大户人家做寿,在小镇大戏台上请戏班子唱了一天一夜,中间就有一曲《摔玉》,宝黛初遇的戏。

她那时还小,被凤姑领着,挤在台下人群里,眼巴巴等着看。全然不懂,却凭着对《红楼梦》的执念而痴痴盼着。然而看过了,却大失所望。黛玉梳大头穿帔,宝玉束发长衫,两人才子佳人,你侬我侬,这并不是她心里的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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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心中如何,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直到此时此刻,她始觉书中人从纸上就这样走了出来是什么模样。

病弱西子,心较比干,质本洁来还洁去。

一旁张肇庆压抑着激动,给她讲解着:“这出戏是新改的,周光伟先生拟的大纲,徐鹤大师勘编唱词,几经商讨,修改,最后定稿。连这身扮相,都是云老板亲自设计的。”

末了还感慨道,“说起来,云老板和这潇湘妃子可谓是相得益彰,他的戏从不谄媚,他的神态从不轻浮,他就是冷的,是台上的角儿,是戏中人,你若要他迎合旁人,是决计不可能的。从头到脚就落在这四个字上,孤芳自赏!”

阿绣只下意识的应着,实际上并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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