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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要搞清楚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又在哪里……”陆汀蹙着眉头,“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

“可以试试。”邓莫迟道。

于是陆汀又精挑细选了几个联系人,逐一拨通,他把心中疑惑都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但每个人都给出了类似的回答,听来意义不大——他们就在火星,过得很好,遇上了很多熟人,叫陆汀不要胡思乱想瞎操心。

邓莫迟也依次把计算结果在地图上标好,一个,两个,三个……陆汀一共联系了十四位移民故交,十四个坐标点,全都在m01重合。

“会不会是这样的,”陆汀暂时关上通讯录,在邓莫迟身边坐定,“他们的信号传回来,都通过m01中转,我们查到的是那个信号在地球出现的初始发射记录。”

“这十四个人都住在同一个火星城吗?”邓莫迟反问。

“不是,”陆汀答道,“时区都不一样。”

“在赤道建立接收圈,理论上是为了照顾所有经度,让不同源头的信号都有尽量短的通路可走,”邓莫迟望着那十四个钢钉般叠在一起的圈点,若有所思,“目前来看,只有m01起了作用。”

“样本量太小了,我们还是不能这么快下判断。”

邓莫迟道:“不是量的问题,是雷同。”

“雷同?”

“他们都是你在特区的朋友,”邓莫迟直言,“其他大洲,其他城市的移民,你没有查看。”

lucy插嘴道:“因为宇宙大力怪先生不认识其他城市的人,在此之前,他只在十三岁时离开过都城一次,还是在世界第一美女的陪同下,去看病。”

陆汀感到头痛。虽说他很早就给邓莫迟设置了和自己同级的权限,lucy对那人不存在保密程式,但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口无遮拦,还在工作的时候用无关紧要的事进行无厘头骚扰。

他怀疑这个人工智障早晚会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破事都抖落出来。

“那个第一美女,是我姐,”他搓着眉心解释,“看病是说去印尼群岛那边,见一个挺有名的医生。”

“什么医生?”

陆汀没想到邓莫迟会关心到追问的程度,也撒不出谎:“心理医生。我小时候有点毛病。”

“何止是有点,”lucy说,“您自残过,还吃药自杀过,如果我没有执行紧急报警程序,后果不堪设想。”

陆汀根本不想模拟拿笔尖扎自己时的心态,也不想回忆洗胃的惨状,“那就是年少无知一时想不开!”他高声道,“现在我已经没那种想法了。”

邓莫迟却道:“想死不是可耻的事。”

陆汀一愣。心理医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吗?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他一切消极的理由都不成立,他拥有优渥的家境、大把的玩乐,困扰他的只是一点点排挤和孤单,这样他就不想活了?凭什么?

但他现在能够感觉到,邓莫迟的这一句很温暖。八个字而已,说的时候,他很专心地把他看着,连语气都放柔了不少,就像在告诉他,我能理解。

“其实我也不是谁都不认识,虽然没聊过几句,但有些联系方式还是有的,”陆汀揉了揉发热的脸颊,转开了话题,“我找找看吧。”

“不用。”邓莫迟直接关掉了信号定位程序,两人身后的服务器也降低些许嗡鸣。随后,邓莫迟打开几个图表文件,投影在陆汀面前的光屏。

“各区域移民登记量和……接收塔功率对比?”陆汀看得一眨不眨,生怕漏掉什么细节,“老大,这些也是你前段时间在航天局数据库查到的?”

“嗯。”邓莫迟用激光点在一副柱状图上圈画,非洲、东南亚、中美南美,再细化到一个州帮一个行政区一个城市……“移民的数量和接收塔处理的信号密度是正相关的,我以前想不通为什么。”

“也就是说,一个地区的移民量越大,接收塔的工作量就越大,”陆汀思忖道,“是说我们可以猜测,接收塔处理的就是本地移民的信号?”

“刚才也验证了。”

的确,十四个都城人,十四个落在m01的信号源。

他们从哪里向这个世界传声,似乎与他们如今,应该,在火星的哪一处,毫无关联。

此时的火星表面似乎也的确没有人类在活动,这是邓莫迟早已得出的推论。

“所以他们会不会……都留在地球上,没有走?”陆汀已经冒了冷汗,试着把话说简明,却只能一连串地问,“就是,他们被关在本地的塔里,所以传给外界的信号也都来自本地。但怎么可能住得下啊,跑到地下待着吗?那是去干什么?所有人一点怨言也没有帮政府圆谎,那些外星场景也都是假的吗?”

“当然住不下。”邓莫迟淡淡道。

“都城的移民就有接近四十万人。”他又说。

要把这么多人秘密塞进地下,都城恐怕会完全空了底,只剩一层土壳。况且人活着就要吃饭喝水耗电耗能,政府要一点马脚不露地去养活这么多人,找不到方法,也找不到动机。

“但他们也没去火星啊。”陆汀迷茫地说。

“我默认他们都死了。”

陆汀缓缓抬起头,眼睛也跟着瞪大,“我也觉得有可能……但是,”他顿了顿,“他们全都死了,和我说话的熟人又是谁,我想不通。”

“所以要去实地看。”邓莫迟站了起来,“证据也要在实地拿。”

“回都城?”陆汀也像受了惊一般从靠背椅上弹起。

邓莫迟点点头,静静望着他的眼睛,陆汀仿佛能听见他想说的,是“跟我走吧”。

那就走吧。

既然做了决定,那一刻也不该耽搁,这是两个人共同的习惯。邓莫迟挑出有用的数据,全都备份了一遍,随后格式化了工作室里的每个硬盘服务器,那些没人看得懂的稿纸也都被堆在背风坡下的一块秃石滩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火窜得最旺时,两人并肩站在一边,看着那火焰从及人的高度华为一地乌黑的灰烬。

回到住处后,由陆汀则负责整理精简武器装备。那些小绿人有不少高科行头,陆汀这些天也打着哈哈顺了不少拿回来研究,现在不能全都带上,他就选出顺手又实用的,放在aldebaranb的武装库里——那是他开来的飞船,还装着他最宝贝的保险箱,陪了他这么多年,就算现在有了last shadow,陆汀也不打算把它放在这里弃之不顾。

待到一切收拾稳妥,两人就连夜出发了。last shadow给aldebaranb伸出连接杆,把它挂在腹下,就像老鹰抓着幼雏,脱离薄膜时,没有碰上任何障碍。

陆汀回头,看了看那些被飞船撞出来,又迅速补平的空洞。多不可思议,他们就这样走了,不用打招呼,不用解释因果,不用突破重围,世外桃源终究没变成困人的囹圄。陆汀总觉得邓莫迟与那先知之间有种微妙的抗衡,现在看来更像是压制,先知的意识或许可以落在无数人身上,但肉身永远被导管拴在臭水里,邓莫迟却从身到心都归自己保管,正如幸子所说,他永远来去自由。

恍然已经是二月了,上世纪刚刚过去,上世纪最伟大的飞船在暴雪中隐身,蛰伏所有动向。邓莫迟把备份的数据都导入飞船的计算机,陆汀则在一边烧水开蔬菜罐头,做了三碗速食面,一碗给自己,两碗给邓莫迟,毕竟从中午到现在的午夜,邓莫迟体力消耗挺大,却半口东西都没有吃。

两人的确都饿极了,抱着面碗一时匀不出精力去说话,都默默看着地图一侧的小窗口,那里正有新闻在滚动播放。

不出所料,陆汀又一次看到了邓莫迟入狱时的那张登记照,清瘦,整洁,那股子平静的优雅劲儿怎么看都不该出现在通缉令上。这些天邓莫迟仍然是舆论的焦点,一个举止勇烈神情冷淡长相惊艳的人造人重刑犯,几乎人人都会多看上几眼,媒体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神秘人n,或是cta9m83,他们还是这样称呼他。

不过这一次,在邓莫迟的通缉令后,还跟了一个人的名字和相片。

居然是何振声,罪名是“协助越狱”,来自三小时前总警署联邦安全科的最新通报。

陆汀感觉有点完蛋,明明他才是主谋,如今却连累了共犯。好在之前跟何振声商量劫狱计划的时候,约好了秘密联络的线路,外人看都是匿名,只有线路两端能直接联系到对方,陆汀从手环里翻出那串加密通讯码,隐藏自己的账户,拨了过去。

何振声很快出现在手环投出的显示幕上,戴着耳机,绑着安全带,一脸的无所谓:“落跑王子有何贵干?”

陆汀放下速食面,挤到邓莫迟的驾驶座上一块坐着,“你在开飞船?”他问。

“是啊,都被通缉了不跑路不是傻吗,”何振声摘下银片眼镜,目光从陆汀脸上扫过,看着和他紧贴,正在心无旁骛吃面的邓莫迟,“邓老弟,咱俩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

邓莫迟咬断一筷子面,“嗯”了一声。

“你现在可是有一大堆粉丝,都是漂亮小姑娘,在网上嚷嚷着要拯救你,嫁给你,”何振声哂笑道,“我会不会有这种待遇?”

邓莫迟好像根本没认真听,又好像懒得发表意见。

陆汀却听得来气,方才那点担忧也要被磨没了,“我看你挺悠闲,”他打断有关漂亮小姑娘的话题,“你准备去哪儿避风头,远海?冰封区?”

“没想好,看心情吧。”何振声又戴回眼镜,银色镜面映出仪表盘细密的光点。

“……我说真的,他们搜查经验、技术,都不差,”陆汀皱眉道,“别不当回事儿。”

“放心吧,你的老同事们暂时不敢把我怎么样。”

陆汀心觉大大的不妙,“你干什么了?”

何振声掰起方向杆,似乎在对抗一阵颠簸气流,“也没什么,就是绑架了一个人。”

陆汀一时无语。

他当然希望何振声能自保,实在不行,把他拉进团伙也可以考虑——但作为一个在警徽和国旗前发过誓的警察,陆汀觉得绑架这事儿还是过了分。

他贴在邓莫迟耳边问:“这人以前也这样吗?”

邓莫迟放下空碗,道:“不记得了。”

陆汀帮他把空碗放在一边,拾掇了一下心神,又去问何振声:“你绑了什么人?”

何振声张了张嘴,看那样子就像是要说“说来话长”。

却见他身后那团乌漆抹黑的船舱里有了些动静,一个人把灰西装穿得乱七八糟,端着两个马克杯出现在画面中,手肘抵着椅背,立在驾驶座一侧。

紧接着,那人弯下腰,贴近镜头道:“是我。”

哇。陆汀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在此时此情此景,看到自己发小的招牌红发熊猫眼,他并没有太多震惊,心平气和地呼气吸气,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

邓莫迟也瞧着这位给自己正过骨的暴躁医生,慢慢眨了两下眼皮。

何振声被他俩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我绑的这个够不够用?”

不等对面两人说什么,舒锐就站直身子,把手里的东西塞了一杯在他面前,字正腔圆道:“fuck you.”

杯里的热茶就这么泼上了何振声的领口。

第59章

陆汀问发小:“所以,你现在是人质了?”

“差不多吧,”舒锐端着杯子伸了个懒腰,在副驾驶坐下,又掰了掰摄像头调了调焦距,好让自己的脸清晰地保持在视线之内,“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他瞥了何振声一眼。

“怎么没有,当前风险是和我一起死于公海无人区的交通事故。”他的银发伙伴说道,专心盯着前方,手上还在左右扳动方向杆,那阵不稳定气流大概还没过去。

舒锐闻言就笑了,放下马克杯,目光十分愉快地瞧回陆汀脸上:“你呢,最近怎么样?”

“非常健康,舒医生,”陆汀顿了顿,转而道,“我刚才看见,今天下午shoopp股价就开始狂跌啊。”

舒锐看出他的搪塞,倒也不太在意,摆弄着手指说道:“我上午失踪,下午消息就满城皆知了,散户恐慌抛售也是正常。”

陆汀觉得奇怪,从十七岁从亡父手里接过那副担子,舒锐一向把公司看得比命还重,谁让他的shoopp吃了亏,他是一定要翻倍咬回去的。

“你放心吧,董事会都开心得很,”果不其然,舒锐的话没说完,又咬牙切齿道,“巴不得我超过两个月没人影,直接判定长期失踪,他们好合法,合情,合理地,召开股东大会,把我的股份全都吞下去。”

“用我们去救你吗?”陆汀问道。

舒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何振声清了清嗓子:“陆警官您好,请注意这儿还有两个旁听的。”

“就你一个,”陆汀环住邓莫迟的肩膀,大概在表明,我们是一伙的,“你听见了也没事。”

何振声把光面镜滑到鼻尖,道:“哦。小邓准备怎么配合陆sir抓我?”

邓莫迟并不表态,只是盯着他镜片上的反射的光点。

何振声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不以为意,舒锐则举手投降:“行了行了先别管我,两个月还早着呢。陆汀,你也少操心点别人,据我所知,他们那张搜查单子上的二号通缉人物其实是你,只不过把媒体消息都给堵上了。”

“猜到了,”陆汀想了想,问,“我爸那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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