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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医女的心思

薛素虽不算绝顶聪明,但她活了两辈子,历经生死,比寻常人多了几分眼力,自然能瞧出薛父的性子,他不过是个欺软怕硬、贪财好利之徒,除了对薛程能有几分慈父心肠外,再也挑不出半分优点。

手心放着一只巴掌大的瓷盒,薛素抬起无名指,蘸了些浅黄色的兰香膏,缓缓在手背上揉开,朝着侍卫抬了抬下巴,吩咐道,“许呈,还不把薛老爷放开,他儿子不懂事,上赶着跑到医馆中当学徒,不快些将人拘回来,竟跑到主院来闹,我还真是冤枉的很。”

听到这话,薛父心头一紧,他一把甩开许呈的胳膊,嘶声问,“素娘,你说该如何管教程哥儿?他可是要考状元的,怎么能跟在一个医女屁股后面,给人家打杂呢?”

将中年男子愁苦的神情收入眼底,女人略微叠眉,实在是不明白薛程究竟是何想法,就算他与自己不亲,但留在侯府至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去了素心堂却要干不少杂活累活,以他的性子当真能熬得住?

秋菊将勾画兰花的瓷盒收好,突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腰,小声说道,“主子,煦容医女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副皮相却生的十分娇美,再配上她行医时的装束打扮,当真称得上‘清丽素雅’四个字,少爷会不会是年少慕艾,这才动了心思?”

水润杏眼瞪得滚圆,薛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层。

在她眼里,薛程与莲生一样,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不过仔细想想,莲生的乌述同的亲事已经尘埃落定,只等大军班师回朝便要嫁到乌家,程哥儿生出了几分绮念,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煦容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不止精通医术,城府也尤为深沉,薛程进素心堂当学徒,以他的脑子,恐怕被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薛父没听清秋菊的话,但他看到素娘紧绷的神情,也猜出事有不妙。联想到上回解蛇毒一事,侯府早就将人得罪死了,这档口主动送上门,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这么一想,薛父再也不敢耽搁,冒着大雪,坐马车往医馆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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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被竹叶青咬在小腿上,薛程神智虽然有些不清醒,但他却是在被送到医馆后才昏迷过去的。

煦容那张清秀的面庞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就算五官比不上薛素艳丽,但她心地纯善,平日里行医治病,救死扶伤,比那个贪婪狠毒的妇人强出了不知多少倍。

因此,就算醒来的时候是李大夫施针,薛程心里也认定煦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体内毒性消除的一干二净后,他为了接近医女,留在她身边,什么都顾不得了。思索了数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去医馆中当一个小小的学徒。

只可惜薛程并不清楚,那天夜里薛父将他送到素心堂时,煦容早就记住了他的样貌,也知道他是薛素的亲弟弟,如此一来,又怎会给他好脸色?

不过为了珍贵无比的桃木珠,煦容并没有将人赶出医馆,只派学徒盯着他,以免闹出什么幺蛾子。

薛程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时不时沾沾自喜,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正主看的清清楚楚。

活了十几年,薛程从来没有辨认过药材,因此他只能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干的也是最苦最脏的活计。薛父找上门时,他正在清洗药材。京城的冬天分外寒冷,医馆中又放不了多少柴火,浆洗便都用凉水,水里还夹杂着碎冰,冷得刺骨。

往日在安宁村时,薛家虽不算什么富户,但对于唯一的命根子,他们恨不得将人捧上天,哪会让薛程动手干活?久而久之,便将人养成了这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德行。

看着浸泡在木盆中的药材,薛程忍不住叹了口气,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挣扎。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冻得通红的手指伸进了冷水中,仔细洗去药材上的浮灰,毕竟这是煦容的吩咐,他可不能让救命恩人失望。

薛父急匆匆走到素心堂中,守门的学徒想要阻挡,但他出门时还带着两名侍卫,普通人自是拦不住的,几息功夫他便闯进了后院,看到蹲在仓房中做活儿的儿子,他双眼赤红,面皮都在轻轻颤抖着。

“程哥儿,你发什么疯?好好的少爷不做,非要在医馆中当学徒,你是要气死我吗?”手背上迸起青筋,薛父死死揪住儿子的襟口,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

“您别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薛程不断解释,但薛父却根本听不进去。

后院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原本煦容在房中歇息,听到声音便直接赶了过来。

看到这对父子,她双眼闪烁,暗自思忖:薛素啊薛素,就算你是辅国侯夫人又如何?有这两个混帐东西拖后腿,哪还能保住名声?

“不知薛老爷强行闯入到素心堂中,究竟所为何事?”医馆的房间里放着炭盆子,十分温暖,感觉不到半分寒冷,出门时小丫鬟怕医女受凉,便将承恩侯府送来的那件狐裘取了出来,给主子披上。

这皮子硝制的不错,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极为符合煦容的气质,这会儿她踩在皑皑白雪上,仿佛山间的精灵一般。

将这副场景收入眼底,薛程眼底流露出几分痴迷之色,那副模样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煦容医女,老夫无意唠扰,来此只是为了将儿子接回……”

话没说完,就被少年尖声打断,“爹,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会回去的!薛素心思狠毒,根本没把咱们父子俩当成亲人,与其留在侯府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还不如在医馆中学些真本事。”

常言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薛父做梦都希望自己儿子能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到时候他回到泾阳,在乡亲们面前便能挺直腰杆,哪想到薛程竟如此糊涂,还学本事,就算他在素心堂中当一辈子的学徒,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略微皱了皱眉,煦容叹息一声,“薛老爷莫要着急,还请您移步堂屋,妾身有话要说。”

想起素心堂得了陛下的题字,又有不少达官显贵经常出没于此,薛父也不愿意将事情闹大,略微犹豫片刻,见女人转身离开,他赶忙跟了上去。

薛程生怕自己爱慕的女子受委屈,也准备参与其中,哪曾想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两个身量高大的学徒挡住去路。

他二人瓮声瓮气道,“你还没把药材洗干净,医女还等着用呢,别耽搁了。”

两名学徒守在门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除非薛程能一分为二,否则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无异于痴人说梦。

堂屋。

丫鬟手里端着托盘,将茶盏放在二人面前。

“这是镇南王带过来的大红袍,听说是贡品,平头百姓可是碰不着的,薛老爷呆在侯府多年,也不知这茶合不合您的口味?”煦容语气平和。

薛父在安宁村中生活了大半辈子,无论是上好的大红袍,还是最次一等的满天星,他根本分辨不出。

此刻吹散了茶碗上的水汽,他有些急躁的道,“我不管这茶究竟是好是坏,只希望医女将程哥儿赶出医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出人头地,万不可在这里当个小小的学徒。”

煦容连连点头,“妾身知道您是为了薛少爷着想,但他太过年幼,恐怕无法理解这份苦心,若强行将人带走,父子之间定会生出龃龉,莫不如让人留在医馆中,吃些苦头,就能明白读书习字的好处了,届时真心想要奋发图强,总比心不甘情不愿来得好。”

听到这话,薛父的态度不免有些软化,他试探着问,“你真愿意放过程哥儿?”

“这话说的委实奇怪,妾身与薛少爷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先前祛除蛇毒只不过是一桩误会,难为薛老爷还记在心里。“说这话时,煦容神情真挚,全然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既如此,就劳烦医女多多费心,尽快让程哥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眼下他还年轻,走错了路还能回头,若是再耽搁几年,再后悔也没有用了。”薛父摇头道。

女人缓缓点头,身畔站着的丫鬟将薛父送出门,她走回屋后,满脸疑惑的开口发问,“主子,您为何要将薛程留在这儿?他粗手粗脚,做活儿也不伶俐,平日净给我们添堵,一点用处也没有。”

煦容抿唇一笑,“你懂什么?我留下他自然有我的打算。”

就算薛程与薛素并不亲昵,好歹也是那妇人的亲生弟弟,想要从侯府中拿出一枚桃木珠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此物拿到手,她的医术便能更上一层楼,届时成为名扬天下的神医,就算是锦月公主也不敢轻易开罪了她。

第173章 脑子进了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煦容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薛程站在门外,尚有些稚嫩的面庞满是焦急,扯着嗓子叫喊着,“医女,你千万别赶我走,我是真心想留在素心堂当学徒的,求你了!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眼底划过一丝暗芒,煦容冲着他招了招手,守在门口的学徒将人放了进来,等他走到跟前后,女人才缓缓开口,“薛少爷,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姐姐可是辅国侯的正妻,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有这样的血亲,留在侯府当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多好,为何非要呆在医馆里,每日吃苦受累?”

目光紧盯着少年的手掌,她低低一叹。

薛程从未干过粗活儿,又生的细皮嫩肉,只用冷水清洗药材,手上便生出冻疮,简直比娇滴滴的大姑娘还要弱气,这样的学徒带在身边,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医女,当初我一时糊涂,被竹叶青所伤,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灌下清毒汤压下蛇毒,恐怕我这条命就保不住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留在素心堂中是我薛程心甘情愿的,与旁人半点瓜葛都没有,还请医女莫要阻拦。”

少年语气真挚,神情坚定极了。他的模样也算俊秀,只可惜眉眼处与薛素那个贱人有几分相似,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抵消这份恶感。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薛程如今尚未加冠,正是最好糊弄的时候,若是不好好利用的话,哪能对得起自己?

“罢了,既然薛少爷心意已决,就算我费尽口舌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又岂会拦你?但你千万不能惹事,也不可冲撞了病患。”煦容微微叠眉,轻声叮咛。

听到这话,薛程心底涌起了阵阵狂喜,他没想到煦容竟会答应自己,难道老天爷也在帮他不成?

因太过激动的缘故,少年的面庞涨成的猪肝色,脚步虚浮的离开了房中。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秀丽面庞上的柔色渐渐消失,女人勾唇不住冷笑,“从今日起,切莫让薛程做那些粗活累活,到底也是侯府的少爷,若吃不了这份苦,将人累坏了该如何是好?”

丫鬟恭敬应声,走出门子,将医女的意思告诉所有的学徒。

身形高大的大徒弟满脸不忿,冷声质问,“就算薛程出身高又如何?大家都是当学徒的,凭什么让他搞特殊?他要当少爷就滚回辅国侯府,何必留在医馆中?”

“这是医女的交代,你们若是不服的话,便去找主子理论吧。”说完,丫鬟转头回了屋。

薛程一直站在拐角处,将对话全部收入耳中,只觉得无比甜蜜,对煦容的感念也变得越发深浓。

*

自打收留了吴家祖孙后,薛素便留在侯府给春兰准备嫁妆,小丫头的身契放在主卧之中,当年签的是活契,如今赎身,只要去官府盖印即可。

为了抱得美人归,许呈在城东置办了一座宅院,虽不大,却十分精致,容纳他们夫妻两个绰绰有余。许呈是楚清河帐下的将士,成亲时要宴请城北大营的兵丁,薛素身为女眷,不好出面,索性在成亲的前一晚,将春兰叫到房里,仔细提点了一番,直将小丫鬟说的满脸通红,这才放过了她。

待到第二日,春兰双眼含泪,攥着薛素的袖襟,无论如何都不撒手,若不是好命婆在旁边不住口的劝说,好险没误了吉时。

耳畔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目送着花轿远去,薛素心里头升起几分不舍,莲生站在她身畔,轻声道,“婶娘莫要难过,再过半个月,叔叔就要从边城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团聚,再也没有那些糟心事儿。”

自从素心堂开业起,莲生心里头甭提有多憋屈了。

煦容实在是不好对付,不止精通医术,还有不少皇亲国戚一再为她撑腰,若是辅国侯府直接跟她对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冰凉指尖捏了下小姑娘柔嫩的脸蛋,薛素杏眼莹亮,笑着开口,“先回屋吧,外头寒凉的很,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妥了。”

说着,她牵着莲生的手腕,刚进到正堂,便见到穿着短打的薛程快步冲了进来。

将少年满脸怒意的模样收入眼底,薛素不必猜也知道是煦容使计挑拨,她只觉得腻歪的很,没好气问,“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薛少爷,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你呆在素心堂中,怎么有空回侯府了?”

想起自己听到的对话,薛程恨得咬牙切齿,怒叱一声,“薛素,早些年咱们都生活在安宁村,若不是楚清河发达了,根本不会来到京城、”

“别说这些没用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不耐烦的摆手打断。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看到薛程这副蠢钝的模样,薛素就恨不得将他的颅骨剖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浆糊,否则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利用。

感受到女人冷漠的态度,少年被噎了一下,眼底露出浓浓屈辱之色,“你以为自己是侯夫人就了不起了?几十年前你娘偷了别人的秘方,现在你又借着那些方子敛财,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偷秘方?”薛素缓缓抬头,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问,“这是煦容告诉你的?”

薛程怒目而视,恨恨开口,“方才锦月公主去了素心堂,她二人交谈的时候,我恰好呆在门外,这才听见的。薛素,你好歹也是官夫人,何必要贪图那些蝇头小利,不如将秘方还给煦容,咱们消除误会,清清白白做人不好吗?”

薛素怒极反笑,她把茶盖掀开,玉手一抬,便将色泽澄清的茶汤泼到了少年脸上,温热的茶水汇成小股,不断往下滚落,薛程满脸愕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这女人委实无耻!

“清清白白做人?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咱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我说的话你不听,外人随便挑拨两句,就被奉为金科玉律,她煦容红口白牙的诬陷,还让我将秘方交出来,她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脂膏汤剂的秘方,想方设法欲要将东西弄到手,否则为何会收留你这么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当真是可笑至极!”

薛素劈头盖脸的一通怒骂,如同耳光一般,狠狠扇在薛程脸上,让他狼狈至极,踉跄着往后退。

“去素心堂是我心甘情愿的,煦容才不像你说的那般,她心思澄澈,最是善良不过,怎么可能撒谎?”薛程不甘心的反驳。

莲生坐在木椅上,将堂中的景象分毫不露的收入眼底,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讥讽道,“婶娘,您何必花心思敲打这种货色?他早就对您有了偏见,又将煦容视为救命恩人,一恩一仇,他会偏向谁可想而知,不如将他彻底赶出侯府,反正他姓薛,也跟楚家没有多少干系。”

平心而论,莲生对薛家父子没有半点好感,若能趁此机会与他们划清界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还没等薛素开口,薛程便跟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一般,一蹦三尺高,咆哮道,“你当我稀罕楚家?满府全都是那些恶毒龌龊之人,多看一眼都让人恶心,这地方我还不呆了呢。”

目送薛程转身离开,莲生甭提有多高兴了,清秀小脸上洋溢着喜悦,颊边还露出浅浅的酒窝。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她忙收敛了些,走到薛素身旁,怯怯问道,“婶娘,我将薛程挤兑走了,您会不会生气?”

细嫩掌心拂过细软的发丝,女人浅笑着摇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薛程脑子进水了,就欠挤兑,他离开了侯府,对煦容而言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到时候甭说是当学徒了,恐怕连素心堂的大门都进不去。”

见婶娘面容平静,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

秋菊快步走进屋,手里拿着两张帖子,有些疑惑的道,“主子,长公主为何这么愿意办宴席?当初小少爷尚未出世时,便来了一场赏花宴,如今又弄出这个赏梅宴,还真是换汤不换药。”

将烫金的帖子接到手中,薛素翻开一看,道,“管那么多作甚?既然长公主的请帖已经送上门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前几日正好给莲生做了件小袄,配上织锦披风,当真好看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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