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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昂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帮腔补充:“到时若你忍不住关起门来揍他,那也算处理家务事,不违律。”

是了,这时沐青霜只是国子学武学典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动手殴打鹰扬大将军,那都是违律,要坐牢的。

“考虑得还挺周全。”沐青霜撇开脸,咬着舌尖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猜约莫是贺征在武德帝面前说了什么,没料到这位陛下直接就派了成王和内城属官过来帮着下聘。闹成这样,怕是贺征自己都措手不及。

贺征喉头滚了滚,还是没敢看她:“所以,收吗?”

“我敢不收吗?”沐青霜斜斜睨他一眼,大大方方牵了他袖子,走到沐武岱面前。

双双跪地,大礼三拜,谢过父母家族生养庇护之恩。

这婚约就算是敲定了。

****

翌日一早,还在休沐中的沐青霜起身后,原想让桃红去鹰扬大将军府看贺征是否得空过来“秋后算账”,却被告知贺征已在前厅等候多时。

她想了想,对桃红道:“红姐,你去花阁将四围的人都遣开,顺便去跟我爹和我嫂招呼一声,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过来。”

虽说昨日接下聘礼是不得已,但与贺征相携此生这件事,她本心里是愿意的。

可她与贺征之间,有许多事其实都没有开诚布公地说过。如今既已决定要相携一生,有些事就必须要事先说个清楚分明——

贺征是个有话喜欢憋在心里,不逼到临头吐不出两个字的蚌壳;而她又是个脾气一上来就容易炸毛的混账姑娘。

今日这番“恳谈”,若是两人又夹缠不清,一时说不出个清楚明白,那只怕是要打一架才能解决了。

反正婚事已定,赵昂不也说了吗?收了贺氏家主令,她若想关起门来殴打鹰扬大将军,那也算处理家事,不违律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怜的小旗子哟……我先去吃个饭再写二更,二更应该会有点晚,大家可以明早再来看qaq

第79章

巳时,日头过隅未中,天光半暖,顶上苍穹如饮过一杯清淡薄酿,映出微醺酡颜之色。

雕花窗棂犹如精致裱边,方方正正将院中那些横竖成景的夏日繁花纳于其内。

沐青霜着一袭银红溪纱束袖袍,姿仪懒散地斜身倚在窗边,明艳艳的俏脸迎着淡绯晨光,哪怕她只是轻扬起唇角敷衍假笑,在贺征眼里,那丽色璀璨也胜于扶疏花木的灼烁蒙茸。

贺征略略低下头,抿唇强令自己不要笑,往常总是挺拔的高大身躯乖顺放软,在她含义不明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花阁门前,沉默地除去鞋履迈了进去。

进门后,他顺手将门关了,这才慢慢蹭着步子凑到她身旁。

沐青霜靠在窗边没动,只是扭头斜睨他:“你上朝议事了?”

他身上穿的是麒麟纹武官朝服,软丝柔帛在晨光下倍显莹润。

惯常什么都挂脸上的姑娘忽然学起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这让他心中没来由地发慌,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

“没有上朝,只是面圣了。”

沐青霜略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梢,却什么都没说。

他与钟离瑛是当朝仅有的两位柱国大将军,地位超然,手中所涉军务机密众多,有些事并不能直接向百官公示,通常都是直接禀奏到武德帝面前,因此若无大事是不必每日上朝的。

既不是去上朝而只是面圣,他本不需着朝服,任意挑一身隆重些的武袍都是可以的。

贺征知她疑惑什么,舌尖轻舐唇角数回,才垂眸低声道:“朝服软些,也不必搭金丝甲,免得你手疼。门关了,你动手吧。”

昨日有成王赵昂及内城属官随行,纵使他心里有千百句软话,却一个字也没法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场面。

他是万没算到事情会闹到武德帝坚持插手的地步,一瞬间把沐家和他自己都架到了火上。

若非沐青霜出人意料地强敛着性子没有发作,那才真要收不了场。

他在利州生活近十年,自很清楚利州人在婚俗上的观念,当然也知昨日这姑娘应得有多憋屈。

今早天没亮就去面圣谢恩,为的就是早些来讨这顿打。

沐青霜冷冷哼笑两声,毫无预兆地就伸手将他狠狠掼到了地上,如他所愿。

两人都算得是久经沙场之人,饶是沐青霜出手迅捷,贺征也不至于全然看不出端倪。不过他本就是来讨打求和的,自然不闪不避地受下了。

在摔到地上的瞬间,他轻轻合上眼帘,胸腔里满是温柔的酸楚与奇诡的蜜甜。

他终于确认,自己头几日病中糊涂时那种惊惶不安是何等多余。

花阁地上铺的是整片夹絮地榻,面上绷着一层鞣过的细篾编软席,与外头的雕花砖石相比是柔软许多,摔下去虽也会疼,却至少可以确保不会碰个头破血流。

这个小姑娘,从小到大,无论被他怄到什么地步,都没哪一次是当真铁了心凶悍冷硬待他的。

这回明明憋屈怄火要找他算账,却还是没忘要挑一处不会当真伤到他的地方。

若是旁人欺她至此,她怕是要拎着人一寸寸将骨头捏碎了,哪里还会管人家会不会头破血流。

不会再有别人了,对吧?

因为从始至终,分明就只有他才让她心软至此。

****

“你以为你不还手,我就不好意思给你打下去?”

沐青霜单膝屈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起来站好,凶巴巴握紧了拳头,恼火地咬牙。

“没有这么想,”贺征垂眸觑着她,既不挣扎,也不躲避,“只是,能不能商量一下,不打脸?”

“不能!”

随着愤怒娇喝,他的左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贺征认命地以舌抵了抵疼到发木的口腔内壁,闷闷轻笑出声:“好吧,你高兴就行。”

这拳约莫就是她三四分的力道,已然手下留情了。

“我高兴个屁啊!”

又一拳砸向他的腹间,这回大约是五分力了,他本就全然不防备,当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你闹的什么鬼毛病?啊?我是怎么你了让你觉得要被抛弃了?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莫名其妙就跑国子学门口闹那么大个动静,你怎不干脆下令召全京城的闲人都过来看戏呢?还拿我爹的事威胁我!还想我亲自上门送庚帖?我就该随便从大街上找个人回来直接成亲,好给你送婚帖!”

虽她已克制力道,可这说一句话就揍一拳头的架势,但凡换个身板稍弱的,只怕都已经开始吐血了。

贺征吃痛蹙眉数回,却还是一径受着,连吭声还嘴的意图都没有。

乒呤咣啷这一顿狠揍过后,沐青霜一把将他推得跌坐在地,兀自缩到墙角去坐下歇气了。

贺征半真半假咳了几声,就地一滚蹭到她脚边,小心地抬眸觑她:“气消了吗?”

见她屈膝抱腿不理人,贺征屏息凝气,试探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腿。

“若我说还没有呢?”沐青霜横眉冷对地俯视他。

见她开口了,贺征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那我只能按着霁昭教的那样……”

抱着她腿,坐地上,哭。

他说得一本正经,沐青霜没绷住,终于笑了出来,抬手一掌将他的头给按到地垫上。

“这淮南怕是有毒!”

好端端的贺大将军,去一趟回来就疯得没边没沿了!

****

沐青霜的脾气一向是来得急去得快,加之贺征“认罪态度端正”,一顿完全、彻底的单方面殴打后,花阁里原本紧绷压抑的气氛慢慢就缓和下来。

贺征倒了一杯水来,顺势与她并肩而坐,两人双双背抵着角落的墙面,一抬眼就正对上窗外炽盛明媚的光景。

他也不将那杯水给她,而是殷勤送到她唇边。

“卖什么乖?我自己有手。”沐青霜嗔他一眼。

贺征抿了抿上扬的唇,不小心扯痛唇畔新伤,嘶痛出声,颇有故意卖惨之嫌。

沐青霜心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到底顺了他的意,就着他递来的杯子浅啜一口。

温热正好的清茶入喉,一路浸润而下,使人如茶叶般慢悠悠舒展开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沐青霜扭头,认真地看着他。

贺征将她剩下的大半杯茶水饮尽,顺手将杯子搁到一旁,后背抵着墙面,略略垂脸,遮住面上有些狼狈的赧然与心虚。

“被吓到了。”

当年在江阳关孤军守城,面对几乎五倍与己方的敌军围困,陷入粮草断绝、与友军音讯全无的绝境时,他都没有那么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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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时接到齐嗣源的公函,提到你与纪君正协助拿下了宗政浩。回来后,竟又从陛下口中听到你与纪君正似乎已经议定婚期。”

因为沐武岱的事,沐家自迁居镐京之后便一直甚少与外界来往,对昔日故交友人更是避而远之,生怕牵连了旁人。

可贺征才离京一段时间,沐青霜便在大半夜与纪君正一道现身街头,这叫他当真是不敢深想,更不敢掉以轻心。

虽说他很清楚这俩人从年少时就是“狐朋狗友”的关系,可他毕竟在利州生活了近十年,见过、听过许多利州人在感情上来得热烈去得凉薄的洒脱随心,由不得他不怕。

他一直都认为,在旁人看来是这姑娘喜爱他多些,可其实上是他非她不可,而她则未必。

从年少时情窦初开起,沐青霜从不遮掩自己对他的心意,也会因他的言行或喜或恼,却很少强求他一定要给予怎样的回应或结果。

因为,喜欢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但若是求而不得,她虽会难过会伤心,她的人生照样完好。

毕竟沐大小姐生来什么都不缺,她打从最开始,就已经活成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努力的模样。

无论是从前沐家在利州煊赫一方时,还是如今在镐京不得不在人前低眉忍气,她的家人、亲族始终都给予她足够的疼爱与呵护,任何时候都有人与她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她与人相交好恶坦然,赤忱通透,能将心比心,从不得理不饶人,因此也就从不缺情谊甚笃、肝胆相照的朋友。哪怕大家天各一方数年,遇事时仍旧会先顾着对方的,再相聚时,也依旧像从来不曾分开。

就譬如沐武岱遇事后,第一时间顶着巨大压力赶去接手残局的人是敬慧仪。她的介入顺利避免了藏在暗处的有心人再横生枝节,在保全沐武岱与沐家之事上出力并不比贺征少到哪去。

家人、朋友、关爱与呵护,甚至财富名望,沐青霜什么都有的。她性子看似激烈,其实很少大起大落、患得患失,因为她本身就活得足够充盈。

所以她站在高处时能俯首待人,跌落低谷时便安然蛰伏,进退从容,张弛无畏,热情、敞亮、通透、爽朗、不计较。

这样美好而不自知的姑娘,又怎会少了儿郎们的仰慕。

旁的不说,就只当年在赫山时,若非她一门心思都在贺征身上,很容易就能发现不少邻班同窗们偷看她的眼神,是何其热烈,何其羞怯。

这些,贺征一直都是知道的。

这么个生来什么都不缺的姑娘,只要她想,随时都能从一段感情里抽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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