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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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如何知道的?当时的叶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王氏和几个老仆,王氏和他不认识,不可能有机会告诉他,而那些老仆早已消失不见了,也许是被叶老爷身前就安排了人灭了口,也不一定。

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想是谁动的手了,因为无数双喷火、鄙视的眼睛在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燃爆。

他左手的两根手指轻轻按了按虎口的位置摩挲着,这是他紧张无可奈何时最喜欢做的动作,现在他该怎么办?即使活了三辈子的人此时也做不到潇潇洒洒的去面对。

他一阵胸闷,如果这一刻他在这个天下文人荟萃的地方承认逼死亲爹,那就意味着他要声名涂地,受天下人嗤笑,甚至还会“名留青史”,遗臭万年,然后世世代代出现在小学生的教学课本中,成为反面教育典型。

只是此刻他没得选,如果承认还可以捞个浪子回头的美名,如果撒谎,先不说被发现的后果,单说做了两辈子的文人,他做不到在这教育圣地,来撒这个弥天大谎。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动了动嘴,想去正式面对这样的事,还没发出身,却发现衣摆被扯了扯,他低头垂目看了看,却是之前他喂食的那条小奶狗,极其顽皮的撤着他的衣衫,想找他要荷花糕吃。

他无奈抽了抽衣摆,想要摆脱他,继续自己未开口的话,只是这个家伙却是个倔性子怎么也不撒爪子,叶长青只有偷偷丢了个荷花糕出去,才正了正袖子出列道:

“学生有罪,学生………”

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门外就远远传来一个女子凄惨的叫声:“我儿是冤枉的,我儿没有逼死他爹啊!”

大堂里的人都一阵错愕,这是怎么回事?书院里什么时候允许外人闯入了?还是一个女子?

叶长青就直接惊愕了,这是王氏的声音,她怎么突然来了?谁告诉她的?她怎么进来的?

第34章 败家子16

叶长青转过头,看着急急忙忙向他奔过来的王氏, 山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早雪, 她平时梳头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已经零零散散的垮了下来, 雪白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 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是斜斜的披在肩上,染上层层华霜。

她走了进来,却没有看向他奔来的叶长青,而是对着在座的夫子们,陡然一跪,伤心欲绝的大声道:

“先生明鉴,我儿没有逼死他爹, 是有人要害他啊, 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她一改往日柔柔弱弱的形象, 凶狠的盯着叶长青那边告发他的学子,仿佛想要用眼神杀死他似的。

“是有人其心可诛啊!”她又悲愤的叫道。

坐在上首的先生们,看着下面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虽然徐娘半老, 但是风韵犹存, 莹白如玉的小脸因为激动微微泛红,眼睑还掉着豆大的泪珠,反而更加勾人心魄。

微微撇开眼,轻咳一声,就对着两个紧跟王氏进来的守门童子斥责道:“书院什么时候能允许陌生女子进来了?”

童子摸摸额头上的汗道:“叶夫人是拿着秦洞主的名帖进来的。”,才战战兢兢的双手把名帖递曾先生。

众先生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曾先生手上的名帖, 眼神疑惑,直到得到曾先生的微微颌首,才纷纷脑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曾经的那位找过来了?”

收回视线后又忍不住打量着下手的妇人,身段窈窕如弱风拂柳,倒是对了那位的味口,枉他们还一直以为他不重私欲,清心寡欲呢。

还是曾先生最先觉悟过来开口道:“既然是秦洞主的旧人,还是快快请起,你有话就快说,这里毕竟是书院,你一介妇终究于理不合。”

叶长青此时也没甚心思去想是谁通知王氏拿着名帖来书院的?他连忙举起手臂就想将跪在地上的王氏搀扶起来。

只是王氏虽然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却没有借力起来,而是哭得更汹涌了道:“儿啊,你没有害死你爹,你爹他是自己病死的,在你回来的半个月前,大夫就诊断他只有一月的寿命了。”

叶长青听完王氏的话此时也是双手颤抖,眼睛微红,原来叶老爷早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以自己的一死来唤回儿子的最后一丝醒悟的机会,可惜原主竟然一直活在自我放纵的逍遥中,何曾记得他还有一个父爱如山的老父亲,为他殚精竭虑,就在垂死之时都没有得到他的一句关怀和问候。

“娘,你不要说了,我好悔恨,那时没有陪他老人家的最后一程,让他没有一丝欣慰的带着忧心离开了这世间,让他在最后病痛的时间里都没有一丝安心,娘,是我错了……..我该好好陪陪他的。”叶长青说到这里,脑海里想起的都是原身小的时候,叶老爷把他抱在腿间教他写字的情景,一笔一划都能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

他这一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死不瞑目的惩罚?他什么都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对他太爱了,太爱他,才会将自己伤成如此模样。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无声痛哭,在这沉闷的空气里,仿佛是深夜花儿撕裂的声音。

王氏见叶长青这个样子,更是哭得停不下来,倒在他的身上悲泣道:“你爹这一辈子没有亏待任何人,唯独对不起他自己。”

之前投诉他的学子,看见叶长青母子二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上演了一副母子情深的戏码,坐在上首的先生也都神情悲戚,似是有所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出来打断了他们,对着先生们一拜道:

“叶夫人说叶老爷是病死可有证据?空说无凭。”

倒在叶长青肩上嘤嘤啼哭的王氏一听那个声音,简直瞬间就抬起了头,炸裂般的说道:“你也知道空口无凭,你说我儿逼死了亲爹,可有证据?”

那学子被王氏气势汹汹、有恃无恐的样子问得一愣,难道要将三年前他在大街被叶长青扇耳刮子的事抖出来,再说他嫉恨在心,才派了人一直密切的关注叶府的动静,他一个读书人,将这些说出来只怕被天下读书人耻笑。

他胀红了脸,终是没有作声。

然而王氏却没有放过他,懒懒的就撇过眼鄙视道:

“还说自己读书人呢?就你说得,我就说不得了。”

叶长青已平复了内心的情绪,按了按王氏的手心,阻止她继续再说下去,本来见她前面都发挥的挺好的,只是看这后面仿佛又要跑偏了。

果然他想的没错,那学子受不得王氏的鄙夷,被激得再次站了出来道:“学生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叶夫人同样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这终究是一场悬案,还请各位先生定夺。”

“谁说我没有证据了,你算哪门子的读书人,你冤枉了我们,还不许我们自辩了,简直….斯文败类。”

王氏被那书生气傻了,径直抽出了手,从衣袖的口袋了,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叠发黄的药方朝那学子甩出去。

叶长青眼疾手快,瞬间从中间截过了药方,一一看过后,再次红了眼睛,直到看到最后一张药方,什么药材都没有,只有一方“人参”,那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吧,大夫只是开了人参让他吊着命。

叶长青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走到书院里最擅长医理的蒋先生面前,双手呈上厚厚的一叠药方。

蒋先生接过后,一目十行的扫过后,就对着左右的先生道:“确实如叶夫人所说。”

众先生得到答复后,很快十几双眼睛就盯着那个罪魁祸首的学生,目光不善的道:

“你还有何话可说?”

那位学子在王氏拿出那堆药方时就已经吓得双腿打颤了,原来这个叶夫人是有备而来,他本想先行抢过那方子的,但是还是被叶长青捷足先登了。

看着高坐上首的先生们,一个个严厉的样子,再看看周围学子一个个鄙夷的样子,他终是忍住了心中的羞耻和愤恨,不甘不愿的对着先生门一拜道:“是学生无知了。”

说完又对着叶长青作揖一拜道:“是某之过,还请叶兄见谅。”

叶长青却很有眼力见的避开了他那一拜,摸摸右手曾经受过的伤,本来上一次他将他打了一顿黑棍,他只当大家扯平了,互不相欠。

可是他今日却因为嫉妒还是来了这一出,以他一个举人出身的学子,他不相信他的那句控诉对一个文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他这是要兵不血刃的就将他这个竞争对手解决掉了。

他为了得到一个百分之五十入学的机会,就要毁了一个好不容易从头再来,千辛万苦才能重生的人的人生,其心之毒,恕他不能原谅。

那学子见叶长青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避开了他的一拜,不甘和嫉恨在心中翻涌,冷冷道:“叶兄竟然如此气量,不肯原谅某无心之失么?”

叶长青却是淡淡一笑,就走到他的身前,伸出纤瘦白皙的手掌在他胸口拍了拍道:“是不是无心,还请你摸着你的良心说。”

那学子被叶长青摸的一阵毛骨悚然,吓退半步后,勉强镇静下来就对着先生们再拜道:“子曰,以德报怨,既然叶兄做不到圣人所言,学生也无话可说,只求先生放我早日下山。”

众先生还没开口,萧先生就已经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远远的撇了一眼就摆了摆手道:“滚吧,快滚,快滚!”

看着那学子灰溜溜的走出了讲堂,王氏这才收住了眼泪,正准备对先生们感恩戴德的感激一番,就见上头的曾先生开口道:

“叶学生你可认同圣人所言?”

叶长青站在那里,握紧了手心,他这话问的还是刚才那位学子所问的,老子所说的话“以德报怨?”,他是做不到了,刚才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只是现在这个曾先生却是问的更直接了,你到底认不认同圣人所言?

他不原谅那个学子是私事,但是他不认同圣人所言就是大事了,他转念想到之前打听到的,潇湘书院的后山云雾山上是前朝开国时所建的孔庙,书院笃信儒家学说,视孔子为圣人,一言一行都是圣言,每年逢节日祭祀,都会带领学生参拜孔庙,孔庙在书院的地位可见一斑。

所以刚才那位曾先生只是在吓唬吓唬他了,其实是在考察他的应变能力和品行。

叶长青松了松握紧的拳头,缓缓对先生们拜道:“学生并不是不认同圣人所言,然孔圣人也有一句话是以德报怨,但“何以报德”?那位学子问我的那一刻,我也在心里问我自己,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拍动着他的跳动的心脏,我才有了答案。”

“何以报德?”

从孔圣人的答案“以德报德”,我明白了做人还是要用自己的“良心”来报德。

他刚说完就对着上首的先生们作了一揖,还来不及收回手,就发现自己的衣摆又被什么轻轻搅动着,他好笑的回回头,就想安慰下心绪不宁的王氏。

却发现一个身着素白道袍,身材挺拔高挑,留着美冉须的先生走了进来,气质清隽,细碎的雪花落在他保养得体的肌肤上、衣衫上,纤尘不染,远远看上去像是笼罩了一层仙气。

他弹弹衣袖上刚落下的雪花,伸出清瘦白滑的双手,没有理会大堂里每一个好奇、打量的眼神,而是走到叶长青的身边,蹲下来抱起在他脚下的小奶狗。

这小狗太不听话了,一直动个不停,他没有办法只得将他紧了紧再往怀来挪了挪,转身就走。

他想走,可是小狗却不想走,不停的往他肩上窜动,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叶长青。

这是潇湘书院,叶长青也不能造次,只能给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只是他这一笑却被刚刚回头的秦洞主逮了个正着。

这个“米米”难得有第三个喜欢的人,他不禁又将叶长青多看了几眼,此人天庭饱满,眼神清明,最主要的是干净、纯粹,倒不是他常见的那些争名夺利、势力权欲的世家子弟,或许这是个机会。

“米米”是小奶狗的名字。

他站在那里没动,在场的考子都好奇起来,上首的先生更是一个个心思震撼,这个秦洞主已经五年没有出过他的“稻花苑”了,怎么那个叶夫人一来,他就出现了不会这么巧吧?

尤其是曾先生手上还拿着他的名帖,一时半会儿更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而秦洞主完全无视了那些先生或戏谑、或疑惑、或认真的眼神,他只是看着大堂中央的叶长青,声音清冷问道:

“你刚才讲良心,不知良心是何物?”

叶长青见此人可以视若无人的闯进来,想必他的身份不简单,也不能大意,他这句话问的相当高明,问的是良心却是在考心学,观此人言行举止,想必在心学的造诣颇深。

他思索了一番才道:“汝欲向吾晰言,恐终难晓,深山雪冷,汝试解吾衣,可乎?”

这话的意思是,你这样直接问我,恐怕很难说清楚,外面已经下雪了,寒风阵阵,你需得出门,想找我借衣服,我该怎么做才算有良心呢?

秦先生听到这里便问道:“你待如何?”

“吾堪脱掉外袍,脱掉里衣,但脱至裤,愧不能脱也!”

“这就是良心!”秦洞主扶了扶米米柔顺的毛发,对着叶长青微微点头,然后才有点突兀的问道:

“你可愿意做我的学生?”

第35章 败家子17

叶长青看着面前仙人似的人物,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修养颇深的感觉, 他虽然很想进入书院, 但总不至于连自己要拜的是何人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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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先生是?”

秦洞主只是淡笑一声, 悠悠道:“鄙人姓秦。”

这一下叶长青直接不知道怎么笑了, 在潇湘书院姓秦的恐怕也就只有学政大人推荐的秦先生了,这运气没人能比了,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学生愿意拜秦先生为师。”他连忙作揖道。

叶长青刚拜师,其它的先生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明明是他们先看中的,一个个激动道:“洞主, 你不是早不收徒了?怎么突然由此想法?”

秦洞主倒是相当潇洒随意道:“想收就收!”

众人见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纷纷把视线挤在叶长青身边的王氏身上。

然, 秦洞主同样没有给风韵犹存的王氏一个多余的眼神,悠悠然的抱着“米米”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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