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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在这个时候,日本那边又发了一封电报过来。

通讯兵过来汇报,殷鹤成接过电报一看眉头便开始变得紧蹙。他将夹着电报单的文件夹还给通信兵,跟在座的几位师长坦诚道:“田中林野发来的,他说有事与我面谈。”

面谈?这个时候面谈难不成是要议和?还是有诈?

第121章

田中林野说的会晤地点是离鸿西口三十公里远的禄德,田中林野在禄德有一套官邸。倒也像刻意给出诚意似的,日本原本过来支援的五个师结果都撤了回去。

顾书尧以前听何宗文他们说过,日本国内其实也有两个派系,田中相本代表的内阁是保守派,而以明北军司令官东条宁次为首的军部则是典型的扩张派。

田中林野此次应该是代表他父亲前来,殷鹤成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或许这件事情真的有转机。

虽然昨天晚上的那一仗算是打赢了,可过程依旧是极其残酷的,日本那方除了用直射钢炮轰炸,重机枪扫射,一晚上还发动了十几次冲锋进攻。盛军的死伤也不在少数,东线最前的三个炮兵营伤亡近半,如果不是盛军将士拼死抵抗,如果不是殷鹤成深谙日军作战策略,亲自上前线坐镇稳定军心,这鸿西口的第一道防线或许就已经被日本人破开了。

四天激战下来,盛军受伤的将士并不少,虽然是冬天,但还是容易感染。上次的二十箱磺胺药早就已经耗尽,好在顾书尧及时送了新的过来。

任子延看着那封电报,手指不自觉地往会议桌上扣了几下,对殷鹤成说:“雁亭,如果日本方面准备停战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现在全国上下就我们盛军损耗兵力,他们那一个个都聪明的很,仗让我们来打,好处他们将来一起分。万一我们和日本还没有个输赢,他们的部队随便找个理由往北一拉,我们怎么招架得过来?这些年仗还打得不够多么?”

梁师长摇了摇头,却说:“昨晚还在交火,这个时候请少帅过去会晤,怕是一场鸿门宴。”说着,望向殷鹤成,“少帅,尽管您之前和田中君关系不错,您还是不要去。”

窗外已隐约可见天光,只是因为连日的战火,空气中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白烟。

顾书尧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不战而和,日本主动撤兵自然是最好的,但刚刚停战主帅便前往禄德想想也太过冒险。梁师长和任子延僵持不下,殷鹤成有些犹豫,他与田中君认识多年,或许他也不知道在国家利益在战争面前曾经的情谊是不是还有那么牢靠?

刚好有侍从官给开会的几位将领端了茶水过来,顾书尧索性站起来从他手上接过托盘,端到会议桌那边去。她将茶碗端到他们各自的面前,轻声笑着道:“在中国,田中君不过是一个外国人。都说有地主之谊,他来请客的道理?”

盛州不比乾都新潮,盛军的这些将领多少都有些大男子主义,顾书尧知道她若是方才直接插上一句话,就算有道理他们也不一定听她的话。

借着送茶的名义走过来,她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倒是引得梁师长连连点头:“还是少奶奶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喊漏了嘴,和以前一样喊她少奶奶。

顾书尧的改变太大,她虽然在指挥部里待了一夜,许多将领对少奶奶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的顾小姐,可眼前这位无论是着装还是气质都洋派得很,说起话来也很有见地。

听梁师长一说,他们齐齐抬眼去打量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之前那一位,还是新的什么人。

她原本偏过头去看殷鹤成的意思,没想到梁师长突然这么一说,她稍有些尴尬。却也是这个时候,殷鹤成正好抬起头来,疲倦的脸上突然有了那么一两丝笑意。

不知是他和她想到一处去了,还是对梁师长的口误并不介怀,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也有人问:“田中君邀请在先,现在我们反过头来邀请他来鸿西城,要是他不肯来,或是以为我们这边有诈怎么办?”

殷鹤成点了根烟提神,淡淡道:“他要是不敢来,那邀我去禄德便是真的有问题了。”

因为日本临时撤了军,除了几支部队留下继续观察形势外,其余部队都拉回去休整。殷鹤成也和几位将领也先回了鸿西城。

顾书尧坐在殷鹤成车上,跟着他们回鸿西城。鸿西是一座历史古城,从古代开始便是军事重镇,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这座城似乎格外有厚重感。她隔着车窗往外看了一会,看到城墙上的一副字,原想问殷鹤成出处,然而回过头一看,才发现殷鹤成已经在车上睡着了。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睡颜,或许是个令他伤神的梦,即使睡着了,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他实在是太累了,说到底,他并非铜墙铁壁,而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殷鹤成在鸿西城里有一座官邸,典型的鸿西当地建筑风格,虽然无法和盛州的帅府、乾都的前亲王府相提并论,但和周围的一众建筑相比,要显得阔绰得多。他以往来鸿西口视察布防,便都是住在这里。

不一会儿,汽车就到了鸿西的官邸,黄维忠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让少帅再多睡一会,哪知他睡得浅,车一停他便醒了。

或许真的是场噩梦,虽然他没有任何梦呓,可他醒来的那一刻原本是极有防备的,眼神也十分冷峻。

她被他这样冷的眼神吓到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许是注意到了,连忙将他的方才的神容收敛起来。

他因为累了,先回官邸的房间休息。他给她安排的房间就在他旁边,他亲自给她引路。鸿西官邸是中式的建筑,中庭还种了几株葱郁的树,遮天蔽日的。冬日的暖阳刚好洒下来,留下一地斑驳的碎影。

穿过游廊,他先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就住这里,你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就好。”

她看他一脸倦色,也没和他多说,只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点了点头,便推开门回房中。顾书尧也接着由女佣带着往前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句,“舒窈。”

她自然分辨得出他的嗓音,却也没想到他会叫她。她回过头去,他就站在门边,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正深深望着她。

她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叫她。然而在她问他之前,他却已经开口了,可他说的只是:“舒窈,谢谢你。”他疲惫的脸上有些微的笑,用的是一种真诚的语气。

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她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答复他,既不显得太生疏,也不至于太亲近。

他却又说:“你先回房间休息吧,你也累了,明早我就派人送你回盛州。”

她并不想那么早回去,鸿西口这边虽然已经停战,但是还不知道田中林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也算得上双方会晤,她从前也好在乾都也罢,算是她的本行,她觉得能帮上忙,“我想和你一起见田中林野,或许我能帮上忙。”

“不,鸿西太危险了。”他原本一口回绝了她,许是看到她态度十分坚定,想了想,又改口说:“这个再说吧。”

顾书尧其实也累了,昨天连夜从盛州赶过来,在他的指挥部里也是一夜无眠。那一觉睡得很沉,再起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因为之前她说想见田中林野被他回绝,她一直想着等他睡醒了好好与他谈谈,然而顾书尧走到走廊上,往他房中一望,才发现灯是熄灭的。她问佣人:“少帅还没醒?”。

那女佣摇了摇头,“少帅早醒了,下午四点就在开会了。”说着,她也好奇地打量顾书尧,她在鸿西的官邸好几年了,少帅还是头一回带女人回来。

局势似乎依旧紧张,殷鹤成的会到晚上十二点钟才散。他回来的时候,一轮圆月已经中天,还是他先看见的她。

他见她坐在走廊上,走过来问她:“怎么还没有睡?外面太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笑了笑,“我都睡了一个晚上了。”她刚准备开口,然而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她问之间便已经对她道:“田中林野明天上午到官邸,她夫人也要来。你如果想和我一起招待他们也可以,不过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愿意?”

第122章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田中林野是带着夫人过来的,外交中讲究对等,她如果跟着殷鹤成前去,她要充当什么样的角色便不言而喻了。也难怪他会问她还愿不愿意。

只是顾书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道:“我可以以你秘书的身份出席么?”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应该是不行的,田中有意带了夫人过来,便是作为私下的会晤,秘书还是太正式了。”

她想了想,虽然觉得有些尴尬,还是问他:“田中知道我们解除婚约的是么?”他们原本是打算当陌路人的,她也不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竟然会说到这上面来。

听她这么问,他也皱了下眉,却只说:“没关系,田中见过你。”

田中林野之前是的确是见过她的,他和殷鹤成的婚约几乎是人尽皆知,但是解除婚约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顾书尧好奇田中的来意,若是需要外交或许她还能帮他。她其实还会日语,只是他并不知道。顾书尧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那好吧。”

他朝她点了点头,“那明天见,晚安。”

他与她道完别转过身便走了,只是她看不到,他转身的瞬间,他的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整个鸿西城都是他的人,田中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可能。他有把握保证她的安全,既然这样,何不称了她的心,也遂了自己的愿呢?

因为要见田中林野和他夫人,顾书尧一大早便起来了,她挑了一身米白色的风衣,显得知性大方。女佣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特意帮她将一头卷发盘了起来。

田中说好的上午九点到鸿西城,因此顾书尧在八点半之前便准备好了。她从自己房中走出的时候,他已经在走廊上等她了。

见她出来,他偏着头打量了她一会,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她看着他这个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稍稍皱了下眉。他也不管,径直走过来对她道:“田中要来了,我们走吧。”他与她并排走着,手十分自然的搭上她的腰。

他虽然只是虚扶着,可他搂过来的那一刹,她还是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了。殷鹤成许是也注意到了,低头问她:“没事吧?”

“没事。”

他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她不自在便将手收了回去,手臂弯起来让她扶着。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的人,他并不打算在时间上吝啬。

田中林野倒也守时,汽车到达殷鹤成官邸的时候,正好是上午九点钟。殷鹤成没有说谎,他的夫人的确是跟来了,顾书尧以前也接待过不少外宾,不用殷鹤成提醒,她自觉去招待田中林野的夫人。只是除了他们两,日本的一位外交官野泽晋作也来了,田中来之前并没有说过会和这样一位外交官一起。

殷鹤成与野泽握手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田中林野,用日文问他。“这位是?”

田中林野笑得有些勉强,“这位是外交部的野泽晋作先生。”

殷鹤成这才与野泽问候,脸上挂着他不冷不淡的笑意,“野泽先生,你好。”

野泽晋作却是十分殷勤,连连夸道:“早就听闻少帅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没想到日语这么流利,果然是田中首相的得意门生。”

顾书尧听着野泽这么说,不禁皱了下眉,野泽的态度实在有些反常,按理说就算停战就算想恢复双边关系,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不知田中林野是否有意将话题岔开,她上前一步用中文与顾书尧打招呼,“夫人越来越美了。”他果真是认得顾书尧的,不过他这回称呼她用的“夫人”。也是,站在田中的角度去看,她在殷鹤成身边这么长时间,有婚约也有过孩子,即使暂时没有举办婚礼,叫声“夫人”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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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田中林野或许也听说过殷鹤成在乾都的一些轶事,但在这个年代,即使是成了婚的男人再去追求其他女人也是名正言顺的。

田中林野和夫人前来倒十分客气,还从日本给殷鹤成带了神户的清酒过来。

他冲着殷鹤成笑了笑,“我记得殷君曾经特别喜欢这种清酒。”

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可顾书尧明显察觉得出,他们两人并没有当初在殷军长家相遇时那么亲近了。也对,即使曾经是生死之交,即使曾经殷鹤成救过田中相本,可他们都是军人,一旦各为其国,这些情谊在家国面前依旧显得脆弱。

殷鹤成在客厅招待了田中夫妇与野泽晋作,因为是私下会晤,殷鹤成又懂日语,因此并没有请翻译过来。顾书尧装作不懂日语,一直没有说话,只坐在一旁招待田中夫人,亲自替她泡茶。

起先,野泽晋作也没有说话,田中林野与殷鹤成说的还是他们之前在日本的一些琐事,说到一半田中林野对殷鹤成说:“我父亲十分想念你,他一直想要你回东京看看。”不知为什么,连顾书尧也觉得,田中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还是十分真诚的。

殷鹤成也说:“有机会一定亲自去拜会老师。”殷鹤成答的也诚恳,他和他老师的师生情谊自然不是假的,不然当初他也不至于舍命去救田中相本的性命。

许是见殷鹤成的态度有所松动,田中林野终于试探着开口,“殷君,你应该知道,你的老师、我的父亲虽然身为军人,但是痛恨战争,我想你也是如此。”

田中说起这些顾书尧才觉得正常,她和殷鹤成清楚得很,田中林野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日本赶过来,自然不会是单纯来叙旧的。

殷鹤成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

顾书尧闻声抬眸看了殷鹤成一眼,殷鹤成也注意到了,低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他刚才说田中相本痛恨战争,问我是不是也这样。”殷鹤成误会了,他并不知道她其实会日语,以为她想要他帮她翻译。

顾书尧笑着点了下头,她从前经常帮别人翻译,帮她翻译他还是头一个。

田中林野看了眼殷鹤成,又说:“殷君,说实话,我前几天听到鸿西口发生战争,我的内心十分悲痛,我父亲也非常遗憾。军部在驻军之前他其实试图阻止过,但你知道的,日本和中国一样,权力并不集中,我父亲无能为力。”他想了想,又说:“我还听说,你在鸿西这几天,长河政府并没有支援你一枪一弹,由你一支军队孤军奋战。”

顾书尧放下手中的茶具,有些警惕地看向田中林野,他难道是过来挑拨离间的。只是殷鹤成并没有否认,只似笑非笑地答道:“田中君对中国的局势非常了解,难怪在日本他们都叫你中国通。”

田中笑道:“我还听说长河政府十分腐败,上回军部和穆总理签合约,不仅答应给长河政府提供贷款,还答应私下赞助他的几名子女来日本留学。”说着,他皱了下眉,“说真的,殷君,我为你不值,连我父亲都说你是他最出色的学生,却要听命于这样腐败贪婪的政府,没有这个必要。”

殷鹤成依旧不动声色,“那田中君觉得我应该怎样?”

田中林野默了一会儿,道:“你可以自己成立政府,我父亲和我都愿意帮助你!”田中林野话音刚落,在一旁的野泽晋作身子也往前倾了倾,“少帅,日本内阁都非常支持您在燕北成立独立的政府。”

“燕北?”殷鹤成皱了下眉。

野泽晋作却说,“是的,我说的就是燕北。您要知道燕北土地的面积,可有六个日本那么大。您与其听命于昏庸无能的政府,为何不自己来成为国家元首?首相、内阁、军方都非常支持您。”

原来他们是想将燕北六省从中国分裂出去,这比两军交战来的更加阴险。顾书尧压抑着内心的愤怒,故作镇定地去看殷鹤成的反应。说实话,她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底气,她不知道殷鹤成当初出兵与日本明北军交战,是出于对燕北领土、权利的保护,还是在维护整个国家的领土完整。

田中林野也面色凝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殷鹤成脸色的变化。他其实就是来当说客的,不仅是当内阁的说客,也是军部的说客,这一回内阁和军部之间难得形成了统一。

他还记得两天前,他父亲田中相本接到日本明北军总司令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与他父亲抱怨培养了这样一位得意门生,因为殷鹤成就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因此他对日本进攻的方式知根知底,他们围攻了三天都拿不下鸿西城。所以也才生出了说服殷鹤成独立燕北的想法,对付一个穆明庚,或者说对付几个穆明庚,都比对付一个殷鹤成容易得多。

殷鹤成笑了笑,忽然问道:“那如果成立了新政府,应该叫什么名字?”

听殷鹤成这么说,野泽晋作连忙殷勤笑道:“就叫燕北,或者燕国,盛国什么都是可以的。”

顾书尧沉着目望着殷鹤成,只见他皱了下眉,似笑非笑道:“可是阁下忘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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