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节(1 / 1)
翌日。
厉莘然于辰时前分推开黎夕妤的房门。
见她正躺在榻上,许是被他所惊扰,原本闭起的双眼缓缓睁了开。
厉莘然大步走近,见她的眸子很快便由茫然变得清明,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便提了起来。
他知道,很快,她就会露出那一副冰冷且淡漠的神色。
可直至他走至床边,也未曾瞧见她空洞的眼神。
甚至,她的面色比之昨夜稍有好转,就连那一双唇,也染上了丝丝红润。
厉莘然微微挑眉,心中有些惊异,不经意地转眸,便瞧见了桌案上的瓷碗。
只一眼,便令他张大了眼,欣喜不已。
他立即坐在床边,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问,“阿夕,你肯喝药了?”
她并未回话,只是轻轻垂眸,无声地回以肯定的答复。
厉莘然却仍有些不确定,便小心翼翼地,又问,“我能否扶你坐起?”
此番,她仍旧未曾回话,神色也无任何变化,周身却并未透出半点敌意。
厉莘然见状,心喜的同时,便缓缓伸出手,去触碰她的双肩。
因着前两次的教训,他的动作十分小心,手指都在颤抖着。
却好在,她没有抗拒!
厉莘然欣喜若狂,很快便将她扶起,而后朝着门外扬声道,“文彦,快将药送来!”
他话音落后不久,便有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和尚文彦的身影很快出现。
文彦端着汤药,步伐有些急促,身子却十分稳当,不敢令碗中的药汁洒出半滴。
将药碗递给厉莘然后,文彦眨着大眼睛望向黎夕妤,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是作罢。
文彦咬了咬唇,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阿夕,你看,文彦他很担心你。”厉莘然端着药碗,碗上散着腾腾热气。
他执起汤匙,轻轻吹气,以此来驱散汤药的热量。
片刻后,他舀起一匙汤药,又凑在唇边吹了吹,方才小心翼翼地向黎夕妤送去。
他一边送,一边柔声哄道,“来,张开嘴,将这药喝了。”
汤匙送至黎夕妤唇边时,她未曾张口。
厉莘然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蹙起了眉。
就在他以为她依旧会拒绝时,她突然张口,缓慢又小心地,喝下了这匙汤药。
厉莘然自是喜不胜收,继续给她喂药。
当碗中的汤药喝下一半时,黎夕妤蹙了蹙眉,似是有些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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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莘然察觉出她的异样,便将汤匙放回碗中,笑道,“无碍,既然喝不下了,那便先不喝了。”
他说着,便要将药碗放回至桌案上。
却突然,一只手伸了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看得出,黎夕妤本想一把夺过瓷碗,却最终因着无甚力气,只能抓着碗边。
厉莘然便依着她,任她双手捧着药碗,缓缓凑至唇边,最终仰头,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见她终于肯服药,厉莘然欣慰极了,便趁势问,“阿夕,你的伤势极不稳定,我去请大夫前来替你诊治,可好?”
黎夕妤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应允。
厉莘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便起了身,“那我去请大夫,你再歇息会儿。”
说罢,他立即转身,快速离去。
厉莘然离开后,黎夕妤觉得身上没有任何力气,正想躺下歇息时,又有一人进了屋。
来人是司空文仕,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他。
她却心生恍惚,生出几分异样来。
分明只是几日未见,可她却觉得,司空文仕仿佛苍老了许多。
他走近后,朝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眼眸中透着温暖,却缓缓伸手,执起她的一只手。
黎夕妤有些疑惑,却也无甚力气开口说话,便静默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却见他推开了她微微蜷缩着的手指,由掌心向指尖,以双手揉捏按摩。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动作十分熟稔,给她的感觉,也格外熟悉。
仿佛在沉睡的那三个月里,也始终有那么一个人,为她揉捏掌心,做着同样的事。
黎夕妤心头一动,轻轻抿唇,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司空文仕的脸庞。
忽而,他轻笑着开了口,“这个法子,是我自古医书上学来的。在你昏迷不醒的那些时日里,我每日都会替你揉捏掌心的穴位。如今你接连三日不曾服药,想必伤势也已发作。却不知我如此做法,是否能令你觉得舒适些?”
黎夕妤闻言,心底有酸涩溢出,却将唇抿得更紧了。
她垂下目光,静下心思,承受着他的爱怜。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酸痛了整整两日的手臂,竟渐渐觉得舒畅了些,不再那般难受。
察觉到这微末的变化后,黎夕妤便又望向司空文仕,轻轻点了点头。
虽不曾等到她开口说话,司空文仕却依旧欣慰地笑,转而执起她另一只手,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夕妤沉寂了多日的心,终于蓬勃地颤抖起来。
她仿佛是在顷刻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时候,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三日来拒绝吃药的下场,非但令她自己痛不欲生,更令这个从最初起便对她关爱有加的慈祥父亲,伤透了心。
正如厉莘然所质问的那般,她……委实对不起司空文仕。
她如此想着,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眼眶之中竟不知何时盈了泪水。
而司空文仕发觉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掌心,笑道,“傻丫头,身子是自己的,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应有轻生的念头。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你也理应坚持下去,好好地活着!要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活得好!”
当他开口说出“傻丫头”三字时,黎夕妤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汹涌地流淌而下。
她紧抿着唇,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湿了脸庞。
“更何况,我所熟知的黎夕妤,从来都是一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子。”司空文仕的嗓音有些沙哑,话语却无比笃定,“你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儿,纵然是伶仃一人,你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坚强!明白吗?”
听了他的话语,黎夕妤迟疑了许久,早已是泪如雨下,却终究重重点头。
司空文仕欣慰地点点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却腾出一只手,向她的脸颊探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替她擦拭着满脸的泪水,动作轻柔且细腻。
有那么一瞬间,黎夕妤恍惚万分,竟想要开口,唤他一声“爹”。
在司空文仕的揉捏按摩下,黎夕妤觉得四肢的经脉通畅了许多,已不再似先前那般酸痛。
而厉莘然也带着大夫,回到了她的房中。
大夫替她把了脉,却轻叹了一声,而后摇头道,“这位姑娘的身子本就虚弱,旧伤未愈便添新伤,如今竟已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此言一出,厉莘然大骇,一把抓过大夫的肩头,下意识便要将他带去屋外。
“王爷,”却突然,黎夕妤开了口,嗓音沙哑至极,沉声道,“关于我自己的身子,我想我有权利、也有必要了解。”
厉莘然闻言,双眉一拧,却终究松了手。
他望向大夫,目光阴沉,冷冷地道,“一月前阿夕转醒时,你分明说过,只要安心休养,总有一日她能够痊愈。”
大夫显然有些忌惮厉莘然,身子轻轻颤了颤,硬着头皮,道,“一月前确是如此。可近日来,这姑娘显然遭受了重大打击,甚至已无求生的欲望。加之接连数日不曾服药医治,这身子骨……便也到了强弩之末。好在这姑娘曾得高人赐药,这伤势虽无法医治,但撑上个三年五载,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厉莘然连忙又问。
“只不过……”大夫瞥向黎夕妤,摇头叹道,“想必姑娘也有所察觉,每每伤势发作时,四肢便会痉挛不止。老夫倒是能够替姑娘开些辅助性药物,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长此以往,姑娘的四肢,兴许会不得舒展,直至……彻底不能动弹。”
大夫的这番话,不可谓是不残忍。
厉莘然与司空文仕的神色,皆在大夫的话音落下后,赫然大变。
却唯有黎夕妤,她始终不动声色,认真地听完大夫的诊断后,竟还朝着他点了点头,“有劳大夫了,还请您为我开些药方。”
“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只是还望姑娘,好自为之。”大夫说罢,一边摇头轻叹,一边转身离开。
厉莘然跟随着大夫一同离开客房,司空文仕则望着黎夕妤,目光深邃。
二人对视了半晌,黎夕妤强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低声道,“伯父无需再忧心,我自己的身子究竟如何,我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是病痛罢了,没什么好怕的。呵……况且,这近两年来的时光,都是自阎王爷那里偷来的,我已然很感激……”
黎夕妤说着,缓缓垂下眸,暗自苦笑。
自方才大夫的话语中,她已然听得很清楚。
即便她这三日来好生服药,这身子痊愈的概率,也十分渺茫。
若不是有辛子阑为她准备的各样瓶瓶罐罐,加之从前服用的那十七味珍稀灵药,以及那一株千年灵芝,她怕是挺不过那最艰难的三个月。
毕竟,自那般高的悬崖上摔落,没有粉身碎骨,已是万幸。
司空文仕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去的背影,沧桑且萧索,透着几分孤苦,与无助……
司空文仕离开后不久,一袭白袍的厉莘然回归。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红润,却强行挂上了笑意,佯装轻快地走来。
他最终坐在她身侧,轻柔的嗓音中明显带了几丝颤意,“阿夕,你莫要听信方才那大夫所说的胡话,他乃是一名庸医,无论说了什么都不可信。你放心,我已派人去往京城,将京城最好的大夫请来,纵然是御医,也一定会带来应州。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黎夕妤静静地听他说着,心中无比平静。
却突然,厉莘然伸来一只手掌,最终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
她的眉梢颤了颤,并不适应这般的触碰,可最终因着实在无力,便也不曾躲避。
“阿夕,你的手臂,还痛吗?”厉莘然的眼眶愈发红润,颤抖着嗓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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