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凌骁起初一脸嫌弃的管她叫小哑巴,后来又管她叫小结巴。
对于她的突然到来,六岁的凌骁好似并没有露出丝毫疑惑或者兴趣,既没有问她怎么会突然来到他的家里,也没有问她会在他的家里待多久。
因为没有人会为他解惑。
家里唯一的大人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是夜不归宿,就是整日宿醉。
而凌骁也曾用他的弹弓将她逼问到了墙角,将那根淡黄色的橡皮筋拉得老长,黑色的橡皮里包裹着一颗圆圆的桂圆核,准确无误的瞄准了她的脸。
经过一翻吓唬后,确定她哆哆嗦嗦的张不了嘴说不了话后,从此就默认她是个小哑巴这个事实,自然也不会再逼问了。
长大后的石兮深以为,她打小落了个口齿不清的这个毛病,就是小时候由他恐吓成的。
石兮自幼对凌骁,就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害怕得要命,每每一听到楼梯处传来蹬蹬蹬如同打雷般的脚步声时,她就心里直发慌,这个心理状态曾一度维持了数年。
好在小时候凌骁性子野,时常举着他的弹弓四处为虎作伥,大部分的时光不知野哪里去了,大白天里经常见不了人影,欺负她的时间被顽皮的玩性分走了大半,令她有片刻松懈的时刻。
而这一天天气大好,春天的阳光竟有种和煦的温暖。
楼下的方婶在吆喝,招呼他们俩下楼吃饭,此刻凌骁正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的往楼下镇上的街面上扔小地雷。
是那种往地面上一扔就炸的小鞭炮,两毛钱一盒,镇上口子处的小卖部买的,春节卖剩下的。
镇上的小孩都没有零花钱,凌骁除外。
在这个一毛钱就是巨款的年代,凌骁时常会直接从酒醉后的凌叔叔钱包里掏出五块的、十块肆意挥霍,街口小卖部里所有的鞭炮、水枪、玩具都被凌骁一人全包了。
底下路过一个人,凌骁就扔一个小炮,小地雷一炸响,顿时惊得底下的人跳起三丈高,纷纷挽起袖子跳起脚来指着二楼的窗子口骂骂咧咧“看老子今天不替你家老子好生收拾收拾你个小兔崽子”之类云云。
骂得正欢时,凌骁又是一颗地雷外加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射击了去。
听到底下“哎哟”一声,凌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险些翻滚在地,随即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又立马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去关窗关门。
不久后,下面的人果然追了上来,只任凭外头拍打怒骂声震天,凌骁依然一脸嚣张的朝着窗子外头咧嘴呲牙。
这样的阵仗,每隔几天就会在凌家上演几回。
待骂累了、骂够了,外头的人被方婶劝着一脸愤恨的走了,人走远了,凌骁还拉开窗子,将脑袋凑出去一个劲的“略略略”,十分玩劣,也十分惹人厌。
还是方婶在楼下一个瞪眼,这才稍微收敛。
凌骁一转身,见石兮白着小脸,一脸胆怯的躲在门背后正怯怯的看着他。
凌骁顿时朝着她瞪眼恶狠狠的吓唬道:“再看,就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说话,往她不远处扔了个小地雷,小地雷“砰”的一下炸开花,石兮吓得忙捂眼直颤颤巍巍的躲着,惊慌失措中小短腿不稳,歪倒在地。
凌骁嘲笑一番后,一脚踢开屋门,麻溜爬到楼梯的扶手上,嗖地一下直接沿着扶梯跐溜一下滑到了一楼。
待凌骁身影消失后,石兮这才抽抽搭搭小声哽咽的自己爬了起来,随后又慢吞吞的扶着墙角、踮起了脚尖将门打开,又小心翼翼的合上后,便扶着楼梯一脸吃力的磨磨蹭蹭的跟了下去。
一边下楼,还一边伸着小手揉着被摔疼的小屁股。
第3章 003
石兮与凌骁两人的伙食自幼就被楼下的小方面馆给包了。
凌家住在石锡镇临街的主街上,是一栋两层黑瓦白墙的小洋楼,镇上大部分人家都粉刷砌成了楼房,少部分人家还是那种发旧的木雕勾栏楼,透着股子古色古香却腐朽残败的气息。
凌家将一楼半打门面租了出去,租给了楼下的方婶一家,方婶据说是与凌家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在楼下开了家小面馆,生意仅限于能够养家糊口罢了,也没有正经收过租金,全抵了凌家三口一日三顿的伙食费。
自石兮有记忆以来,一日三餐都是在楼下小方面馆解决的。
方婶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勤快又善良,怜惜凌骁这个留守儿童,空暇时刻偶尔替他洗洗衣服换换床单之类的,凌骁算是被她一把拉扯大的。
后来被照顾的人中又添了石兮这么个小拖油瓶。
方婶时常开玩笑说,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俩的。
当石兮迈着小短腿慢吞吞挪到楼下时,还探头探脑的扶着墙磨磨蹭蹭的有些不敢过去。
此刻面馆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远远地只见方婶给每个人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每个人碗里还加了个金黄色的荷包蛋。
空中热腾腾的热气四益,隔着老远都可以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
远远地只瞧见凌骁用筷子戳着荷包蛋风卷残云的直往嘴里送,三两口就给消灭干净了。
石兮见了,缩着一颗小脑袋探着粉色的小舌头偷偷的舔了舔小嘴巴。
凌骁吃完了自己的,嚷嚷了一声:“你胖死了,这个就让我替你吃了!”
说完,不由分说就要往旁边小胖子碗里抢,又或者仅仅只是逗逗他而已。
两人举着筷子打起了争夺荷包蛋之战。
小胖子是方婶的小儿子,生了三个女儿到了三十好几才冒着计划生育的风险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据说为了生他,当年家里添的黑白电视机、刚收割的几亩谷子,甚至刚出生的一窝小猪仔连带着老母猪全部都被村里的人给罚走了。
方婶自然对小胖子百般溺爱,于是,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就被方婶养猪似的养成了个胖大的小猪罗。
幸运的是,别人家的小孩都是黑胖黑胖,只有他却是白胖白胖的。
两个熊孩子打闹了一阵,面汤撒满了整个桌面,方婶故意板着脸喝斥了两声,两人这才开始像模像样的各自吃了起来。
小胖子举着筷子哧溜哧溜大快朵颐了几口,忽然想起了石兮还没过来,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问着:“妈妈,妈妈,小哑巴怎么还没有来啊,她不吃饭吗···”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继续巴巴问着:“小哑巴到骁哥哥家里做什么啊?以后都不走了吗?”
“小哑巴”一词是随着凌骁学的。
小胖子到邻村外婆家住了半个月,昨天才刚被接回来,一回来就得知楼上小骁哥哥家里多了个小哑巴,一个劲儿的追问了一整晚,到了今天还在新奇。
方婶正在麻溜的刷碗,听儿子一口一个“小哑巴,”不由教训道:“那是妹妹,一口一个小哑巴像个什么话,回头等你凌叔叔给妹妹起了名字就有新的名字了···”
说着,手中刷碗的动作稍稍停住,想起那日凌家将人刚领回来时,她好奇问了一嘴,结果瞧瞧那人怎么回的,啧啧,那人竟说是——买回来的。
于是方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大快朵颐的凌骁,似笑非笑的开着玩笑道:“以后都不走了,以后啊就留给你骁哥哥做小媳妇儿的——”
小胖子闻言“啊”了一声,小嘴巴张成了个大大的“o”形。
正在用筷子胡乱卷着面条的凌骁闻言直接将嘴里的面条给重新吐回来碗里,漆黑的双眼上方,两条浓密的眉毛皱成了两条毛毛虫,只一脸嫌弃道:“老子才不要——”
明明声音还十分稚嫩,气势却十足嚣张。
其实,五六岁的小破孩哪里就晓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小媳妇肯定是一种十分亲密的关系,也知道凡是笑话人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
想到那个胆子小的要死,又蠢得要死的小哑巴,他无比的嫌弃,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这时,方婶转身间瞧见了缩着脖子怯生生立在不远处的小石兮,忙将湿漉漉的手往身前的围裙上胡乱擦拭了几下,走过去,把她的胳膊牵过来,抱着石兮坐在了过了她头顶的木桌子旁,耐着性子道:“囡囡来了,真乖,来,看看今天婶子给你煮了面条···”
说着,端了个铝制的小圆碗过来,里面盛放了一小碗面条和一个荷包蛋。
石兮悄悄看了她一眼,跟只小兔子似的,眼神依然还有些躲闪。
方婶见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心想这女娃娃还真是怕生,都来了有十几天了,一直畏畏缩缩、缩头缩脑的,可怜见的。
农村穷,日子过得苦,养出来的娃娃都糙的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软糯的,皮肤白的跟个瓷娃娃似的,秀秀气气的,小脸一脸白净得很,倒不像是农村里能够养出来的,还蛮讨人喜欢的,就是胆子小了些。
许是肚子确实有些饿了,石兮小眼珠子直直的盯着跟前的小碗,嘴吧一角还浸着口水,良久,这才畏手畏脚的探着小手伸到碗里捏着面条往小嘴里送着,小口小口的吃着,还挺乖,动作还有些生涩。
就是···竟然还不会用筷子。
方婶子又是一声叹息,她都教了好几天了。
待会儿有事还得下村子一趟,于是便将教小石兮用筷子吃饭的任务派给了小胖子,自己到后面房间里收拾去了。
能够充当小老师的胖子显然十分乐意,自己饭也不吃了,耐着性子凑过来手把手的教着。
只是石兮性子十分胆怯,对生人还有些堤防,无论小胖子怎么教,她都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儿呆呆的看着碗里的面条。
小胖子费了老大力气仍是徒劳,不由有些沮丧,终于打算放弃了。
扭头就看到一旁的凌骁正一脸凶神恶煞的直干瞪眼盯着石兮瞧着,小胖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指着石兮说着:“骁哥哥,你别吓唬她,你看,你把小哑巴吓得都不敢吃饭了···”
于是,未来胖子对石兮长达十几年的同情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吃过饭后,方婶将小胖子跟石兮托给隔壁的乡亲照看片刻,便骑着一辆二八式的凤凰牌单车外出了。
石锡镇上的一帮熊孩子们在镇后坡下的一片空旷的田野里疯玩,春天的田野长满了一片绿油油的小草和淡黄色的小野花。
万里无云,天空与田野连接成一幅画,如此美轮美奂。
凌骁带领着镇上的虾兵蟹将们在田野里用稻草堆砌成碉堡,用泥巴做武器,如火如荼的打起了泥巴仗。
方婶自小对胖子管教严苛,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生怕将他给磕着碰着了。
眼见这会儿娘老子不在,心里便有些痒痒了。
自己找死还想要拖个垫背的,好说歹说,总算将四岁的小石兮连哄带骗的给一同领着去了。
远远地瞅着田野中无比激烈的战况,小胖子又激动又紧张,于是费力的搂着石兮一块下了田地里。
偏生,他身板重,下脚处的泥巴有些软,还没走几步就一脚结实的陷进了泥巴地里,两人一起摔了个狗啃地。
胖子的小粗腿陷入了泥巴地里,自顾不暇。
石兮比较惨,小脸直接埋进了泥巴地里,泥巴糊满了整张脸,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直接成了个小泥人。
小石兮顿时吓得哇哇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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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正作战完的两队人马中的一人发现了他们,连忙去禀告远处有伤员。
于是,打了胜仗的凌骁气势凛凛的领着一队人马前来救援。
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正是小胖子高尚跟他家的小哑巴。
看着两人摔得这样丢脸狼狈,打了败仗的吴世昌笑得满地打滚,指着哭得直抽抽搭搭的石兮对着凌骁嘲笑道着:“凌骁,你妈不要你了,跟别的男人跑了,你爸就特意给你买了个小媳妇,这样以后等你长大了就不用担心她再跟别人跑了···”
吴世昌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一帮小罗罗就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其实未必能够听得懂,不过是拉帮结派的跟着瞎起哄罢了。
这样的话彼时搁在胖子或者石兮耳中,定是听不懂了,可是凌骁则不同,他自小就没见过妈妈,石锡镇上所有的小孩都有妈妈,就他没有。
妈妈这两个字,从小在他心里就是一块禁忌。
吴世昌触碰了他的禁忌,从来没有长辈教他该怎样去化解,从小对凌骁而言,处理的任何事情的方式有且只有一样,那就是: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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