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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能理解爱情的,他也曾经爱过一个人,经历世人的诋毁和攻击,承受难堪和误解。如果她是真爱李益,他能理解她现在的行为和心情。贺若真心想安慰她。

可惜他有好意,冯凭却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人真是奇怪的。

人的成长,心情的变化,有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她在拓拔叡身边,迷恋拓拔叡,所以看贺若也感觉英俊不凡,看他和乌洛兰延的关系,也觉得令人感动。而今她对拓拔叡已经忘了情了,甚至非常恨这个人了,看到曾经和他亲近的人,也感觉是近墨者黑。冯凭现在处在对姓拓拔的厌恨当中,看到敌人的朋友,只能想起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荤素不忌的龌龊玩意儿。

跟拓拔家那对好父子一个德行,不愧是自家的君臣。

贺若知道她眼下在气头上,八成是厌恶自己。他本只是来劝她,想安慰她吃东西,而她既然已经在进食了,也用不着他安慰了。至于别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听她发表了一通遗言,死了之后要如何云云,全是气话,贺若安抚了几句,表示会劝劝皇上,也就走了。

第85章 爱与恨

贺若曾替李家求情,恳请拓拔泓能网开一面。李家毕竟是公卿贵族, 其祖上也与朝有功, 当存些体面。拓拔泓心如铁石,没有接纳, 他不会对这个人留情的。

贺若见他态度坚决,也就只得放弃了。

李家兄弟, 当初也算得上是名满京都,历仕三朝, 屡受帝王青睐,谁能想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一朝谋反,举族下狱, 皇帝御字红笔亲批:凌迟, 夷三族。

惨。

贺若同李家并无深交,不过同在朝为官, 还是打过不少照面的,宴会场合上, 也一共饮过酒。朝廷里一贯论资排辈,李家兄弟,都是资历深厚的人, 又是文臣,贺若和他们,是混不到一块去的,不过时而碰见,也会心中评价少年英俊。的确是少年英俊, 李家兄弟,十五岁就成名,出仕为官,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朝廷的机要重臣,和一帮头发胡子都熬白了的老头子共事,怎么不是少年英俊。李羡为人风流,性情机智敏捷,喜欢开玩笑,凡他在的地方,众人的注意力总要被吸引。而李益温文尔雅,风度超群,处理事情又稳重,凡是大型宴会,或者重要的礼仪场合,皇帝总喜欢把他放在身边装点门面。好像除了他,谁站在天子身侧都不像样。

昔在君王侧,今为阶下囚。

眼见他朱衣紫玉,言笑晏晏,眼见他呼朋唤客,进退从容,眼见他朱门豪第,人去楼空,眼见他丢官去爵,锒铛入狱。

贺若心中感叹。

人在朝中,这样的事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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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妆镜前,目光一动不动,望着手中那支白玉色的小瓷瓶,瓷器的莹光衬着肉粉色的手指甲微亮。

那瓶中装的是剧毒,鹤顶红,见血封喉。

宫中赐死妃嫔或犯罪的大臣常用的□□,而今得来的却不容易,是杨信担了掉命的风险,费尽心机才从别处弄来的。

只有一颗药丸。

“宫中到处都是眼线,皇上监视的紧,只能弄来这一颗。要是太多,出了事,追究起来,没人能担待。臣尽了力了。”

杨信在她身边,恭腰低声说:“臣已经找到可靠的人,可以将这药偷偷送进大牢里。不管怎么样,留一个全尸。”

她此时已经忘记了悲痛了,好像终于找到了解决之道似的。她久久,轻声道:“会很痛苦吗?”

杨信明确地告诉她:“会很快,痛苦也不会太久的。”

她闭上眼,点点头,道:“好吧。”

她焦虑的太久,此时,又忽然想通了似的。

死吧,死了也好。

也许他死了,她就解脱了,反正活着也不能在一处,与其天各一方,不如永远地留下来。她不怕他死,她只是怕他会痛,怕他会难受。他一痛,她也痛了。

她看不了他受苦。

他活着爱她,死在她手里,这个结局也完整了。

爱他的是她,欠他的也是她。

爱情是她的弱点,他死了,她就再没有弱点了,从今往后,她可以随心所欲,无所畏惧,再也不用忌惮,再也不用受任何要挟。

杨信看她迟迟下不了决心,道:“娘娘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来不及了。”

他低声劝道:“明日就要行刑。娘娘已经尽力了,而今没有办法,只能如此了。李大人不会怨恨,只会感念娘娘的一片苦心的。”

许久,她叹了口气,把那鹤顶红交给杨信,将自己的心用力地狠下去,哑声道:“你去办吧。”

她一夜无眠,心如槁木。

牢中。

忽然有人用手,叩了叩牢门外的铁栏,他在昏睡中惊醒了。

他已经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是疲倦,时时刻刻都在昏睡。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进食了,自从判决和刑期下来之后,他就杜绝了食物,只是在难受到了极处时,才饮一点水。他没有经历过行刑,但是知道那很污秽,犯人到了刑场上,常常屎尿齐出,他感觉很恶心,他不想死的太污秽。如果要死,他希望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只有鲜血,而不是秽物。

李羡和他关在一个牢房里。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有默契的,自从得知了刑期,便都终止了饮食。李羡这些日子,也是什么都没吃,只是窝在床上昏昏欲睡。没有哭泣,也没有任何交谈或抱怨。

他在昏聩中,忘掉了她,忘掉了时间,忘掉了恐惧。

牢门外有人在叩门。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挪动一下也艰难。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叩门声越来越清晰,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他:“李大人!”

“李大人!”

声音好像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他明明听见了,却怎么都无法醒来。

“李大人!”

他听到外面有个声音小声说:“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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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声音说:“没死!早上还是好的。”

他听到开锁的响动,牢门的锁放下了,有人走进了牢室,来到身边。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李大人?”

他像是灵魂受了一震,非常痛苦地从昏迷中醒来了。是个陌生人,跪在他的床下,道:“小人是奉太后之命,向大人送一物。”

太后?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太后是谁,以及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其实并不想她,也不想见她,没意思。爱便爱了,分手便分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不是喜欢纠缠的人。

没那缘分,罢了而已。

他希望她活好自己的人生,不要再过问自己这个已经成为过去的人了。他是死是活,跟她没有关系。

他坐了起来,背靠着墙,身体因为无力而松弛着,神情是分明疲倦,好像已经失去了情绪:“替我问娘娘的安。”

他的声音沙哑,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和温柔,全不像是临死的人:“娘娘凤体还康健么……”

那狱卒感觉很不可思议,他到这时候还有心情问这种闲话:“娘娘身体十分康健……”

他心想:那便好。他不想自己的事情牵累到她。

“这是鹤顶红。”

狱卒悄悄将那瓷瓶塞给他,暗暗嘱咐说:“娘娘命小人交给大人,或能替大人减轻一些痛苦。”

他茫然了很久,才想起,原来他快死了。

她给他鹤顶红。

两人早就已断了情了,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千方百计的用力,想给他减轻痛苦,看来她是真的很爱他了。

该感动,该感激。

只是他并不感动,也不感激。

他没有接那瓷瓶,只是有些自嘲似的,轻轻笑了笑。他面带哀色,心事又仿佛无限低回,哑声道:“太后送我鹤顶红,太后以为李益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那狱卒不知该怎么劝他:“大人……”

此时此刻,他想起的是崇政殿那天夜里,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这个懦夫!”

这么多年,他一直记着这句,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他不肯接受这样的指责,他想,他不是懦夫,他不畏生也不畏死,他爱她,并不曾懦弱。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做任何事,他时至今日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心,他绝不接受这样的评判。

哪怕是现在,仍不接受。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回答道:“请你替我转告她,李益非是懦夫,不需要娘娘冒着风险替我担罪,李益并未犯下罪,也不需要畏罪自尽。”

“这瓶鹤顶红……”

他顿了顿,“多谢太后的心意了。”

他恨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一直在恨她。

恨她决绝,恨她放手,恨她明明是她先主动放弃了他,却给他冠上懦夫的罪名。他知道他是在报复她,他在用自己的性命和她赌气,报复她当初放弃爱情的自私,以及她对他爱情的侮辱。

第86章 琐事

“大人还是留着吧。”

那人硬将东西塞给他手里:“娘娘不希望大人受苦。”

言毕悄悄离去了。

沉重的牢门重新又被锁上。

李益握着那瓷瓶,触手冰凉, 他的灵魂在这一刻, 终于清醒了。

这是永别了吗?

原来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

他抬头望去,狱室外的走廊黑漆漆的, 隐约看的到转角处的火光。在墙的最高处,有一个小小的窗口, 透进淡白的月光。

这是他人生最后的时光,他即将要失去一切了。

生命的喜乐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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