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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斐顺势将她揽住,道了声好,忽而又想起一事:“对了,后天的宴飨,你去么?”

苏阆闭着眼摇了摇头,含糊道:“没啥意思,反正我也没担什么重要的军职,正好回来落了伤,就说还没好,让我爹推了。”

成斐倒也不意外,听她这样说,眼中复杂的神色却缓缓落定,揉揉她的发道:“那你在府中安心等我。”

苏阆打个呵欠点点头,离开了他怀中:“我去睡啦,你也早歇。”

夜风飒飒,苏阆才挪身,方才被她压着的地方便有些凉飕飕的,有些空。

成斐等到她房中灯光亮起,驻足片刻,转身而出,回了相府。

老管家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公子。”

成斐见他仍旧未歇,有些诧异:“黄伯,怎么了?”

管家嗐了一声,悄声叹气道:“老爷旧疾又犯了。”

成斐面色一变,抬脚便往里走:“怎会?不是下午还好好的么?”管家慌忙跟上:“公子不必太过担心,大夫已经来瞧过,无甚大碍,一更时服了药,现下已经歇了。”

成斐已然大步行至成相门前,听见这几句,才稍稍放心,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坐在榻边,见成相睡得安稳,松了口气,小心掖紧被角,示意管家退出。

管家轻手轻脚带上房门,道:“大夫嘱咐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好再操劳,老爷说一日后的庆功宴礼他无法到席了。”

成斐颔首:“也好,黄伯回去歇息吧,父亲这里我来守着。”

老管家躬身应过,成斐的手在房门上停留片刻,不无倦意地闭了闭眼,悄声进了房中。

. . .

翌日一早,成斐去了泓学院,才至课房,院卿便迎了上来,将他堵在了回廊里:“大人回来了,大人安好。”

成斐点头,与他见过礼,欲继续往前走,院卿却又挡了一步:“大人可是要去处理公文,下官已经规整好了,圣上吩咐,大人正在休沐中,不必劳心费神。”

成斐看他一眼,却只瞧见了他低着的发冠,停住了:“我不办公,不过去书房看看。”

院卿紧绷的肩膀一松,刚想应是,又听他道:“把张承允叫来见我。”

院卿身形微凛,立时去了,不多时,课房中便出来一个人,唤道:“老师。”

成斐从他身边略了过去,抛下一句:“过来。”

两人前后相继而行,张承允跟在他肩后,成斐一路无言,忽听他道:“老师战胜而归,学生很是欢喜。”

成斐已然行至书房门前,背对着他伸出了手:“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晨光倾漏进去,房中物事整齐,甚是干净敞亮,成斐走到案后,随意拿过一本书翻了翻,又放回去:“收拾的很干净。”

“晚生每天都要来打扫一番,不敢辜负老师厚爱。”

成斐唇角这才往上勾了勾,露出些许与往日没什么异样的温然笑意:“你办事向来是体贴严谨的,我放心。”

不待张承允应声,他话锋一转:“我在外面听说,年前院里一个学生出了意外,还是和你同住一个房间的?”

晨光下,张承允的脸色一白,声音里也带了哀戚:“是…陈义兄,夜里喝多了,失足落水。”

“巡夜的人当时没有发现么?”

“没有,当夜学生睡得早,也没发现他出去了就不曾回来,直到第二日一早发现床铺是空的,觉得不对才出去寻,却不曾想,”他掩了下面,“最后在湖里…捞了上来。”

成斐沉默片刻,才抬起眼:“即便是不慎失足,家里人也都给了抚慰罢?”

“院里已经给了。”

成斐点了下头,淡淡瞧着他:“那你呢,现下还在原来的房间里住着?”

张承允的声音不觉弱了些:“说来惭愧,学生胆弱,已经搬出去了。”

“人之常情罢了,”说话间,一阵寒风吹过,撞的窗牖吱呀响了两声,成斐扬手指了指窗扇上方,道,“那里的横窗有些松了,你去把它闭严吧。”

张承允忙应了一声,搬过凳子来踩在上头,抬手去够,袍袖顺势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段胳膊,他用手将窗棱往里按了按,惑然道:“老师,关的挺紧的,没有松。”

张承允低头,却看见成斐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正抬首看着自己。

他一凛,险些从长凳上滑下来,忙捉住窗棂才稳住身形,成斐平静的收了眼:“许是我听错了,没有其他事,你可以回课房了。”

房门被带上,成斐的手移向案角,墨盒被打开,淡淡的墨香夹杂着其他香气从中溢出,墨方整整齐齐码在盒里,只不过少了三条。

成斐眉梢微挑,手指一松,嗒的一声,盒盖往下砸去,关的严丝合缝。

他拂袖,出了房门。

第90章

木兰宫是陈中专设燕享之地, 此次王军告捷而归,庆功的宴礼自然也要在此处举行。

大殿遵循古制,玄地朱漆, 朱杖纁帘, 正中四尺高的三足铜炉周围暖香袅然,从两只龙口中烟腾而出, 即便有丝竹应和,仍然显得格外庄重肃穆, 赴宴的群臣将领应时而至, 各自见礼后, 分席列坐,正襟俨然的等着皇帝进殿。

眼见辰时将至,上首龙椅上却仍是空的, 满朝文武都跪坐在地席上引颈以待,身压足踵,其实并不怎么舒坦,苏城就不大能受得了这样规矩的姿势, 朝身旁静坐的成斐悄声笑了一句:“我觉得阿棠逃了宴飨真是很明智。”话音未落,中官搭着拂尘从侧殿而出,拉长的嗓音回荡过整个大殿, 江涵来了。

. . .

殿中乐鼓声起,宴礼开始时,苏阆才从美觉中起身,等着她的清粥小菜, 拈了针线给成斐绣那条马上就要收尾的腰带。

绣纹布满淡青帛面,只消再勾个边,配个玉带钩便成了,苏阆剪下该换线的绣针,指腹磨挲过密密匝匝的海底纹,细密厚实的触感摸上去很舒服,她想象了一下成斐身着常服戴着它的模样,唇角不觉往上勾了勾。

出神间,荞荞端着饭菜从门外进来,道:“小姐,吃饭了。”

苏阆应了一声,将腰封好生收起,荞荞见她招手,挨着坐下,苏阆瞧见一只盘子里摆着几个油炸圆子,看了眼荞荞,果然那厢垂首捋着捋头发,面色讪讪的:“那个,元宵那天做多了,没能吃的完。”

苏阆笑道:“定是团着团着恍了神,否则你哪有这么勤快。”

荞荞一愣,红着脸冲她吐了吐舌尖,苏阆挑眉,喝了口汤:“二哥都给你说了?”

荞荞哼哼:“小姐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苏阆从睫毛底下瞧着她,嗤地一笑:“得了,你们两个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说开了就成,不过我听府里的动静,你们还没和父亲说?”

荞荞原本有些羞赧的笑意慢慢消了下去,轻声道:“小姐还没嫁,奴婢才不走呢,再者…公子的心意奴婢清楚,只是,”她咬了下唇,“和老爷怕是有些分歧,公子的性子,奴婢不想闹出不好。”

苏阆默然片刻,道:“父亲是不反对你们在一处的。”

“奴婢知道,这样就足够啦。”

苏阆拍拍她的手背:“我明白,你是考虑二哥坚持娶妻,一来父亲不同意,二来传出去也怕旁人说三道四,”她笑笑,“在我看来,这种顾虑没什么必要,我已经和阿斐商定,待我俩成礼他便认你做义妹,堵住外人的嘴,父亲那边,不过是担心你小孩子心性,若能稳下来,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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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荞的眼睛亮了亮,身子往桌子上一靠:“侍郎的义妹?他愿意?小姐别是唬我的吧?”

苏阆嘿然挑眉:“怎么你听见这个消息,比要嫁二哥还兴奋……”

那厢捂脸晃着身子使劲点头:“侍郎成斐啊,小状元郎啊,京中第一公子啊,兴奋。”

苏阆看她一脸没出息的恍惚模样,默然转过了脸,要等这姑娘沉稳下来,任重而道远。

天色已经大亮,想来宴礼应当早就开始了。

苏阆望向窗外,透过窗棂纸,依稀可以看见院里的海棠枝桠上已经冒出了一点春绿。

清风拂过,细软长枝微微抖动,似美人翩跹——

木兰宫殿中亦是绿云扰扰,江涵落座,同众臣攀谈了几句,宴上气氛逐渐活络起来,瓜果既盛,相近寒暄不提,直到第一波乐舞退下,中官取出正宴开始前要宣的封晋旨意,才又归于安静。

苏城片刻前还兴致勃勃的和成斐侃大山:“父亲原本没想让阿棠走修习武艺这条路,奈何她小时候身子弱些,又极其不喜欢喝那些苦汁子,每每医士给熬了补药,她喝不了几口就偷偷灌到那海棠下头,奈何笨的很,倒一趟被逮着一趟,还死性儿不改,受了不少教训……”

成斐本含笑听着,听见这一句,忍不住道:“怎么教训的?”

苏城扬眉:“还能如何,父亲又舍不得抽她,塞了笔墨关到小屋里罚抄,一抄百八十页的,老爷子也是,这边没打算让她舞刀弄枪,那边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惩她,抄的大都是他自己的兵书,你说喜人不喜人。她抄趴了,就够在窗缝里偷瞧师傅教我练剑,兴致却很高,自己折了树枝偷偷比划,被师傅撞见了,说她有天资,小丫头乐的不行,央父亲要和我一起学,父亲拗不过,又想这倒也是个强身健体的好法子,才应了她。”

成斐忍俊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城将手往矮案高几寸的地方一比划:“五岁多,就这么点儿大。”

成斐想象了下一个粉团子似的女娃迈着小短腿儿提着树枝耍来耍去的模样,眉眼间都漫出了冉冉的笑意,余光看见中官扬着拂尘走到阶上,才提醒了下苏城,转回脸去。

殿中很快变得静谧肃穆。

中官展开帛卷,扬声宣旨:“苍天有道,厚土载德。古者封诸子以尊宗庙,立诸将以卫京师,今北上捷胜,保黎民而治太平,朕受真捡于上霄,乃盛仪交举,方询众心,特此赏晋,镇北上将军、左右卫将、屯骑校尉、部曲督,无怠抵率,钦朕之言,着进大司马骠骑将军、怀化郎将、归德郎将、昭武校尉,特有苏旗副军苏城,制授中郎将;礼部侍郎兼泓学院院丞成斐,擢升尚书仆射,并顺院丞位。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圣旨宣毕,众官皆起身再拜谢恩,祝声喧洪,待江涵道了平身,才回到座位上。

纷纷归席时,前面上首突然响起沉厉的一声:“臣有事启奏。”

原本封晋敕令才下,宴礼上一派和谐,这几个字冷不丁砸出来,显得异常突兀。

众人的眼睛循声望去,襄南候已经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神色肃穆。

江涵双眉微皱:“今日乃庆功宴礼,有什么事,襄南候明日早朝再说罢。”

戚覃向右一步,离席而立:“事关重大,若至明日,则不免权落奸佞,危及朝事,还望圣上准允。”

此话说的极重,殿中朝官无不觑觑,气氛顿时凝住,苏城略一皱眉,用只有他和成斐能听见的声音道:“权落奸佞,亏他说的出。”

成斐面色平淡,微微摇头,示意他噤声,目光远远落在了江涵脚下的长阶上。

片刻的沉寂过后,江涵道:“讲。”

“臣检举,侍郎成斐私藏反贼文书,擅窃仕名,诬罔悖逆,盗用兵权,暗置反心!”

一语方出,四座皆惊,簇簇目光陡然在成斐身上扎聚,成斐坐在原处,握着杯盏的手无声松开。

江涵亦沉了声色:“戚侯慎言!成卿自入仕以来,兴举学门,襄资寒生,此次战中固守北境,大破狄军,亦有成卿之功,何来暗置反心一说?”

戚覃冷声道:“众臣皆知,年前北狄可汗亲笔书信传至京中,表求和之意,然成斐不待圣命下达,便领兵攻入西潼,可谓无视上令,擅自发兵,野心昭昭,可以想见,所谓资助寒门,焉知不是收拢人心!”

殿中一时寂寂,不待其他人应声,苏嵃直接从案后站了起来:“沙场形势瞬息万变,待和书从开河至上京来回一遭,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拖沓战事,可会徒增多少伤亡,如若能使北狄战降,又何必屈身应和?此举乃末将同侍郎商议而定,侯爷要问罪,不妨也带上末将。”

苏城直接被气笑:“北狄气性,惯是欺软怕硬,念歹忘好,今日成全,明日忘了疼便又要滋衅,前年一战还不是个例么?侯爷说了这么多,倒是有好硬朗的腰板,若狄军再生战事,想也不必差使我们这些将领,只消您老站在城墙上,顺风吼几声‘和!’,定能震退敌方,兵不血刃呢。”

江涵皱眉呵斥:“不得无礼。”

苏城轻嗤一声,适时停了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即便按兵待朕旨意,也会是发兵反攻,此举无可指摘,”江涵转向苏嵃,“将军请坐。”

他微微眯眼,紧攥在袍袖中的手却松了:“只因这件事,何从看出成卿不臣之迹?倒却是戚侯你,岂非有披毛索魇之嫌?”

宴上已经隐隐有些骚动,戚覃面色不改,沉声道:“臣不敢做口说无凭的事,若非掌握了切实证据,也不会在文武百官皆在的时候告发此人。”

他说着,转脸望向成斐,颇有咄咄逼人之态。

成斐一直平静无言,遥遥看向上首,隔着冕旒,神色观不真切,眼睛却确凿与自己的相对,方才起身:“臣愚钝,不知襄南候此话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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