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呼衍朗抬起眼:“说。”
探子道:“陈军虽然已经撤走了,开河却好像还有兵守着,白日里在城墙上,看见了那个女将的身影。”
呼衍朗轻笑:“自然还是有些边境本来的驻军的, 不足为虑,只是…”他眸色渐深,微微沉吟,“女将,苏阆?”
探子应声:“除了她,应当没别人了。”
呼衍朗双目微眯:“难不成,苏家军留在这儿了?”
陈军都走了,他们那点子人留下来等死么,她倒有胆色。
呼衍朗唇角微折,早晨的帐中不甚明亮,案边烛火将灭未灭,在他眉宇间投下恍惚的影子,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待过几日大军休整好,本将亲自领兵参战,势必一举拿下开河。”
他抬眼:“我会起笔一封战书,你派使送进开河中去。”
探子垂首应过,而后起身退了出去。
呼衍朗拈起酒杯,放在鼻息前摇了摇,眼中闪出一点兴味的光。
倘若能与苏阆对战,想想就觉得…很有趣呢。
. . .
京中朔风将起,成斐一路疾驰至宫门前,翻身下马,验过令牌后,匆匆往甘露殿而去。
江涵才用完早膳不久,此刻应正在殿中批阅奏折,成斐行至殿前,才要托内监进去通报,守在外头的陈中官却道:“侍郎现下还不方便进去,皇上和戚侯爷正在里头议事呢,且等等吧。”
成斐被挡在外头,望着紧闭的殿门,攥着竹筒的手无声收紧了,却不得不应了声好。
日头一点点高了起来,四周却也被风吹的一丝暖意都没有,成斐站在阶前,官服的袍袖被朔风扬的一卷一卷,衣摆也鼓动不定,他却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眉目间也似结了一层冰,神色从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还有些焦色。
陈中官见他站在风口上而恍若未觉,上前提醒了一句:“侍郎,您往这儿挪一挪吧,那风大,别吹着了。”
成斐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殿门上,双耳间灌的全是冷风刮过的呼啸声,陈中官见他不应,又唤了一句:“侍郎?”
他微怔,手指一收,竹筒口的边缘上有个斜刺便扎进了肉里,被指尖锐利的痛感生生拉回了神思,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殿中远不及外面亮堂,却好像照亮了他的眼睛,成斐几乎已经忘了襄南候在里头,抬步便要进去,正和他打了个照面。
两人堪堪对视,不过一瞬,成斐已经将神色敛起,按捺住心中焦虑,朝他行了个礼:“侯爷。”
戚覃下巴微抬,打量着他的脸,淡淡嗯了一声:“侍郎也是应召而来?”
成斐微一欠身:“并非,是下官有事要求见皇上。”
戚覃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想是礼部事忙,”他眼睛越过成斐的手指,落在那点竹绿的颜色上,“侍郎拿的什么?”
成斐微顿,不动声色的垂下了手:“平日里拿着把玩的一点小东西罢了,不是什么打紧的物什。”
戚覃兴味的扬了扬眉:“哦?能得侍郎青眼日日把玩的,那想必是宝贝,可否给本侯一观?”
官服袍袖宽大,成斐垂手,指尖便拢在了袖里,稍稍往后一撤,戚覃却上前一步:“难道侍郎舍不得?放心,本侯虽身无长物,但绝对不夺人所好,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珍玩,看一看便还你,”他略一倾身,“怎么,不方便?”
成斐微微含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倒没的叫侯爷笑话。”他说着,掩在袖中的手往里头一拢,取出一样物件,递到了戚覃面前。
手指打开,戚覃定睛去瞧,却见不过是一支翠竹削成的短笛,静静躺在他手心。
成斐道:“今年春日里顺手所做,侯爷若喜欢,便送给侯爷了,还望不嫌。”
戚覃眸色微沉,没有接过,只道:“君子之礼乐射御书数,侍郎果然样样精通,本侯怎么好拿侍郎的东西,再会。”言罢转身离去。
成斐心下一松,折身进了殿中。
江涵坐在案后,隔着袅袅的香雾看见成斐,有些意外:“成卿怎么来了?”
成斐这才想起方才进来的急,都忘了先着中官通报,幸而他们二人并不真的在意这个,只走到案前,行过拜礼,将方才置于袖中的竹筒取出,交予江涵:“皇上看看这个。”
江涵听出了他声音中努力压制的焦灼意味,扬手屏退了左右,拨开竹筒,将信取了出来,眼睛扫过纸上行行血字,脸色骤变:“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近来都没有新的战报入京,这封血书是怎么回事?
“王军出征后,臣与阿棠一直在用灰鸽传信,才接到了它。”
江涵脸色微沉,定声道:“你莫急,还不能确定此书是否可信,莫急…”
“是真的。”
成斐上前,指上纸张右下角处的一个记号,声色沉沉:“苏家军每个兵士都配备一枚小印,为的就是传书时验明身份,那个章的样式臣见过,现下就盖在这里。”
他抬眼,手紧紧攥了起来:“陛下,倘真如信中所说,王军撤入川城,开河只有寥寥数千兵士镇守,苏家军孤立无援,狄军随时就可以占领开河,攻陷北境,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以北狄之暴虐,一旦城池被夺,城中百姓驻军的性命,只怕皆不可保。”
还有…阿棠。
她选择率孤军留在开河,可是抱了一死的决心?
成斐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一只手狠狠攫住了,直攥的他要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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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涵的眼睛落在那张纸上,其上血迹早已干涸,带的纸都皱了起来,字迹也颇潦草,像是赶时写就,虽只有寥寥几行,其间的迫切之意却几近溢出,越复看下去,越是让人揪心。
殿中一分分沉寂了下去,良久,江涵手指一松,那张纸便飘飘忽忽落回了案上,嗓音却沉的似要结冰:“司马尹,他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
公侯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同气连枝,他们便有恃无恐了吗。
成斐看着案上那封信,眼底墨色翻滚,忽而撩袍拜倒,闭眼沉声:“臣请命领兵,前往开河,破此危机,还望皇上准允。”
江涵眸色一震,几乎是本能的驳回了:“你可知道现下朝中公侯贵族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走了,安知他们会趁着这个空子对你做什么?不可以。”
成斐的手触着冰凉地砖:“臣知道,但请皇上听臣一言,现下北境战事危急,苏将在湳城迟迟不归,具体情境尚不得而知,司马弃城擅撤,绝不能由其继续担任首将,带累王军,皇上若再行选将,少不得一番周章,可以现下情形,拖延一刻开河便有溃败的可能,着实等不得,臣不敢自比张公,然若论谋策帷帐,臣却还有几分把握,愿领军令状,还望皇上成全。”
成斐说完,缓缓睁开眼,恳切沉声:“当然,臣也有私心,臣想,守着阿棠。”
江涵望着他,不知如何言语。
成斐说的没错,消息来得猝然,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费心选将,于公于私,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且只有他,能公私不误。
可到底,成斐也只有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啊。
在京中,他还能以一顶数,可去了北境,这里的事,便是真的不得不空下了。
朝中正在风云涌动的当口,自己也已经应接不暇了。
良久,江涵艰难道:“成卿,你起来。”
案前渥丹的官服没有动弹,像是定住了一般。
江涵闭眼,稳住纷乱的情绪,终于沉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好,朕现在就写手谕,着你领八千骑兵,前往北境,接替司马。”
成斐身形一顿,旋即再次俯身:“臣,多谢皇上。”
江涵深深呼吸了一口:“成卿快快平身罢,莫要再折煞朕。”
成斐眉间焦色消散些许,应声站了起来。
江涵对上他墨色的眸子,手上捞过一副空白的黄绫,指尖顿了顿,触及到他眉目间的压抑神色,将心一横,提笔蘸墨,殿中再无人声,只能听见笔尖扫过的沙沙轻响,不过多时,江涵停笔,在其上加盖了御玺。
成斐伸手去接,一下却没能拿的过来,江涵的手还拽着另一端,没有放开。
沉静的殿中,两人身形停驻,香雾兀自袅袅升腾了半晌,江涵才松了力气,任那抹明黄完全落到了对面。
成斐将其收好,朝他再拜告退,江涵微微颔首,成斐点头,转身朝殿外走去。
就要抬手去拉殿门时,身后突然响起江涵的一声:“阿斐。”
成斐身形顿住,应声转身,隔着空旷的大殿,与他遥遥相对。
江涵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若真的走了,朕可能,保不住你。”
成斐瞧着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声音用力放的和缓:“皇上不必担心,将来泓学院还会出很多得力的臣子。”
江涵身形一僵,须臾,才沉声应道:“是,若论君臣,朕还会有别的臣子,可论夫妻,你只有阿棠。”他闭眼,“去吧,保重。”
第68章
天色擦黑时, 北狄的战书送至了开河营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苏阆接了战书, 便着人将其送了出去。
营房中才掌起灯, 幽黄的烛火照亮案边一角,岑帆坐在苏阆近前, 耐着性子等她读完,才问道:“副尉, 里头说了什么?”
苏阆随手将信扔到案上, 言简意赅:“战时定在五日后。”
话音才落, 帐中凝固了片刻,岑帆捞过那封信,扫了几遍, 发现的确如此,不由皱眉,有些惑然的道:“现下陈狄兵力如此悬殊,兵士修整, 三日足矣,何故拖到第五日?”
苏阆轻笑一声:“他是料定我们不会走,又没有退路, 才故意把时间拖长,好消磨我们的士气和耐心,享受观赏困兽之斗的快感。”
岑帆明白过来,脸色一沉, 咬牙道:“阴毒。”
苏阆将他手中战书抽.出,放到灯上,看着它被火苗快速吞噬,甩手站起身:“不怕,多给这两天时间,我倒要感谢他呢。”
岑帆抬首:“副尉有什么打算?”
苏阆紧着腕箍的带子,眉梢微挑:“我想,重操旧业。”
去年她这个小军职怎么来的,这次还怎么办,夜袭之类她最趁手了。
苏阆敲一敲手心:“寻几个身手利索的来,待夜沉了跟我走,先去探一探。”
天完全暗了下去,窗外寒风飒飒作响,成斐的书房中灯火正明。
他将公文案牍规整好,装到一个箱子里,交给旁边候着的方临:“把这些送到礼部衙门去,等战归再取回来。”
方临应过,搬着木箱往外走时,正和过来的张承允打了个照面,成斐见他这时来,也一怔,旋即和声道:“你怎么来了?”
张承允拱手行礼,将手中一卷书递给他:“学生前来还书。”
成斐接过,应了声好,将书搁在了架上,张承允看着他去收拾笔墨的动作:“老师要走了么?”
成斐颔首:“明日一早便出发。”
张承允恳切道:“学生谨祝老师一路顺风。”
成斐只道:“有心了,天色不早,你且回去早歇了吧。”
张承允应过,折身欲走,却又转过来,唤了一句:“老师。”
“嗯?”
张承允似有踌躇,还是道:“学生冒昧,以后若是有想研习的书目,可否还能到老师这里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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