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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太清了,”蒋时延说,“不常吧。”

好像嘴里卡住的东西被吞了下去,唐漾声音轻快了些,又扯两句道了回见。

车里,程斯然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已:“不知道是谁重度洁癖接不了吻,不知道是谁成年人谈恋爱就牵牵小手,承包我们一年笑点……你特么对你漾哥还撒谎,良心被猪吃了吗。”

“等等,蒋大佬,”程斯然思及什么,“我那天问你亲不亲唐漾,怎么亲,你明明说的是亲啊,还随她怎么亲。”

等红绿灯的空当,蒋时延敲敲太阳穴:“唐漾是兄弟。”

程斯然:“我也是兄弟。”

蒋时延解释:“亲兄弟和亲女人的性质不一样,亲女人是异性之间那种对吧,兄弟之间就没那么多顾忌,关系好随便来一口并不会有什么——”

蒋时延话还没说完,便看到程斯然比洗澡盆还大的脸搁在自己面前。

格外风骚又挑衅,“那你要不要亲我啊。”

第8章 拿你当朋友8

蒋时延伸手挡住程斯然的脸,嫌弃道:“傻逼。”

红灯变绿灯,程斯然坐回副驾驶,同样溢了个音节:“傻逼。”

一个骂在明,一个骂在暗。

两个人都懒得计较。

————

几个路口,到一休传媒。

蒋时延带程斯然去拿广告投放合同的时候,唐漾也收到了工作邮件。

范琳琅:“漾姐,南津街那个特殊件贷款客户,就张志兰,电话打到办公室来,说您在她家门口留了名片,让她随时找。”

唐漾想起自己和蒋时延去过那次,腾出抹水乳的手:“你给她回,我一个小时后过去,谢谢。”

范琳琅:“我带上资料到您家楼下等您?”

唐漾:“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好。”

范琳琅:“没事儿,我刚好值完班。”

唐漾想想,应下。

范琳琅本想提前来找唐漾,结果唐漾提的更早,到汇商接她。

范琳琅在外面打量好一会儿,才上车,问:“您之前那辆mini不是红色吗,怎么换了黑色。”

唐漾笑:“我妈之前开出去,回来扔车库里忘了加油。”

“我以为老年人都喜欢稳重的车型,阿姨还挺洋气,”范琳琅想到平时同事们在背后讨论唐漾的包包衣服,玩笑道,“唐副您可别说您家放着彩虹糖。”

唐漾随口:“差不多。”

范琳琅想了解什么就问什么,止于隐私又不阴阳怪气。

近半个小时的车程聊下来,唐漾在心里又对她亲近了些。

两个人来到幸福花园,有老太太认出唐漾,热情地给两人说上次看到张志兰穿裙子,大冬天的大腿都露出来了,成何体统,到小区捡垃圾也比她那样强!

唐漾含混点头。

“特殊职业吧,”范琳琅语气有了远离的意思,“我们小区老太太也这样,但嘴碎归嘴碎,有什么消息都是最新的。”

唐漾:“先看看。”

两人上楼,敲门,门开。

唐漾认出张志兰的同时,好像也明白了老太太们嘴碎的原因。

因为美,无关年龄容貌的冲击力远强于证件照。

即便在家,还是拴着围裙做事,张志兰也化了淡妆,眉眼细长,带着一丝孤高。

看见来人,她犹疑:“唐副处?”

范琳琅指唐漾,先道:“这位是唐副处,”再道,“我是范琳琅。”

张志兰在围裙上擦擦手,招呼两人进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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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漾和范琳琅礼貌打量。

张志兰家很小,但很干净,墙角和窗户一尘不染。窗帘似乎是用很多块布拼在一起的,但有人在缝隙间绣了小碎花,倒把不和谐的色调进行了统一。

张志兰家有两个小孩,唐漾经受过亲戚家熊孩子的折磨,来之前已经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可见到后,她心里莫名生出些妄加揣测的罪恶感。

大的那个上了小学,坐在一张碎木条拼的书桌上写字。小的坐在哥哥书桌下,乖巧翻着连环画。

大部分小孩见到陌生人都会害怕或者露怯,而张志兰唤“闵木”“闵林”,介绍来人,两个孩子站起来,清脆喊:“唐阿姨,范阿姨。”

唐漾和范琳琅给母子三人拎了袋龙眼,两个孩子想吃,用眼神看张志兰,得到张志兰应允后才克制地拿两个,吃完把壳和核放进垃圾桶,接着做自己的事。

“好乖。”唐漾打心底觉得可爱。

张志兰道:“都很懂事,爱看书,忙不过来的时候会主动帮忙。”

又话了两句家常,范琳琅拿出记录本。

张志兰给了两个孩子五块钱,让他们出去买糖,等他们关好门,这才叙述情况。

张志兰父母是烈士,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名字是孤儿院院长取的,“志”是父母,“以身殉志”,“兰”是自己,“空谷幽兰”。

然后她有个中学同学,叫闵智。

张志兰十八岁那年,高考落榜,南下打工,闵智参军入伍。

张志兰二十岁那年,回a市,闵智考上军校,两人结婚。

张志兰二十二岁那年,和闵智有了第一个孩子,修了平房,二十七岁那年,两人收养了战友的孩子,买了面包车。二十八岁那年,闵智母亲生大病,同年,长江中段洪灾,闵智牺牲。

部队给的安葬费不多,张志兰掏空积蓄还清医院欠款,然后举家搬到了这里。

因为,把平房短租出去的租金,大于住在这里的租金。

唐漾偏头调整了一下情绪,询问她购买江景房的动机。

张志兰声音和方才一样平常:“说出来很好笑,但确实是。那个地方是他以前说以后想买的,他喜欢什么位置结构,我喜欢那能看到长江,他走的地方。”

张志兰说:“他们老家那边有种说法,生前有愿望没了,死了会停在奈何桥,孟婆不给汤,他入不了轮回道,时间久了再也翻不了身。”

张志兰从侧边抽屉里给两人拿了一本相册,笑道:“他人很好,模样俊,我舍不得。”

张志兰念“俊”念的是“zun”的音,唐漾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照片微微泛黄,敬军礼的男人一身橄榄绿,头顶国徽红堂堂。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和春风一样。

范琳琅嚅唇,没发出声音。

唐漾心硬,柔声解释:“但您的购买能力,以及贷款的偿还确实存在很大问题。”

“以后房价会更贵,”张志兰苦笑,“我们现在每个月有烈属津贴抵开支,然后我每天两份服务员的工资全部存着,周末我带闵木闵林去孤儿院,他们和小朋友玩,我打扫卫生也有补贴,”她想到什么,“不过我咨询银行的时候,她们说没签用工合同、没到上税线的话,补贴不能归到收入证明。”

“流水审核过不了,”唐漾忖道,“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存个我的私人电话。”

张志兰受宠若惊:“唐副处你这样我很……”

“没关系,就当朋友。”唐漾执意。

范琳琅眼睛哭得有点红,看张志兰存唐漾电话时,眸光稍稍闪了一下。

三人前前后后聊了快两个小时。

不知是谁,也不知怎么的,提到闵智牺牲细节。

张志兰脸色略微凝滞,良久后。

“他学的工程技术,专业我记不太全,洪灾发生时他是过去做防汛设计的,没签生死状。”

“然后好像是……在现场,一个孕妇想找东西失了足,他去拉孕妇,自己一脚踩在了青苔上,他不会水,一个浪刚好过来。”

张志兰说:“当时孕妇和他隔着距离,他明明可以不去,就明明可以不去……”终归是人,终归会有自私的部分。

唐漾抱着一叠访问资料,宛如抱着千斤沉铁。

“节哀。”她犹豫着抚上张志兰的肩,缓缓摩了摩。

“不哀不哀,”张志兰扯了张纸,笑着擦,“使命罢了。”

出门时,张志兰送两人。

唐漾和她耳语:“情况我了解,然后我尽最大努力,”她顿了顿,“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张志兰:“我不懂理想,也没什么理想,我这辈子就想买这一套房,就一套。”

冬天夕阳很少,远天的云朵如翳般结在女人身旁。

唐漾望着张志兰,很想从理性的角度告诉她:自己爱算命归算命,但人只有一辈子,走了就走了,一抔尘一抔土,没有奈何桥,没有轮回道,没有孟婆,他更不会记得你。

无论你做什么,做再多。

可话到嘴边,终归没有出口。

————

范琳琅要拍照存档,唐漾在单元楼下等她,目光飘忽间,看到两个孩子坐在侧门台阶上。

她走过去,两个小孩站起来,齐声喊:“姐姐。”

“为什么叫姐姐?”唐漾失笑,在楼上自己不是阿姨吗?

闵木抿了抿唇:“妈妈说严肃场合看到大人要叫阿姨,不严肃的场合看上去比她小的都叫姐姐。”

唐漾心里微暖,扶住衣摆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

问学习,问生活,小的闵林不太会表达,大的闵木回答清晰。

好一会儿后,唐漾问闵木:“你有想过以后长大做什么吗?”

闵木赧然:“参军。”

唐漾微怔,然后浅道:“可以给姐姐说说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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