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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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僵硬地扯出个象征性的笑,“有劳将军。但将军不必这般匆忙,行军要紧。”

吴邵不免犹疑,王妃不急着回去?他还想让她归心似箭呢。

“不敢不敢。”

他当下召来船只将元氏所乘的小船围在中心,顺着水流平缓的地方朝北行去。

*

雁回山下,夜幕降临。

密密匝匝的军队驻扎在广阔的平原上,面对一条狭窄的谷地。夜枭幽幽啼鸣,一队轻装人马趁着羸弱的月光悄悄潜入山中。

月亮外包着层模糊的光圈,明日又要下雨。山里本就有雾气,雨季潮湿得根本待不住人,如驻军山中,光是药石就得带个百十斤。雁回山少有居民来往,最高的山峰险绝得连大雁都飞不过去,因此得了这个名。

那队人便带了半袋子驱虫的粉,两三火石,把马拴在隐蔽处,摸黑在林子里查探。雨天野兽也烦躁不安,没有火,就要格外提防狼和野猪之属,不发出响动,就意味着它们可能会肆意靠近。

藏了五千黎州卫的山半点不见火光,白昼的炊烟也被云雾挡住,不容易看出个所以然。瀑布声大,人声被利索地吞没,不知其埋伏在那个旮旯角,尽管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贸然前进。

两万多祁宁的州卫已到达了山脚。

五千人虽只快速走了几日,消息还是封不住,几里地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假的也要着人来探一探。据说数日前绥陵城破,今上仅带领一支卫兵从北门弃城而走,蛰伏在深山老林里,留下倒霉鬼王遒指挥守城战役。

越属的几位指挥使这般想着,愈加自信。五倍于他们的兵力,打胜仗只是时间问题。

漂浮的厚厚云朵遮住月色,周遭暗了下来,黑衣人趴在草丛中。他们当中有人鼻子很灵,闻见了半丝炙烤的烟火气,冲后头打了个手势。

他们有条不紊地如蛇一般在落叶和淤泥中滑行,那气味越来越浓,像是烤了什么野味,令人食指大动。

一丝火焰映在漆黑的瞳孔里。

领头的斥候在树干刻下记号,下令到此为止,赶回营复命。众人开始后退,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突然,嘎啦嘎啦的响声出现在他们头顶,伴着凉飕飕的水点。首领惊了一跳,仰头看去,却是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停在枝上。

月光稍稍亮了几分,照在大鸟琉璃般的眼睛里,一大一小两个棕色的圆圈十分怪异。

林子外的马匹蓦地嘶鸣,斥候按捺不住,借着浓浓夜色跃下土坡,只见马匹旁站了个人影,手上拿着个布袋,刺鼻的烟味遥遥地飘到鼻尖。

是他们袋子里的打火石!

一撮火光从不速之客的手里悠悠地掷向地面的枯叶,几乎是眨眼间,那片土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风里传来熟悉的气味,斥候们傻了眼,地上何时泼过油?

他们顾不上马匹,一个个飞快地四散躲开,可脖子上却不寻常地热。等反应过来时,自己身上已经满是火苗,有人下意识在地上打滚试图压灭,立马整个人都融进了火海里。地上全都是动物的油脂,沾了火星便肆无忌惮地汇成火海,他们捂着脸惨叫,很快就被烧的面目全非。

大鸟在树上懒懒地俯视着,脚爪一松,丢下个空荡荡的瓢。

那瓢掉到火里滚了滚,火焰又腾起三尺高,原来那里头原先装了好些油,现在不知去处。

放火的人掐着时辰,等火放的差不多,人也死的差不多,便抬头望天。

谷口外的军队发现了大盛的火光,等不到派出去的人马回来,意见分成两派,一半人主张现在就去放火的地方,因为那里肯定埋伏了黎州卫,一半人觉得等天亮再带大队进山方为上策。

正争持不下时,忽地空中闪过数道雪亮的光,指挥使们探出头,竟是下起了月亮雨。大块的天空电闪雷鸣,紫色的电尾狠狠劈在树林上方,甚是狰狞可怖,而东边一梳半月悬浮在深蓝的海洋里,被云温柔缱绻地拥着,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一个指挥使道:“火被浇灭了,明早山坡上光秃秃的一块,总算方便我等勘察地形。”

其他人眼见又下起雨,那点怀疑的心思被浇了个透,骂骂咧咧地责备派去的队伍没用。第一次进山就有去无回,不是在全军面前丢脸吗?

骤雨哗哗地砸在帐篷顶上,士兵们在稻草堆里阖上眼,被雨声勾起万千思绪。

山里的雨也大的怕人。

罗敷缩在帐篷里,明绣先前看有月亮就去取,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外头这么差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除了山里也没哪儿了。她素来怕声音响的东西,从敲锣打鼓到爆竹雷声都是,总觉得心里不安稳,那一连串巨响仿佛敲在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帐帘一掀,露出小女郎半张湿漉漉的脸,油灯下和花猫似的,显然是走路上摔了跤。

“半路上突然下大雨,余大人把我送回来的。”明绣不好意思地说。

余守中在外面局促道:“举手之劳。不过秦夫人,之前山坡上走水了,听说陛下那边的帐子好像也遭了刺客……刚才路上碰到主营的人求药,本想来这里找魏军医同行,但他不在,可否麻烦秦夫人和下官跑一趟?”

潇潇雨水把他的嗓音冲刷得稀薄,明绣急急道:“余大人没有伞,女郎先让他进来吧!”

罗敷想起余守中憨憨的老实面孔,在狭小的空间里抱膝沉思了片刻,发觉侍女焦急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像是不知道她为何这般犹豫。

“秦夫人!”余守中抹了把额上的汗。

“……我拿把伞。”

罗敷艰难地张口道,宛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第150章 揍

伞拿了和没拿差不多,横七竖八的枝桠挡在面前,路都走不好,别说打伞了。

罗敷索性收了雨伞,虽然带着斗笠,身上还是被淋成落汤鸡一般,又冷又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别提有多难受。

“快到了,前面就是。”余守中一心担忧主帐,不顾自己形容狼狈,直挺挺地向前冲,“大人当心脚下。”

下属这么干劲十足,她没道理表现出冷漠,喘息着踏在枯叶泥泞上,费力地拔出靴子。她顺着高高的树梢往上看去,闪电闹腾得正欢,月亮却还慵懒地挂着,这什么鬼天气。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见半个人影,树叶搭的小棚子里窸窸窣窣,应该是士兵们在里面说话。借着诡异的月光和电光,她看到一个稍大点的帐篷,青色的油布在风雨里晃动。

帐子外并没有侍卫,余守中在外头杵着不敢擅闯,罗敷看不过去,想让他直接进去却又没有理由,只好尴尬地跟着他站,心想不需要她的话她就走人了。

里头有谁说了几个字,听不清,但忠心耿耿的余御医立马冲进帐门,她不得不殿后,把头低得可以。

雨声小了,帐帘内是另一个世界。昏暗中燃着两盏油灯,幽微的光线嵌入眼眸,不安分地跳跃,她的心也跟着恍惚。

陈设比她的好不到哪里去,地上铺了层十分干净的褥子作床,矮矮的木头桌也不沾半点灰尘。褥子上斜靠一人,光裸着背,袍子褪到腰际,肌肤在橘黄的灯光里泛着淡淡的象牙光泽,像黑暗里的夜明珠。

然而他背上极为刺目地摆着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痕,细细的印子呈现出红紫色,不大深,看起来却触目惊心。

魏军医长正端着个小碟子,拿干燥的棉花清理伤口,“陛下让大人们都免礼。”

余守中震惊过后又奇怪起来,这伤有些时日了,看来刺客没有在陛下的帐子里为非作歹……所以就是让他带点药过来,其实没多大事,他的心落回肚子里。

“多谢余大人送药过来。”魏军医抬抬眼皮,若有所思地瞟了罗敷一眼,“天气湿热,陛下这伤约莫没注意,有些炎症,不打紧。”

余守中把药瓶交给罗敷,她对老人的神情不明所以,愣愣地递过去,魏军医却拿了满手东西,腾不出空。

“秦夫人继续吧。”他放下碟子和棉花,擦拭双手,叹道:“敢问陛下这伤是怎么弄的?虽然只是损了皮肉,下雨的日子最是麻烦,还得好生将养。”

王放这才淡淡道:“猫挠的。 ”

他的侧影投在油布上,高挺的鼻梁和羽扇般的睫毛纹丝不动。

余守中瞪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猫能抓成这样?而且今上也没养过这些带爪子带毛的小玩意啊。

罗敷今天状态不好,脑子也不大好使,下手没轻没重,棉花一按上去,就听见他“嘶”了一声。她赶忙撤了手,张了张嘴,终究是一言不发,手上握着棉球,背后却开始冒冷汗。

魏军医忽然道:“陛下,隔壁营地还有十来个腹痛的士兵,先前百户长来寻小人,既有院判在此,请容小人告退。”

余守中:“……”

罗敷神游太虚,回过神来时那两人跑的比兔子还快,帐子里的人数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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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她也异常安静,缓缓地把溢出的血水吸掉,半个棉花都湿了。雨似乎小了些,她的耳朵已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可是心却越来越重,像坠了块乱晃的铅。水滴从头发上滑过额头,又滑过眼睑,她僵硬地为他涂抹着药粉,手指从头至尾没有挨到皮肤,等一切都弄好了才敢伸手去抹。

王放转过身,“你……”

他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里。

她裹着身灰不溜秋的裙子,被倾盆大雨兜头一浇,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乌黑的发也零零散散地垂落,在雪白的颈后蜿蜒。她翘起的眼睫上挂着滴晶莹的水珠,正要侧首用袖子揩掉,冷不防见他看过来,微有些不知所措。

他凝视着她,她盯着烛火,两人不动声色地对峙了半晌,他先开了口:

“有话就好好说,别哭。”

罗敷尴尬得要命,好歹从沉默中憋出一句:“没有,是刚淋的雨。”

她低头收拾药瓶和棉花,往药箱里囫囵塞了几下,站起就走。

王放怎么可能让她来去自如,当下用了三成力气将她一拉,拎小鸡似的揪着领子把她弄到褥子上,手指拂过睫毛后放在舌尖尝了尝,还真是雨滴。

他暗自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不露痕迹,“你连碰都不肯碰我,想必不介意在我背上划出的伤。我从不曾真正埋怨过你,只想问你一句,我若是把以前那些承诺都弃如敝履,你也能不介意么?”

残留的雨水在脚下蔓延开,罗敷拢起袖子,存住丝热气,“我介意。”

“我介意,有什么用?”

王放握住她的肩,脸色骤沉,“也是,你眼高于顶,不把它们当真。”

她切切地感到心口一阵钝痛,木然坐着,嘴唇失了血色。

他的手臂环上来,她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眸子里映出他在青油布面上前倾的身影。

“罗敷,你的眼里就这么容不得沙子,”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从身后紧紧拥住她,“我现在告诉你,你外祖母当时已无求生之意,河鼓卫原本要事先救她出来,她却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当时审雨堂的刺客来了许多,每个暗卫都有自己的任务,若执意破门而入,势必影响大局。”

“亲疏有别,立场不同,这个道理你很明白。自刘太宰死后我年年去青台山祭拜,命观中女冠照看陆氏公主,封锁山下消息,做的还不够吗?你也知道她厌世多年,神志不清,并非我为自己开脱,杜撰出这些话。”

她清明的目光闪过一缕异样,破天荒没有推开他。王放察言观色,继续冷静至极地道:

“我是利用过你多次,可从那之后我绝不敢再如此行动,因为我不想让你对我心存芥蒂。罗敷,你以为我压下臣工反对、破除北朝干扰将会无比容易?”

他似嘲讽似悲哀地笑了声,“我甘愿为你做世间最艰难的事,但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就因为我曾经的过失,你这辈子都要记恨、都无法原谅?”

“罗敷,你对我不公平。”

她浑身都在发抖,嗓子哽咽住,攥着濡湿的衣角,眼睛死死地定在帐帘上。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王放掠过她的眉,再往下,阖紧的眼角是实实在在的水渍,冰凉的,很咸。

他松了手,在她耳边轻轻一叹:“走吧。”

罗敷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出了帐篷。

雨不知何时消匿了踪影,密密的云散开,月光清澈,洒照山林寥廓如雪。

她的伞还丢在门口。

渡万水,越千山,他不曾有悔,只望她转身看他一眼。

*

越王卞巨收到前方水军的捷报,在应酬上喝了点酒,红光满面地回到寝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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