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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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上汗水涔涔滑下,她按住胃部大口呼吸着,咬破的嘴唇沁出血珠。天光黯淡地铺在脚边,她失神地望着,无休无止的疲惫蔓延到四肢百骸。

耳畔听得木门被人撞开的轰然巨响,罗敷颤了一下,垂落的发丝堪堪遮住半张苍白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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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徐步阳闯进屋里,看到她坐在地上,倏然住了口。

他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扫了眼身后跟来的河鼓卫,俯下身道:“咱们先回去,不要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和师兄说!”

罗敷突然卸了所有防备,一下子呜咽出来,边点头边抽泣。

徐步阳哪见过她这样,整色肃然道:“辛癸,刚才这刺客说什么了?”

河鼓卫默然不答,地上的两人无法说话,满地的血十分可怖,混着几根湛亮的弯曲银针。

针都弯了?他打定主意,扶着罗敷站起来,却冷不防被攥住袖子。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嗓音在一片死寂中坚决而低沉。

“师兄,我们回玉霄山吧。”

徐步阳倒抽一口凉气。

屋外的阳光刺进瞳孔,罗敷失魂落魄地挪动着步子,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循环往复,此起彼伏。

她对他太失望了。

*

黎州绥陵城也是同样的好天气。

州卫大营安设在城外,与都指挥使司的联系断了数日,只由南下的暗卫等人维持通信。指挥使萧仁的族兄萧佑任季阳知府,明着是越藩的人,萧仁在黄知州被今上丢下牢狱后及时称病,一直在家休养生息,以示明哲保身的中立态度。他手下官员来路众多,一部分忠于南安,一部分是墙头草的模范;至于黎州卫指挥使谢昴,在今上与州卫王佥事比试箭法后利索地倒向洛阳,从都司衙门出来后就没回去过,而萧仁派去一同督查形势的那名佥事,也意料之中地不见踪影了。

“陛下,递交匈奴来使的文书约莫后日就能到京城。”

单独辟出的营房内茶水初沸,袅袅腾起的水汽在手指上凝结成露珠,晶莹剔透。

王放淡淡应了声,宽大的袖子掩住指尖,卞巨隐约看见道绿色的光。

他摩挲着从手钏上取下的水晶珠子,水汪汪的一颗,像明润的眼睛。

卞巨察觉案上的公文只被浏览了一半,粗瓷杯里也是空荡荡的,不禁担忧起来。自从几日前暂驻赵王府的属下来信,陛下的心情就有些不对,他那天正例行公事念密报,说到抓了两个审雨堂的女刺客,其中一个曾经在禹县的道观里待过,今上就叫他不需再念,并让他把一堆信件给烧了。

“卞巨。”

河鼓卫统领整装待命:“陛下尽管吩咐。”

王放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在长案后低低道:“我对她一直太好了,才让她觉得我应该是个好人。”

分明做着最卑鄙的事,却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善良随和的面孔。他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又怕她将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于是时时刻刻都对她温柔,填补她空缺的安全感。

她做不到完全相信他,他从第一天就明白。

彼时他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紧张一个人,紧张到连冷却多年的血液都因愧疚和悔意翻江倒海,如果重来一次……可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先帝临终前曾说,不要总觉得他无情无义,因为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会变得比他更胜一筹。”王放静静地道:“这是我相信的第一个谶言。”

不得不深信不疑。

卞巨道:“秦夫人会理解陛下。”

他依旧微笑着问:“为什么?”

“秦夫人心里有陛下。”

王放转过脸庞,幽黑的眼睫颤了颤,“我宁愿她没有。”

正因为她对他期望那么深,才容不得半点虚假欺瞒。

他摊开文书:“依你看,和北朝联姻的消息多久会传到这里?”

卞巨掐着指头算了一会儿,认真道:“再早也不过月底吧。”

王放嘲讽笑道:“安阳一旦得了风声,恐怕头件大事就是要散播出去,把消息传到诸邑郡耳朵里。”

而他不能制止。

洛阳的主要兵力正在南下途中,谯平带兵镇守玄英山只是个幌子,他来南安之前就决心先平定越藩,再集中兵马北上与容氏汇合。从西突厥那里借来的马匹最终要还回去,他不能浪费大好机会,国朝没有与匈奴匹敌的骑兵数量,若是梁军入了北境,洛阳危矣。帝都离国界太近,他又不在禁中,只能暂时礼遇收敛,从安阳公主身上下手拖住宇文一族。

梁帝苏桓得了解药,皇后对他言听计从,再加上漠北遭东.突厥大败,诸多缘由使宇文氏惴惴不安。他们亟需在朝堂上巩固地位,主战派的数量日益增多,既知洛阳国主不在金銮殿上理政,必然会动南侵的心眼。正好扶朝宫唯一的公主殿下和太后意见相左,领军的外戚迫于安阳压力,未能成功得到批复以战邀功。

从南安到玄英山,必然要经过洛阳。匈奴的使臣如果能耐心等到他回去,那么一切都掌握在洛阳这方,他再无顾虑。他会亲自写求亲的国书,一丝不苟地过目礼部的章程,把聘礼一箱也不少地送过去——如果他们要。但让安阳嫁来做皇后,她还没有资格。

风卷着沙尘灌进屋,吹得心口一凉。王放换了个语气道:“越王妃元氏安置好了么?”

“正往绥陵来。”

他眸子闪过丝幽冷的光,“初五便动手罢,别让王叔抢先了。”

*

元氏坐在轿子里,颠簸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睁了眼仍是漆黑一片,她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要往哪去,未来会如何,木头似的任这群人摆布。

大概失了心的人都不在意其他人重视的东西。一念生,从而万劫不复,她早已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

二十年的夫妻情谊到此为止,她再也受不了丈夫如此对待自己和族人,唯一想出的报复,就是协助外敌放走方继,烧掉抱幽轩。她本想带着绝望葬身于大火中,却被几个人趁机带走,打断了原本的计划。

她还有什么用处?元氏松散的思绪在多日的跋涉中不由自主地聚拢,第一个想到的人,竟还是辜负她的卞巨。是了,他们没有苛待她,想必是洛阳的人……洛阳的人。

元氏蓦地忆起长姐死时的光景,真是怎么逃也逃不过。元家倒了这么些年,连王爷都不齿为伍,如今她就要成为要挟越王府的人质了吗?只可惜陛下打错了算盘,卞巨不会考虑以大代价换取他的结发妻子。

她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至少有人为她说话。元氏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周围突然亮了。

有人掀起了帘子,让光线射进轿子,她迟缓地眯起眼,原来是到了地方。

“王妃请进。”

元氏下了轿,游魂般走进敞开的门,立刻有侍女过来搀扶。沐浴更衣后她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等待来访的影子出现在屏风上。

“殿下远道而来,本应先歇息一晚,是在下唐突了。”

一个曳玉敲冰的声音含笑响起,“不会打扰殿下太多时辰,您可以放心。”

屏风上印出的人影修长优雅,落日坠在他的冠上,山河流淌在他的肩头。

那人开门见山,不疾不徐地道:”越王殿下可曾与您谈到过寻木华?”

“我需要先问先生几个问题。”元氏虚弱道。

“如您所愿。”

“这里是何处?”

“祁宁黎州。”

“要我来何用?”

“如您所想。”

“先生是何人?”

“方氏煕圭。”

元氏端丽的脸上出现一个奇异的笑容,喃喃道:“是你啊。”

隔了半晌,她轻柔道:“对不住,王爷从不和我说这些。”

“承奉三十二年春,南三省士子联名上书,请求先帝应陆鸣请求,复古礼带兵迎陆氏公主于国境之西。此举使得先帝心生嫌隙,加上元相临终一语,终酿大祸。”

“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陆氏和卫氏倾覆后,元家也走到尽头了。”

元氏的面容愈加苍白,只剩她了,只有她还在苟延残喘。

“元家为越王鞍前马后,丞相大人连回光返照之时都不忘给南安做嫁衣,可越王殿下二十年来的作为,着实令人发指。元家当初有难,他不曾伸出援手,元氏被重新启用,他倒是赶得及时,不久前元郎中被三司会审,他应是彻底放弃这块鸡肋了。王妃殿下贤惠大度,操持中馈多年,其中辛苦只有您自己明白罢?”

元氏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轻微地抖动一下,张开嘴良久,才勉强把嗓音逼出来:

“寻木华早就毁了,你们放弃吧。”

她的语调一缕烟也似,迢迢地随风而逝。

屏风后的人却像早就知晓,了然笑道:“多谢殿下告知。其实还有一事,元郎中本是要在秋后处斩的,却刚刚在狱中畏罪自刭了,还请殿下节哀。”

元氏艰难地捂住胸口,忽地一阵眼花,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137章 难言之痛

“据说司右院判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那位跟随多年的老管家了……哎,真是叫人唏嘘。 ”

河鼓卫皮笑肉不笑地俯视着司樯,”也别太伤心,你迟早也要去见你爹爹的。好了,让我们瞧瞧,你认识的是谁?”

刀背从那几个瘫倒在地的刺客脸上划过,“——原来是这个呀。”

司樯强忍剧痛,眼睛霎时湿润了,“师父……”

河鼓卫面面相觑,这孩子也太不敬业了。

其中一个侍卫回想一阵,愤愤道:”这个仿佛是在京畿和兄弟们交过手的,在禹县损了个兵马司的新兵,某记得清楚。”

河鼓卫头领捏着司樯的腕骨,“小子,你师父和你提过陆氏兵符么?刺杀徐先生到底还有什么目的,一并都说出来。你们几个帮忙把针给扎上了,快点收尾去秦夫人那里守着。”

先前没有想到这一块,问话也未涉及,经徐步阳提醒拉来了司公子,进度果真加快不少。司樯入伙不久,经受父亲惨死的打击心如死灰,很容易就供出了实情。

冬至休假之时,审雨堂派了批资历深的杀手去青台观,查明当年失踪的陆家军鱼符,同时刺杀祭拜故人的今上。陆鸣死后,陆家军分崩离析散落京外,越藩似乎极为看重这股力量,想要夺得兵符重聚人马。南三省离洛阳太远,不熟悉北边的布局和阵仗,带军北上必须有经验丰富的士兵,再则相党余孽在洛阳的城防司里占据一席之地,两相呼应,事态比原先预测的严重许多。

损的新兵便是卞巨特意挑出来的,欲试一试兵马司的态度,结果立刻被今上责罚一通。

司樯在徐步阳的小楼里耐心埋伏,但他竟还存着直接刺杀左院判的心。他师父参与过青台观的行动,告诉他左院判就是陆氏公主的亲外孙女,很可能知道兵符下落,因为今上当时的所作所为皆在维护她。既然知晓不该知晓的秘事,那么就罪加一等,更无活在世上的理由了——他父亲被那来路不明的女人压制,组织高层又要清除她,他不动手简直不孝不忠,枉费栽培之恩。

年轻刺客的身体开始痉挛,骨骼在肌肉里咯吱作响,是毒性发作了。河鼓卫头领待他说完,左右想了想,再无要问讯的,便反手一刀下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殷红的血迹在地上爬伸,暗卫们解决了手头的一桩大事,整理过屋内污秽,急匆匆赶往玉翘阁。

要真让秦夫人回了匈奴,他们也不用吃饭了。

玉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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