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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宴初回府之前,她想出门一趟。

抿抿唇,豆苗儿命人准备一顶软轿,决定去赵氏竹雕会会那帮赵家人。

尽管时隔多年,豆苗儿却从未打算原谅他们。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此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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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了心底的那点疑窦,她只能拼命压抑那股反感与不悦。

落轿在赵宅门外,侍卫上前让门卫进宅通传。

软轿有明显标志,门卫哪会不认得这是首辅家眷?尽管豆苗儿与赵家没有联系,但明里暗里,她的几位叔伯都借着她如今的身份与官家打交道做生意,这可比现在赵静书的身份管用多了。

说是太王妃,又有什么实权?不过是个好听的封号罢了!

她膝下的承郡王宗浚更是个垂髫小儿,等成了年,若皇上不喜,随便就封去了外地,天高地远,有生之年,能否回到京城都未可知,所以自新皇登机,赵氏竹雕明显开始衰落。这也是豆苗儿的身份被承认,甚至在首辅府邸站稳脚跟后,赵家人为何会不顾颜面三番五次登首辅府邸拜访的原因。

自然,他们并没有在陆宴初身上捞到任何好处。

短短片刻,她的叔叔赵德贵携另外的叔伯家眷们同时走出来,满脸的殷勤笑意让豆苗儿更生反感。

她蹙眉下了软轿,视线轻晃过去。

叔伯都不太能认得全,更莫说他们的妻妾子女。

一张张面孔里,豆苗儿将目光锁定在后几排的一位男子身上。所有人中间,只有他的笑容不那么的虚伪与势力。

还记得当年,他跟在赵德贵身边,一起到泖河村寻她,为了她爹那未完成的竹雕。

赵天福这个堂兄,豆苗儿不该有厌恶的理由,恩怨属于上一辈,他对她,至少还存着亏欠弥补的心思,不像他们。

“寄书啊,前些年听说你失了踪,咱们可快急死了。”

“就是,差人回泖河村打听,可惜那些村民都没什么文化,牛头不对马嘴,简直了。”

“看到你好好的,咱们总算安了心。”

一时之间,男男女女都争着抢着说话,更有揉着帕子拭眼角的。有没有真的泪水,豆苗儿看不明朗。她眉头越簇越紧,可惜他们一大家子正忙着谄媚,没有及时发觉。

“我想和天福哥单独说说话。”豆苗儿打断他们的惺惺作态,望向同样蹙起眉头的赵天福。

见她提及自己膝下的长子,赵德贵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当然可以,寄书,你先进来坐会儿,坐会儿,让你婶婶给你泡……”

“不用。”

“要的要的,寄书啊……”接收到赵德贵的眼神示意,微胖的陈氏讯速上前,作势想执住她手,将她给拉到宅子里去。

“放肆。”立在一侧的随行护卫猛上前,朝陈氏亮了亮剑身,眸厉声正,一派肃穆,“首辅夫人怎由你等刁民随意触碰?”

陈氏惊了下,盯着凶神恶煞的护卫簌簌发抖,右手慌忙扶住发上颤巍巍的金钗。

赵德贵脸上顿时一片讪讪然,但他还指望豆苗儿能看在血缘的关系上能重修于好,便厚着颜面说:“寄书啊,咱们是你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们,怎么是刁民呢?我们过去的确有很多误会,但叔叔可以给你解释,事情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和你爹……”

“够了。”不耐的嗓音突然冒出,这次是站在身后的赵天福开口打断。

他紧绷着脸,看了眼丢尽颜面的父亲母亲还有叔伯们,笔直朝赵寄书走去。

“寄书妹——”

“不,是首辅夫人。”拱手,赵天福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声说,“西侧有家茶馆还算幽静,若首辅夫人不嫌弃,我带您过去小坐片刻。”

豆苗儿“嗯”了声,语气淡淡的,没有多看其他赵家人一眼:“劳烦天福哥带路。”

第80章

赵天福带豆苗儿去仙溪茶馆二楼,两人拾阶而上,临窗落坐。

窗下是蜿蜒的碧绿的湖,虽风景怡人,但他们都没有赏景的闲情逸致。

点了壶碧螺春,等茶上座,赵天福为她斟了杯热茶。

“那年泖河村一别,紧跟着你就没了消息,我辗转着打听,实在没有你的任何音讯。直到最近,才听说了你曾经历过的种种苦难。”

豆苗儿品了口茶,没作声。

“寄书妹妹,你受累了,好在苦尽甘来。如今首辅又对你们母子二人爱护有加,知道你现在过得真的很幸福,我终于松了口气。”欣慰地望向她,赵天福笑说,“对了,还不曾有机会见小公子,他叫什么名字?”

“小名福宝。”

“带福字好,我名字里也有个福字。”

豆苗儿跟着他弯了弯嘴角。

沉默了会儿,赵天福垂眸说:“寄书妹妹,我知道我爹他们对不住你,这些年我们对你有太多亏欠,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带过。”神色歉愧,赵天福继续说,“可无论权势或是金钱,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你,但只要你有需要,只要我能做得到,全部都可以。”

“其实我……”豆苗儿话语一顿。

“没关系,你说。”

豆苗儿看他眸中满是诚恳,这才开口:“我就是想问问,静书当年被宁远候侯夫人收为义女接入京城,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察觉赵天福有一瞬怔愣,豆苗儿怕他为难,补充说:“那会儿的事情我不大有印象,最近想着,有些奇怪,便走了这一趟。”

“侯府当时要接走静书,我听说是因为侯夫人在寺庙里求了一卦,经高僧指引,在京城以北三百公里之外找到了生辰八字年龄都符合的静书,说是养在身边可保侯府尊荣与平安。”

“这样吗?”

“嗯,说是这么说的。”赵天福扯了扯嘴角,突然冷声道,“但全都是假的错的。”

“假的?错的?”

“寄书妹妹,你仔细想想,这些话听着没问题,可怎么偏偏找到我们这么个僻远的破地方?而且单单指定要找的就是静书?”

豆苗儿心头一紧:“然后呢?”

赵天福忽地抬眸定定看着她,搁在桌面的双拳紧握,手背青筋鼓起,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半晌,他沉声说:“对不起,我是真的想过要告诉你,可寄书妹妹,静书与我有同胞之情,倘若我把所有的真相都戳穿,她又会沦落到什么下场?所有的过错都是我爹他们一手造成,静书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你看她现在,孤儿寡母,处境和地位都非常尴尬,所以我求你能够网开一面,千万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我吧,若是我当年能鼓起勇气说出一切,或许……”

听得一头雾水,但豆苗儿能明白,这事好像是跟她有关系。可到底有什么关联,才让赵天福那般为难和愧疚?

“寄书妹妹。”叹了声长气,赵天福苦笑说:“你知道吗?其实侯府要找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

话语落地,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神情错愕,豆苗儿震惊不已。

她望向严肃的赵天福:“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些事情他们不可能告诉我。是因为爹娘的一次谈话,被我不经意听到。”赵天福沮丧地埋低了头,“那时静书已经启程去往侯府,记得临别前,她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比起离家的伤感,我能感觉到,她更多的是憧憬向往京城新的生活。所以我更加不确定要不要说出真相,一直纠结着一直隐瞒着,一年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豆苗儿不可置信,“难道是因为我的生辰八字?”

“不,这只是个借口。他们要找的是泖河村赵家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好像并不知道你名字。”

越听越糊涂,豆苗儿甚至怀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寄书妹妹,我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我确定,爹娘把静书当做你,送去了侯府。”言语肯定,赵天福忽地惨笑一声,“听完这些,你是不是更加恨透了我们?我爹他们不仅仅对你爹……现在,静书更是夺走了本该是你的荣华富贵。倘若一开始没有出错,去侯府的是你,你根本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寄书妹妹,真的对不起……”

赵天福的话一句句在耳畔回荡,豆苗儿仍处于懵懂的状态。

谈不上恨,也说不上惋惜,她就是古怪,侯府的人为何要找她?

“想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寄书妹妹不如直接去侯府吧!这些年,是静书抢了你该有的位置,她早应该得到该有的惩罚。”起身,赵天福实在没脸再面对她,他埋低了头,朝她深深拱手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寄书妹妹你有需要,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万死不辞。”

豆苗儿想说她不需要,但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勉强点了点头。

茶楼道别,豆苗儿上软轿。

快到府邸时,她想起道徵大师先前提到过陶平。

陶平回泖河村是做什么呢?是不是别有什么深意?看来等陆宴初回来,有好多事情,他们都需要开诚布公的告诉彼此。

回了府,从管家李韬嘴里得知,首辅在大半个时辰前已经回了,正与宁远候侯府世子在厅堂会面。

“宁远候?”脚步戛然而止,豆苗儿望向李韬。

“是。”

“他们在谈什么事情?”

“老奴不知,应是朝廷公务!”

豆苗儿蹙眉,想了想,问道:“李管家,你能给我说说宁远候侯府的一些情况吗?”

“当然,夫人您是想听哪个方面?”

“随便说说就好!”

“是。”李韬拱手请她往前,他跟在后头细细思量了会,说:“数十年前,先皇还在世时,南北边关极其不稳,常有些部落族群寻滋挑衅,战事时起,多亏老侯爷与大将军司马竟驻守两地,才能换得天下太平,所以,老侯爷与司马将军一直是先皇最为器重的人。后来北方边疆的部落族群慢慢衰落,老侯爷奉旨回京,但他生性耿直,与文官们很难共处。皇上非常头疼,所以每当各地有什么流寇土匪叛乱,都会请他出山前去平乱,老侯爷也次次不负众望戴功而归。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侯爷年纪已大,膝下独子也早能独当一面,所以他现在深居简出,在府中修身养性,很少再现身朝堂。”

“听起来,宁远候侯府倒是满门忠烈。”豆苗儿在廊下慢走,恍恍惚惚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年扬州,与沈临邑一起率兵前来捉拿反将的另位男子,就是宁远候侯府世子贺一盏吧?

他的面貌豆苗儿不曾看清过,依稀是沉稳挺拔的模样。

“等首辅与世子商谈完,与我通传一声。”一时也听不出什么名堂,豆苗儿吩咐完李韬,折身去看望福宝。

今日她回的晚,晚膳还未安排。与厨房管事定了几样小菜,她清洗了些果子,给孩子先垫垫胃。

“娘亲,您在想什么?”福宝捧着只小梨,将梨的半边啃出了个弯月,眨巴着眼问她,“您都想了好久了。”

“我在想,若被你爹知道,你今日连半篇文章都没背下来,该如何是好?”

“娘您不说,福宝不说,爹自然不会知晓!”言语狡黠,福宝得意地咬了大口梨含在嘴中,视线不经意看向门口,不知何时,那儿竟站了一抹修长的身影。他小嘴一扁,忙将梨肉咽下,心虚的喊,“爹。”

“什么爹?你如今旁的学不会,说谎的功夫倒是与日俱……”豆苗儿扭头,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了面色略严肃的陆宴初。

“爹,福宝今日虽未背下那篇《疑者论》,但我……”

“无碍,你年龄尚幼,不必太过拘谨,偶尔一两次放松不算什么,不必觉得害怕。”踏入门槛,陆宴初一把捞起福宝,抱在怀里笑着摸了摸他头,“饿坏了吧?爹回来时在路上给你买了包桂花炒栗子,方才来不及给你,你现在出去找管家伯伯,栗子在他那儿呢!”

“真的吗,爹,我最喜欢您了。”满脸高兴地从陆宴初身上爬下来,福宝抿着嘴望向豆苗儿,眼睛里都是恳求,“娘,我也最喜欢您了。”

“去吧,但少吃些,过过嘴就好。”豆苗儿起身对一大一小解释,“毕竟正经晚膳都还没用呢!”

“对,你娘说的没错!”

目送福宝蹦跳着离开,陆宴初慢慢收了笑容,说:“福宝从前跟着你生活,心思难免敏感纤细,比大多孩子懂事老成太多。这好,也不好,如今想着,反正有我护着你们一辈子,他也无须再端着,就让他做个在这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的样子,不必早早就用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将他捆缚。”

豆苗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做娘的也纠结得很。她既希望孩子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成长,又不得不忧心长大后的他无法凭借自己的本事在险恶中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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