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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仙人
景洪十年春,不明疫病爆发,景洪帝多次调度太医院的太医,又请重臣到民间恭请名医,然而疫情却无法得到控制,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在疫病面前,人人自危,街上行人寥寥,就连最繁华的京城,也变得比往日冷清。但凡有人咳嗽打喷嚏,路人便惶恐不安的逃离,怕自己跑晚一步,就会染上疫病。
尽管景洪帝调度名医与药材到疫情重灾区,但是随着疫情不能有效的控制,一些流言开始传出。比如说景洪帝得位不正,所以上苍降下惩罚,让百姓受苦。
还有人说,箜篌仙子在景洪帝后宫中时,被帝后虐待,饭吃不饱,衣服穿不暖,每天做绣活到三更,还经常受到打骂。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宫里贵人们是怎么生活的,只好把箜篌想象成后爹或是后娘折磨的小姑娘,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箜篌可怜起来。
没有被疫情感染的地区,老百姓们躲在院子里,拍着大腿骂当今皇帝不厚道,自己喝肉粥,吃面条都要放三勺油,竟然连剩饭都不愿给箜篌仙子吃。他们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现在又要倒霉了。
谣言传到官员耳中,这些官员不敢往上报,只略在奏折中提到“略有民怨”。景洪帝又怎会猜不到民间会流言四起,可现在却不是计较的时候,也无从计较。
这些日子以来,他请名医,筹集药材,甚至写了罪己诏焚烧祭天,可是疫情仍旧没有得到缓解。连续好几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景洪帝憔悴了不少,但是景洪十年四月二日这一天,他不到寅时便开始沐浴焚香,着玄色龙袍,不乘马车,不用宫人搀扶,三步一停,九步一揖,来到了钦天监设立的祭坛前。
祭坛由钦天监、殿中省、工部三大部门,连夜搭建而成,虽缺了几分隆重,但是该有的规格礼仪,却一样都没有少。
“父皇。”太子见景洪帝形容憔悴,想要上前搀扶,被景洪帝一把推开:“不必。”
求神在于心诚,他与姬箜篌之间本就有旧怨,若在祭拜大典上失礼,恐怕姬箜篌就更不愿意显灵了。等下祭仙台,景洪帝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父皇!”
诸位皇子见到景洪帝跪下,反应非常强烈。在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就这样跪下了?
“祭坛前不得喧哗!”太子脸色也不好看,可是想到那些陷入绝望的百姓,他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去。姬废帝专制,陷百姓于水火,他与父皇推翻姬家的统治,并没有什么错。
可是为何上苍如此不公,父皇登基以来,殚精竭虑,除暴乱、斩贪官、杀匪徒,让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并未违背君主之道,为何上苍却如此容不得?
若能求得上苍原谅,让老天放过无辜的百姓,便是跪下来又如何?
其他尚且忿忿不平的皇子,见太子跟着跪下,悻悻地收起不满的表情,三三两两跟着跪了下去。
武将、文官、侍卫、太监纷纷跪下,全场静寂无声。
太阳渐渐入中天,碧空万里无云,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景洪帝颤颤巍巍地跪行到祭桌前,从袖中取出一册罪已书,点燃扔进鼎中,对着祭坛上刻着箜篌仙子的玉碑行三拜九叩大礼。
帝王轻易不行三拜九叩大礼,除非长辈仙去或是祭天之时。此时他在玉碑前行了这个大礼,等于把箜篌摆在了高高在上的尊位,而自己是位卑之人。
在高处站久了,就很难向曾经的失败者低下头颅,弯下膝盖。景洪帝也不愿意,可是为了这个天下,为了皇朝,个人的荣辱,已经不太重要了。
晚一日,晚一个时辰,都是无数的人命。
他不是视百姓为鱼肉的姬废帝,他赌不起,任性不起。
罪己书燃尽,最后一丝青烟在风过之后,消散在了天地之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景洪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静静跪在那,像是一颗沉入水底的枯树,众人因为惧怕水不敢靠近,也无法把他从水中打捞起来。
疫病若是继续蔓延,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染,甚至大半个国家都无法逃出厄运。他试过把染上疫病的城围起来,可是这个方法并没有用。只要有风,有水,疫病就能传染到更多的地方。
难道要把每一个染病的人都杀死烧死么?
景洪帝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选择。
太阳一点点往上爬,辰时过了,己时过了,景洪帝的背影已经摇摇欲坠,太子跪行到他身边,哭着劝道:“父皇,您龙体要紧,我跟弟弟们在这里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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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说,现在都快午时了,箜篌仙子都没有显灵的迹象,她应该不会来了。
或许是仙凡有别,又或许是箜篌仙子还怨着他们夺去了姬家的皇位,但不管如何,就算箜篌仙子不来,他们还是要想其他办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生病的人,就会有治疗的药,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而已。
“早知如此,当年或许我不该夺下这个天下。”景洪帝颓然道,“就算被姬废帝专制统治,天下百姓还能苟延残喘,总比现在好,他们遭受疫病折磨,我却束手无策。”
年过五十的景洪帝跪了这么久,早已经精神不济,现在希望破灭,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溃散了,所以他不再自称“朕”,而是“我”。
“父皇,您不要这么想。就算现在掌权的是姬废帝,疫病要发生的时候,还是会发生。姬废帝昏聩无能,只知享乐,染病的百姓若是被他统治着,岂不是要遭更多的罪?”太子抹泪道,“父皇,请您万万保重身体,天下黎明还等着您呢。”
景洪帝苦笑,为君者,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
当年他谋夺帝位时,姬废帝的皇后站在凤阳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跟他说:“愿新帝善待天下黎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为君者不移行,不变德,是多么的不易。”
那时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只当前朝皇后是在诅咒他。
现在他才明白,前朝皇后没有骗他,为君容易,做好君王却难。
“罢了。”景洪帝长叹一声,把手递给太子,准备起身回宫。但是他跪得太久,刚起身便全身酸痛,狼狈的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霞光大作,五彩祥云翻滚,一艘晶莹剔透仙气飘飘的玉舟,穿云而出。
“仙人!”钦天监监正失态的大吼,“仙人显灵了。”
众人纷纷朝空中望去,只见空中瑞条千丈,霞光闪烁,和风徐徐,仙舟缓缓而降,神圣无比。
“仙人!”
众人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喜得落了泪。
“百姓有救了啊!”一个发须皆白的官员颤颤巍巍磕头,老泪纵横,“有救了。”
玉舟落到半空处,忽然不动了。喜极的众人注意到这个变故,不敢再大声苦求,只一个劲儿磕头,希望仙人不要放弃他们。
“娘娘!”宫墙上,女官指着空中,“玉舟中有仙人出来了。”
皇后抬头,怔怔地看着空中,半晌回不过神来。
霞光中,衣袖飘飘的少女御风而来,青丝飞舞,肤白胜雪,出尘无垢。她身上的那种美,让人忽略了容貌,忽略了一切,只觉得世间最美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了。
少女踏风而来,洁白的鞋履踩上祭台那一刻,身上的披帛飞舞,眼神灿烂如星辰。
“陛下。”少女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地上样子十分狼狈的景洪帝,矜持地颔首道,“陛下无须如此,快快请起。”
“你、你……”景洪帝看着眼前的仙女,语不成句。
“近七年未见,陛下可还好?”少女素手轻抬,瘫坐在地的帝王不自觉便站起身来,浑身的酸痛顿消。他惊骇地看着少女,往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地:“凡俗之人,见过箜篌仙子。”
能对他说七年未见的人,除了当年跟仙人离开的姬箜篌,便再无他人。
其他人大惊,在他们印象中,箜篌长得一张小脸蛋,唯有一双眼睛又亮又圆,就算知道她成了仙人,也很难让人清晰的想出她的容貌。
站在祭台的仙女,全身上下美好得没有任何瑕疵,身上的神韵更是流光莹莹,让人不敢有半分不敬,与当年的那个亡国公主,判若两人。
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箜篌朝四周眺望,巍峨的宫殿尽在眼底。身为女子,她从未有机会踏入这里,不管是亡国前,还是亡国后。
没想到第一次踏足,竟是在众人的跪迎下。
她回身看向祭台下方,那里跪着皇子皇孙,文武百官。这里面,有欺负过她的皇子皇孙,有视她不见的前朝降臣。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心如止水。
过往种种,真的与她再无关系了。
“仙子远道而来,可要随在下到宫中歇息?”太子给箜篌行了一个大礼,想请她去宫中暂住。
“稍等。”箜篌看向空中的玉舟,“我有两位友人同行,不知陛下与殿下可介意?”
“仙子的友人,便是我等的贵客,我辈万分欢迎。”
“那便好。”箜篌颔首,转身望着玉舟。
众人愣神间,就见一个白衣上仙御剑而来,当真是翩翩如玉,容貌无双。
世间除了仙人,还有谁能长出这般完美的容貌?
第87章 可好
“仙长好。”景洪帝与太子见白衣仙长表情淡漠,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想象中,仙人本就是高高在上,所以当他们维持着高傲姿态出现时,并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冒犯。
包括帝王,也会这么想。
桓宗的出现,让所有人对“仙人”的揣测更加神秘,也更加敬畏,当林斛收好玉舟飞下来时,已经没有多少人敢直接看他了。他沉默的跟在桓宗身后,目光朝东南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似有怨气与煞气传来,难道有修士在凡间作恶?
但是见公子与箜篌姑娘都没有说话,林斛收回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这件事。
“仙子、仙长,请往这边走。”太子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身为东宫殿下,他已经多年未向人卑躬屈膝。但是这套动作却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对他们三位修士充满了敬畏。
箜篌看了他一眼,面貌周正,眉清目明,是仁德之君的面相。太子比她大十余岁,她在后宫做傀儡公主时,很难与太子碰面,偶在宴会上碰面,太子会客客气气称她一声公主,从未因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刻意刁难她。
箜篌并不打算让这位仁德太子难堪,她点了点头,便往祭台下走。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见她过来,纷纷跪着往后退,给她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长长的裙摆逶迤而过,就像是月光照亮了河边的青石,带着清冷与高高在上的美。
摘星楼下,在玉舟出现的那一刻,护卫们便忍不住纷纷跪下。当他们看到太子真的带着仙人们过来时,想要偷看却又不敢偷看,等人走远了,才敢悄悄抬起头看上两眼。
“可看清了?”
“只看到了仙人的鞋子,仙人的鞋子可真漂亮,不仅会发光,还干净得一丝灰尘都不染。”
“那裙摆也漂亮,宫里的娘娘们若是见了,肯定会动心。”
“若是别人便罢了,这可是仙女。就算最受宠的贵妃,也不会胆大到仿制仙人的衣服。”
离开这座宫殿已经有七年时间,那时候的她觉得皇宫又大又森严,她一辈子都逃离不出去。现在再看这座皇宫,发现一些墙上有了雨水冲刷的痕迹,地砖也偶有开裂的,高大的城墙并不高大,在天上往下看的时候,宫殿就是水中的飘萍,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正门大开,正中央的一条道,据说只有帝王才能行走,就连皇后,也只有在立后大典当日,才能有此殊荣。然而今日,帝王、太子甚至文武百官,却恭迎她踏上了这条路。
明明早已经不在意过往,但是在踏上这条路时,箜篌内心仍旧有种枷锁挣开的感觉,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宫门上方的牌匾。
桓宗见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她:“怎么了?”
“六岁那年,”箜篌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宫门,“我被宫女护着,逃到了这扇门后面。可惜运气不好,被巡逻军发现,把我带了回去。”
这座铜门,桓宗挥袖便能摧毁,但是对于当年仅有六岁的箜篌而言,这就是一扇自由的大门。逃出去,从此山高水阔,隐姓埋名。没有逃出去,面临的只会是死亡或是圈禁。
现在轻飘飘的一句,是年幼时的绝望。
重新踏上这里,箜篌觉得自己好像在弥补,弥补当年那个惊惶的小姑娘。
站在旁边引路的太子腰埋得更低,他怕自己出声就会引起箜篌的厌恶。
路过红色铜门时,太子不自觉想要走快一点,但是他身后的三位仙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到他焦急的内心,不仅慢慢走,还聊起了当年的事。
墙上的血迹早已经洗刷干净,箜篌记得那天夜里,死了很多的人,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宫墙。事实上,在听到无数的祈求时,她还在为来不来凡尘界犹豫不定,后来就收到了孙阁主的飞讯符。
孙阁主说,曾为她卜过一卦,她身上带着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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