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1)
陈月娘看看绍娘子道:“去是去,只是……她这会儿乐不乐意见人呢?”
绍娘子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样,我过两天先去瞧瞧她去。若是好,咱们再一块儿去。唉!她若是因为这样连人都不想见了,我看也完了。这时候正该自立,凭自己活出个样儿来,叫季明言瞧瞧,没了他陶丽芬的日子反而更好!这样才对!”
陈月娘也道:“正是,我们如今也缺人手,若是她愿意,正好一块儿做这个。她一个人带个娃儿,也不容易的。”
绍娘子道:“就是,女人不帮女人,还等谁来帮?!”
齐翠儿却道:“这娃儿才麻烦,不养吧?你生的!养吧?凭什么呢?就算改了跟娘姓,这也还是季家的种不是!”
只是她这话却没人接了,绍娘子顾着同陈月娘两个商议什么时候去,灵素神识在灵境里分稻米玩,齐翠儿的道理她也不懂。
这么着议定了,过了几日,陈月娘来同灵素说,她们下晌要去瞧瞧陶丽芬,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灵素挂念那个娃儿,便跟着去了,岭儿跟湖儿都睡着了,就托陈月娘家帮手的婶子帮着看一把。
陶丽芬如今住在百行街上,倒是个热闹的好地方。灵素一路上听她们说着什么“住的热闹好,没事儿就不会瞎琢磨,也不孤单。”“这地段,租个门脸出去吃饭是不怕了。”“其实一个人也没挺好,自在不是……”
灵素听着只觉她们正搜肠刮肚地试图证明陶丽芬如今的日子还很可以过得,可这事儿为什么忽然这么需要证明了呢?这是为了证明给谁听给谁看的?这里也没别人啊……
敲了门,陶丽芬出来开的门,里头一处小小的院子,同之前灵素见的果子局老板家里挺像。也是西屋做的店面,如今都关着,不晓得做什么营生的。
院子里散落着许多竹子,还有做了一半的篮,一个小孩儿在一边拿竹截头扔着玩儿,见人进来了便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也不说话。
陶丽芬对他道:“怎么不叫人,不认识姨姨们了?”
小孩儿便开口叫了声“姨姨”,也不晓得叫的是谁,反正都胡乱一答应。众人都往里走,只灵素留下了,她走过去蹲到小孩儿跟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了?我住在清河坊那里的,你小时候来过我家,我还抱着你看过小鸡的!”
小孩儿看看她,垂下眼睛摇摇头。
灵素便笑着道:“我家如今也有两个小娃儿了,比你当日还小呢。今年我又要养些小鸡,到时候你来我家瞧好不好?”
小孩儿抬头看了看她,低声道:“我不喜欢看,有什么好看的!”
灵素便道:“哦,你小时候倒喜欢那些,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小孩儿想了会儿道:“我喜欢学武功!我要有很大的力气!”
灵素伸手摸摸他胳膊,小孩儿往后一挣,逃走了。里头几个人这才发现她没进来,赶紧招呼她,她便朝那小孩儿笑笑往里头去了。小孩儿瞧她进去了,也跟着往北屋跑,却没进屋,在外头窗根子底下一蹲,一边听里面大人说话,一边拿根小棍子捅蚂蚁窟窿。
陶丽芬从前也没什么营生,同季明言夫妻几年,最开始为了他读书东跑西颠的,也没敢要孩子。后来好容易季明言考上了廪生,拿了几年廪给,也是凑合过日子。两家都没有什么根基,读书拜师又是个花钱的事儿,眼前这房子,还是当日凑银子典的。
生了娃儿都靠自己带着,又要忙活一家人的起居,也做不得别的什么事情了。
眼看着季明言考上了贡生,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哪晓得人去了京城就想把从前的牵绊都砍断,好从头开始。季家几个长辈都来了,连哄带求地劝她撒手。娘家哥哥不晓得收了人什么好处还是被灌了什么迷汤,也劝她散了的好。只说那位要当大官了,如今人家不要你了,你死皮赖脸跟着,难道往后就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索性知趣点。
陶丽芬气苦,可又能如何?她倒想一死了之,这娃儿又怎么办?能指着这样的舅舅,还是指望那些催着他改姓的季家族人?!
那一阵子真是浑浑噩噩不晓得怎么过来的。可人要吃要穿,要活着就得受累,没工夫给她淌眼抹泪去。想来想去,自己从前在家时的编篮子的手艺还算不错,如今重新捡起来,养活娘儿俩应该不算太难。
这么着又带着娃儿去几处码头找合用的竹子,新买了劈竹刀、扎锥,开始弄这个。这刚做了两批出来,手还生,做不太快,幸好窍要都还记着,总算能卖出去。娘家是指不上,爹没了娘也没什么主意,哥嫂就更别提了。也不晓得往后如何,连眼前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呢,哪有那精神去想什么往后!
如今听绍娘子几个说了做丝绵的话,知道那个利息更大,且还能把自家娃儿也带去,倒比这边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地好。再三谢了,只说去试了若果然能做就跟着她们一处干。她心里想着,这样她晚上还能回来做几个篮,多挣一份银钱也多一点踏实。
回来路上齐翠儿又问起那房子的事情,绍娘子道:“那是他们前些年典的,里头也有丽芬出的陪嫁。这回季家想要安生和离,生怕丽芬会闹,钱财上的东西就都没争。”
陈月娘叹道:“总算还有点良心。”
齐翠儿冷笑:“良心?什么良心!要有良心就不会这么干了!连发妻儿子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良心!他们这是怕丽芬这里闹出什么动静来,传到京城去,搅黄了季明言的高门亲事!”
绍娘子道:“那个没良心的活该挨千刀的东西!瞧着吧,迟早有报应!”
晚上灵素同方伯丰说起这日的事情,她疑惑道:“为什么她们一个个都生气得很,好像这事情绝对就不该这么样的,可事情又偏偏就是这样。季明言同丽芬姐和离,也没什么法则禁止,也没什么处罚,可见是行得的。那这明明行得的事情,她们又为何骂个不停?”
方伯丰不由得想起了自家那二叔亲爹来,叹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说有处罚的那些,都有律法管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律法规定了的。若有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是触犯了律法,是要被问罪的。可这之上,还有许多事情,那些事情不在律法管辖之内,是以也没什么好罚的,只是人情道理上说不过去。
“你只想想咱们丁田的事情、祖产的事情,还有我这回春考的事情……那些人所作所为确实都能行得,都做得通,只是……也不能说他们这么做就是对的、应当的吧?”
灵素大约明白点了,方伯丰又道,“便是律法规定的事情,亦有许多枉法徇私的……做得的,却未必是对的啊。”于是灵素又糊涂了,——你们规定了对什么事情要做处罚,这处罚还是能想法子逃掉的;你们觉得有些事情是错的,可这些事情又都是能做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闲琢磨别人的事儿了。
如今两个娃儿渐渐大了,虽很多人都说小娃儿三岁之前都不记事,可灵素瞧着却觉得他们明显在学周围人的言行举止了。一想到自己是个“假人”,万一娃儿们跟着她学了许多“不像人”的样子,那可如何是好?!是以如今她连往山上去,都是趁俩娃儿都睡着了,才敢拿斗篷裹着走,生怕他们记得御风而行的事情。
晚上睡觉从来是神识自探和络月修行的,如今也有大半的功夫要用在娃儿们身上。她没有亲娘婆婆面授那么多育儿心经,只能靠自己摸索。她在这里的能耐全在神识上,要摸索自然也离不开神识。尤其是人身上的光流光团,她自觉那些同人的康健寿命大有干系。自己是个死不了的肉身,娃儿们可是纯种的凡人,不小心点不行啊。
就这么着,抚养两个日渐长大的娃,神仙都觉着没什么闲工夫了。想想自己还有灵境神识和哥哥给的法宝,那些凡人女子全凭着一个易损易耗的肉胎凡身,也要拉扯娃儿长大,像陶丽芬这样同时还得顾着养家糊口,还没得帮手……这、这简直比神仙还厉害!
等到陶丽芬跟绍娘子她们开始一处做活儿,德源会也正式开始了。说是个“会”,前后得热闹了半个来月。一开始听知县大人各样布置听得迷里迷瞪半信半疑的司衙属员,等见识到真正的“客似云来”后,都不禁要擦一把冷汗,——幸好知县大人一直“小题大做”,如今才能应付得过来。
那些一早被知县大人叫去衙门里反复商议过几回的大商贾们自然谈买卖谈到嗓子嘶哑,签的文契更叫掌柜的和东家们恨不得半夜还要起来瞧瞧确定不是做梦;便是满城的小商小贩们也都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别的不说,就灵素那小杂货铺,凡她摆出来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被买空了。饭食更甚,从前还能卖到下晌,那几日都没熬到正午就光了。
连后街上卖酒药的大爷都急了,——存着自己要喝的几坛子酒也叫他老伴给卖掉了。人家出的价儿高啊,老头子要喝不会再酿?!再酿?说得容易,那我眼前喝啥啊?!
有机灵的一看这阵势,赶紧赁了船队往四下村镇里收货去了,回来倒手一卖,就是从前几个月半年的收益。
几乎每日都有谁谁谁卖了什么东西赚了多少银钱的话传出来;还有什么喂猪都不要的柴草竟是个十分要紧的药材,值了大价钱了;又有哪个考了几回科考都没考上的廪生被什么大商家相中,去做了大管事,转脸就从状元坊搬到了长乐坊……
知县大人在自己权限内,把商税减到了最低不说,还把许多地方杂税也都免了;又用去年商税里留县发饷的钱雇了许多人帮忙搬抬些小东西、洒扫大街巷子、给人引路介绍铺子;还征集了一些大船充当官船在各渡口运人载客;连县城里,都出现了挂着一个“官”字的大车,每日按时按点沿着固定路线在几处热闹要紧地方间巡回拉人,坐满了坐位就走,根据路程远近路费在每人一到五个钱不等……
这里头许多新鲜事,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等这次盛会落幕,知县大人在百姓中的声望也空前高涨。老百姓容易忘记官老爷们做得不那么地道的事儿,倒是更乐意记着他们为县里为百姓生活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若是能够,百姓们都愿意相信官府衙门从上到下都是精明果敢睿智过人一心为百姓谋福利的人。是以这回瞧见衙门各司衙人员前跑后颠忙得跟灰孙子似的,觉着倒比他们从前自高身份时候更叫人敬重了,甚至还出现了主动给官爷们送茶送饭的事情。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传到了康宁府,德源县县令的官声和政绩自然又要大大添上一笔。
第212章 谁言谁语
德源县这回在康宁府乃至整个三河交汇地界都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半个月一晃而过,带来的好处却有一多半留了下来。还有更多的好事算撒下了种子,等着往后使劲儿长呢。
有满的就有漏的。这德源县上下齐心把运河上的大商行们都引到了自己县里,又是左右打点叫他们得了实惠又享了便利,谁会同自己过不去同钱过不去?自然都乐意在这里落脚谈生意了。尤其税还低,司衙的手续也办得极快,没那些推诿扯皮的事情。于德源县来说,自然是好事。可这运河周边乃至康宁府治下可不止你德源县一处临着河,多少地方都指着水运吃饭呢,你这么一来,叫旁人怎么办?!
世上事不是常如此?有笑的就有哭的。据说已经有相邻县的县令们相互间开始通气,要往上头告德源县去了。德源县的知县在当年的辖区就做过这样的事情,虽声势不能同眼前的相比,这意思是一样的。他有的是经验和办法对付红眼病。早早把自己的做法和各样考量同府衙里报备过,如今又在实际推行时候总结了许多得失利弊,都一总写了份文书交到康宁府,只说自家试水在先,如今愿协助各相邻地方推行此道。
谁要他协助?都是一样的县,一样的知县,我还跟着你学?平白矮了一等!
若是你跟着学,你学出结果来了,是德源县的法子推行有效,这是康宁府和德源县的功劳;你学了还没得着个好结果,那就是你无能了,怎么人家做得好好的,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尤其又不是隔了多老远,资源气候都相近的地方。
你要不学呢,人德源县自己摸索实践了证明有效的好路子,事无巨细毫不隐瞒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自己不学,还有脸说人家抢了你们的商税来源?且要说不学,也不能空口白话说说的,还得举出许多实例,证明自己那里不适合用这个法子。好了嚒,你自己都说不适合采用这样的路子,人家用着挺合适,还不让用了?
真是路路设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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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康宁府把德源县这回办德源会的经验得失的文书一发下去,周围几个县的一瞧,都是人精,前后一想,都暗骂德源县县令是只赚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狐狸。不过官场上不就这样?这回你赢了,你等着,看下回吧!
上边的刀光剑影底下百姓们不知道,德源县的居民只知道如今是越发不得闲了,挣钱的门路多得很,周围人都在拼命寻路子,你慢了一步,就差了人家一截。到时候就算你比从前是富裕些了,可是同亲戚朋友们一比,却差更多了。这人不就怕比?因此这个春天,扎堆在河边一坐晃着脚吃新甜酒聊大天的景儿是见不着了,倒是各道水路整日的大小船只来往不歇。
这会儿人们说起水路船运也不照从前那么都把功劳归在前任知县老爷身上了,反换了个说法,“这一道水在那儿,能派什么用场、有多少出息,还得看怎么用!这才是能耐。”——瞧瞧这话,人的舌头没生骨头嘛!
灵素也忙得够呛,方伯丰连轴转已经没什么休息的日子了,她山上看得见看不见的那么些地,开春正是该忙的时候,哪里耽误得起?杂货铺里的东西只有不够卖的,那些摆出来的干果山货野果酱也都卖完了,灵境里是还收着不少,可不能再往出拿了。出东西太多跟税一挂上,落了数据就有地方可查,到时候圆不过来这话。
饮食买卖也红火得很,她这铺子的地方好,东西又好吃价钱实惠。外来做买卖的一看本地人都好奔这头来,那准定错不了啊,也跟着往这里拥。灵素真是施展了浑身解术,虽有神识灵境在,可是发面、蒸煮、烤烙这些事儿她还没能耐在灵境里做,非得在外头烟啊火啊的过一遍才成。这就是个框把她框里头了,没法做太多。
更别说两个娃儿越来越大,隔壁陈月娘那里帮着看娃的大婶如今要看陈月娘和陶丽芬的孩子,寻常得了空还要赶紧给她们几个烧饭煮水,也不得闲,灵素也没法子劳烦人家替自己看一把了。且灵素总觉着娃儿们已经开始记事,要是做了什么特别“不像人”的事情,明显那俩面上就有惊讶的意思。从前肆无忌惮带着瞎玩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都忙成这样了,还有要给她添乱的。
先是有几个老来她这里买吃食的大婶大娘同她说:“素姐儿,那些瞎话别往心里去,我们都信着你呢!那些人自己没本事,就会使些龌龊法子,你可别上火,神仙都瞧着呢!”
她这里一边蒸着米糕包子,另一边酵着大缸大盆的米浆发面,灵境里还神识剁肉拌馅儿择着菜,哪里有空去细想这些话什么意思!等过了几日,发现轻松些了,来吃的人似乎没那么多了。
松一口气,正打算往灵境里多备着点好叫往后再有这样的盛会时省些力气,齐翠儿巴巴地跑来告诉她:“你还傻着呢!那边几家学了你的吃食的,瞧不过你这里生意好,背地里编瞎话埋汰你呢!说你用的肉都是肉摊上收来的腌臜下脚料,所以都只能拌馅儿使,没见过卖面卖粉当浇头用的。还说你总是做杂煮一锅炖,因为那都是三凤楼里收来的折箩,只能做这个。要不然能那么便宜?!
“开始不晓得哪里传的闲言碎语,没人当真,后来几家都跟着这么说,就真有人信了。本地人还明白点儿,你看最近外来的没来你这里吃的了吧?都是叫他们给说走的!”
灵素皱眉:“这是不是好肉他们自己吃不出来啊?”
齐翠儿笑骂:“你这呆子怎么不晓得着急?!还只管想这个干吗!我看赶紧找人打上去给他们个教训才好呢!”
灵素无所谓道:“他们说的都是错的,谁爱信谁信呗。一个错说,一个错信,错都在他们,我着什么急。”
齐翠儿摇头:“三人成虎,若是他们一直这么说下去,你这买卖也趁早别做了。”
灵素不解:“我用的料都是极好的,东西也好,味道也好,价格还不贵。难道他们空口白话说说,就能真把我的菜说成折箩了?真的假不了,随他们说去。”
齐翠儿那里也忙着呢,这是出去有事路过这里特地进来说的,见灵素犯傻,便道:“我都告诉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虽你卖的东西是好的,世上几个人真的知道什么好什么坏?还不是听人说的!哪怕他吃着觉着好,人家一说那话,他心里就犯疑了。疑心病重的或者往后就真不敢来你这里吃了!”
灵素瞠目:“自己嘴里吃的舌头尝的不信,信人说的?”
齐翠儿哼笑:“少见么?多的是这样的事儿!得了,我得走了,反正你也不着急,你在县里那么多靠山呢,急什么的!”说了顾自己去了。
灵素见她后来不老高兴的样子,赶紧高声道一句谢:“谢谢你来告诉我啊!”
齐翠儿定了定步子,回头朝她看看,叹口气摇着头去了。
方伯丰那么忙,灵素也不打算拿这么小的事儿烦他。在她看来自己做的吃食挺不错,人家要瞎说哪里管得住?就是有人说天是红的煤块子是白的,他就要这么说,你也管不着嘛!至于真有人听了这话就不来吃了,那就不来呗,她少做点还省点力气呢。
过了半个来月,生意真的只剩下从前一半的样子,倒是边上几家学了她的样子做油煎、烤小串儿、大馅儿包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灵素这里还是隔一阵子做一回,东西也不多,价钱也没涨,来的都是些老客。不过倒没什么人说起那些闲话。毕竟这些铺子也都是这周边的人家开的,同常来此地的老客们说不定还沾亲带故,什么目的什么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放嘴上说了未免多是非,索性闭口不提还清静些。
这日填塘楼里又有说书的场子。——自从德源会之后,黄源朗想了个法子,轮番请些说书的讲笑话的到最里头走马楼里登台,里头辟了大半个楼做喝茶吃饭的地方。五湖四海来的大小商贾们,在里面要个茶要碗面,听听书消遣消遣,还能顺便互通些消息。自然这茶楼里能得着的消息也更多了。
七娘同沈娘子各自坐了自家的车来,一个前头悬着块牌子,上头一个走马楼的标识写着“聚福源”,这是填塘楼的大名;另一个的牌子上一角五彩织锦包端,上头写着“风和楼”。这样的车比寻常的车驾都要高大,车身也宽,拉车的牲口也有讲究,这都有专门的称呼,叫做“字号大驾”。若是晚上出来,前头还得挂两盏写着店铺字号的灯笼。一些需要明确显示身份的大场面多半才出这样的车驾,里头坐的自然也都是各家的东家或大掌柜。
聚福源的车和风和楼的车并排在大街上一走,就引得人驻足议论了,从牲口到车顶车帷都能评头论足一番,专有一路人讲究这个还很以懂这些为荣的。更有乐意听的,不管懂不懂听不听得明白,胡乱听个富贵人家热闹。下回同人闲话说起,也好讲一讲:“那谁谁家的车,光那车帷上的绣纹,就是大讲究!三平金你们可听说过?那个呀……”
闲话少叙。这回这两辆车从填塘楼最里头的走马楼一出来,走了没多会儿,却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里下来两个使唤人,那衣裳打扮一看就知道定是家里夫人太太们身边伺候的。那俩人都齐齐奔路边的一家小铺子去了,一会儿功夫,一人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了车上。眼见着是替自家主子去那家铺子里买吃食去了。
之后陆续又有两三回这样的事情,很快那铺子跟前又排上长队了。累得几个老客人直埋怨:“那样高门大户的人家,干什么同我们来争这口吃食!真要吃,不会偷偷遣个人来悄悄地买了去?还弄那么大阵势!这下好了!招来这么些人,害得我们也跟着排队!”
好容易闲了两天的灵素又忙了起来,她跟那俩抱着娃儿在后院里说笑的“夫人”抱怨两句,还被七娘骂“好心当作驴肝肺”,沈娘子还说:“我晓得你开这个就是喜欢做吃食,也没指着挣多少银钱,可那也没有叫人白泼脏水的道理!”
灵素叹道:“这些人我也是服了。我卖的东西还就是这些,他们听有人说不好,就不来吃了;又看你们在我这里买吃食,又赶紧过来买了。这东西还不是一样的?到底是吃东西是吃话呢?!”
七娘笑:“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世上的人,真正愿意动脑子的有几个?大凡都是瞧旁人怎么做怎么说的。要不哪来的‘托儿’?一样东西,你雇些人往跟前排一长队,保准跟着围上来吃的人就多了!还不止这样,都是信别人说的,心里又分出个高低来。这边上小铺子里老板老板娘说的话,哪有填塘楼和风和楼东家的话可信?就这么明白、简单!”
灵素道:“所以事的真假、话的真假都没干系,要紧是谁说的、怎么说的。”
七娘乐道:“不错不错,你可算通点头了。老实说来,你要能想明白这个,做买卖就亏不了了。”
第213章 利厚心急
等事情都过去了,灵素才当个笑话似的同方伯丰说起来,最后道:“难怪从前齐翠儿老说我如今是有势力的人了,现在我才咂摸过这个味道来。可不是么?!要不是有风和楼和填塘楼的招牌在,这我身污水可没这么容易洗干净了。不过话说回来,她们这么着,我觉着也不是洗污水,大约是在污水上头再泼盆面的意思吧。——都是一个路子,就是泼的东西不一样!”
方伯丰听住了,最后细想想道:“所以古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就在这地方了。”
灵素撇嘴摇头,方伯丰问她:“你们那里就没有这样的事儿?”
灵素乐了:“要是光靠说说话,就能把黑的变白了,真的变假了,这哪里还是话?这就是咒了!怎么厉害的灵咒,若真有,自然都该赶着学去了,多好!”
方伯丰也笑:“人言可谓在人说的话虽改不得那事情本身,却可改听的人心里的想法;等所有人都认了那说法,事实如何也不要紧了。就像这回,虽然你卖的东西都是好的,可若人人都信你卖的都是些腌臜东西,吃不得,就都不来你这里吃了。虽你卖的吃食还好好在那里,结果却都根据那个瞎话来了,东西、事情的真不真,又还有什么用处。”
灵素就想起那鲜石粉来,还有之前神隐庙的事情,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只觉着好似摸到了一个做人的窍要,却又不是十分明白。只好往后更留心琢磨着点了,毕竟她是要教娃儿做人的,自己没想明白可怎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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