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她跌跌撞撞跳下床, 走到窗户口, 探头往外看, 果不其然,一身运动打扮的韩闻逸就站在大院子里,仰着头,捏着手机,笑眯眯地冲她挥手。
钱钱:“………………”
她“呲溜”一下就把脑袋缩回去了。靠靠靠靠靠!她眼屎还没抠掉,头发还没梳呢!
“下楼!”手机里传来韩闻逸不容拒绝的声音,“出来跑步了!”
钱钱欲哭无泪,睡意也彻底被吓没了,赶紧去洗漱。
十分钟后,钱钱下楼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早上几点出门的?”钱钱上下打量着韩闻逸,不可思议的问道。现在才六点半,难不成韩闻逸早上五点多就出来了?为了监督她锻炼也不用这么拼吧?!
然而韩闻逸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检查了一下钱钱的装备,经过这几天的跑步,钱钱的准备已经很到位了。他满意的点点头:“走吧!”
到了操场边,因为钱钱来的比平时晚了一点,正好撞上已经跑完步的吕彤彤准备离开。
钱钱忙跟她打招呼:“彤彤,早上好啊!”
然而吕彤彤低着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快步走开了。
钱钱皱眉。吕彤彤今天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而且经常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女孩今天也没跟她一起。
韩闻逸问:“那是你朋友?”
“啊……”钱钱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吕彤彤的背影,耸耸肩,“不管她了,跑步吧。”
两人进入操场,开始并肩跑圈。
韩闻逸始终保持领先钱钱一两步,在她斜前方的位置领着她跑。当他察觉钱钱累了,就放慢一些速度,让她调整;当他察觉钱钱恢复了,又加快速度。
经过这一个礼拜的锻炼,钱钱的体力已经有所上升。再加上有了韩闻逸的陪伴和引领,跑步这件事变得不再无聊。于是等她跑不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比昨天足足多跑了三圈!
韩闻逸低头看了眼表。他们一共跑了二十三分钟,距离接近三公里。这对一个刚开始跑步的新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成绩了,可见上个礼拜钱钱的确没有偷懒。
钱钱弯下腰,撑着膝盖喘粗气:“实在跑不动了,我们休息吧。”
“别停下来。”韩闻逸说,“慢慢走走,不然对心脏不好。”
然而钱钱累得根本迈不开腿了,赖在原地不肯走。
韩闻逸无奈地围着她转圈,想推她继续走。然而他的目光突然被钱钱纤细修长的脖颈吸引了过去。也许是平日跟招财相处多了,让他对后颈这地方多了一些关注。脖颈是猫的软肋,有时候招财顽皮不听话,他就捏住招财的后颈肉。只要他一捏,招财立刻就会无比乖巧。
此刻钱钱弯着腰,长长的马尾辫从她耳边滑落,背后脖颈全然地露出。她的脖子细细的,皮肤白白的,让韩闻逸突然很有捏一下试试的冲动。
他这么想,没忍住也的确这么做了。
钱钱正喘气呢,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的后颈上。指尖划过她的耳垂。她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
这个动作,太亲密了。她心跳疯狂加速。
于是下一秒,钱钱猛地向前跑了两步,躲开了那只让她无措的手。
韩闻逸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收回去了。他心跳也有点快,手心有点出汗。他心想:还是太快了吗……
气氛尴尬了片刻,钱钱打起了圆场,“我本来就快热死了,你手还那么烫,别瞎碰我。”
韩闻逸没说话。
“走啦走啦!”钱钱摇摇手,“去吃早饭吧,我都饿了。”
钱钱率先朝操场外走去,韩闻逸快步跟上。
“你吃完早饭休息一会儿。”他说,“我们九点出发,上午我带你去做心理咨询。”
钱钱点点头。昨天韩闻逸就已经通知过她做好准备了。
两人往回走的路上,钱钱好奇地问道:“哥,你带我去看的咨询师,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那个咨询师靠得住吗?”一想到要去见一个陌生人并且对那人敞开心扉,钱钱多少有点不安。
“没发现我最近经常翘班吗?”韩闻逸说,“放心吧,我都上门踢过馆了。”
“哎?踢馆???”钱钱吃惊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最近韩闻逸的确很少在办公室出现。
“嘘。”韩闻逸眨眨眼,“不许跟投资人告状。”
钱钱一怔,小心脏被韩闻逸的那下眨眼狠狠被撩了一下,痒痒的,酸酸的。
这段时间韩闻逸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帮钱钱找靠谱的心理咨询师。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目前国内这一块市场鱼龙混杂的,咨询师资格证的水分也比较大,有不少所谓的咨询师其实就上了个培训班就出来上岗了,除了套话之外一概不会。
韩闻逸先用背景调查的方法筛掉了一批,这还不够,简历包装得很出彩的也有可能是个水货。于是他用了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方法——自己以来访者的身份上门,找人去聊天。
他现在大小算半个公众人物,尤其他做心理咨询这块的,同行大多对他颇多关注。因此他去见的心理咨询师,几乎个个都认识他。这也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测试对方的机会。
对于他突然上门的举动,同行们都有颇多猜测。有人对他同行相轻,有人对他心怀憧憬。要知道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就像相互的镜子,来访者对咨询师的感觉会影响来访者倾诉的内容。反过来,咨询师对来访者的感觉,也会影响咨询师引导的过程。
于是在咨询的过程中,有咨询师对他小心翼翼颇多提防,有咨询师对他表现出了带有敌意的引导——无疑,这都是职业素养不够的表现。
花了这么些天,韩闻逸总算甄选出了他认为不错的咨询师。之所以选择完全陌生的人,虽然初始信任会比较难以建立,但也同样很少会留下后顾之忧。钱钱不用担心对陌生人说出的话会影响她的人际关系圈,这对她敞开心扉是有帮助的。
吃完早饭以后,韩闻逸就开车送钱钱去另一家事务所。
韩闻逸为钱钱选的咨询师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名叫金意申。
金意申从长相到气质到声音和语气,都十分温和,没有一点攻击性,像是小学里教音乐或是美术的老师,温温柔柔,与世无争,听任语数英老师欺负的那种。初次见面,钱钱对她印象不错。
“进去吧。”韩闻逸说,“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
钱钱点头。因为是韩闻逸帮她选的人,她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韩闻逸又叮嘱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金意申给钱钱做心理咨询。一开始她先打听钱钱的健康状况,在看了钱钱的病例、得知钱钱患上了焦虑障碍之后,她说了和韩闻逸类似的话,让钱钱好好调整作息,规律饮食。如果身体健康的话,对心理健康也大有好处。
她又询问钱钱的家庭情况,让她描述她的父母。
在大致了解了钱钱的个人情况之后,她开始切入正题。她问钱钱:“是什么让你感到焦虑?”
这个问题钱钱答不上来。
金意申见状又换了个一个问法:“那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那几次让你感到焦虑的场景和你的感受呢?”
钱钱还是没有立刻开口。
这一次并不是她答不上来,而是她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
第32章
在此之前, 已经有很多人都问过钱钱为什么要旷考色彩构成这门课了。钱钱的答案统一都是:身体不适。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借口。从第一次旷考开始, 她就真的是身体不适。
“第一次考色彩构成之前,我在画室里画画。当时画得太认真了, 整幅画画完以后我一看时间,离开考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我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考试。”钱钱回忆道, “结果我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快了, 眼前唰一下就白了,头特别晕, 跌回椅子上。”
金意申听到她的描述,又翻了翻她的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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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低血糖犯了。”钱钱说,“可能因为那之前的两天我都没休息好, 所以那次低血糖发作特别严重。考试周画室人很少, 那天画室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帮我。等我缓过来的时候, 已经过了几十分钟。我们学校有规定,考试开始超过十五分钟就不能再入场。”
她还记得那天她坐在画室的椅子上,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泛着白光,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种感觉很诡异,她仿佛身处在异元空间里,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察觉不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只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她身上好像每一条神经都在随着心悸而颤抖,鼓膜都要被心跳声击穿。
她描述的时候,金意申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金意申才把刚才自己注意到的疑点问了出来:“你刚说,你考试前两天没有休息好?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钱钱沉默了一下。
“我大学的时候,一直在网上接各种各样的兼职。”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之前的两天,我熬夜做完了一份设计稿。”
金意申有点吃惊:“你考试期间也要工作吗?是因为缺钱还是什么?”
“钱什么时候不缺啊?”钱钱自嘲了一下,“不是的,是我自己作死吧。本来考试周我是想专心备考的,我也跟下单的人说好了,要考试,晚几天交稿,人家也同意了。但色彩构成是周一考的,前两天周末休息,我想着这种基础课也不需要复习什么的,就想早点把活干完。”
金意申皱眉。有些时候听起来好似是巧合的事情,背后也许另有深意。钱钱说她考前去做兼职是因为基础课不用复习——这当然是理由之一,但未必是全部的理由。
金意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觉得,你会不会有一点考前焦虑,想做点别的缓解焦虑,所以才去做兼职?有吗?”
这个问题让钱钱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金意申的眼神,认真地回答。
“有的。”她说,“是的,我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焦虑了。”
她的坦率让金意申微微怔了一怔。
有一阵子,钱钱其实并不承认,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正在焦虑,因为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焦虑的。要是考个思修马哲之类的焦虑焦虑也就凑合了,可她天生对色彩很敏感,有天赋,色彩构成这种基础课,她闭着眼睛上色都能拿好成绩,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她在考前赶兼职的活儿的时候,理智告诉她考试前不该做这些事,但另外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她让自己忙碌起来。当时她也没有意识到,这种冲动其实就是焦虑。
后来旷考之后,辅导员找她谈话,也说到了她发病是因为考试前两天没有休息好的情况。当是辅导员问她考前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她只说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我也想了很久,这门考试对我来说明明很容易,我到底为什么要焦虑?”钱钱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怕考砸,我是怕自己做不到最好……我是指,完美的那一种。”
她的坦率,真的让金意申感到意外了。
金意申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对她来说,心理咨询是一场持久战,很多来访者内心的阻抗往往非常严重。因此来访者每说一句话,她得先判断,这人是不是在说谎。如果没有说谎,也未必是真实的,她还得判断这人是不是连自己都骗了,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在最后一次承认之前,他们很可能会先进行一百次的否认。
而钱钱的身上,阻抗非常小。虽然这并不代表她所说的东西已经是全部,虽然她的内心或许也隐藏着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东西……但她能有现在这份诚恳的态度,足见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尝试过一遍又一遍地自省,一遍又一遍地反思。
——这个孩子,是真的在努力着,想快点从阴霾中走出来。
金意申定了定心神,继续顺藤摸瓜地提问:“你为什么想做到最完美呢?”
钱钱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可能……可能是我不服输吧。”
“不服输?”金意申重复了一遍。
钱钱终于抬起眼。她对着金意申笑,可她的笑容令人难过。
“是啊。”她做了个深呼吸,将手脚舒展开,摆出一个轻松低姿态。她问金意申,“金老师,我朋友告诉我,把心理压抑的东西都说出来,对我的病情会有好处,对吗?”
金意申点头:“对。”
“我跟你说了,您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对吗?”
金意申继续点头:“我保证。”
钱钱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因为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金意申微微一怔。她脑海中有了一个猜测,但她没有打断钱钱。
“我喜欢他很久了。但我知道,我们不合适。”
她知道自己平凡,她知道自己并不完美,她都知道;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她没有能力匹配,她也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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