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那像是种沉甸甸的份量,以世子的脾气来说,指不定他说娶吧。世子就拍定真的娶了。
他稍微镇定一点,看了看燕王的神情,却被李琛扳了回来,不知为何,叶知昀一时间没有和他对视。
他理智地认为一定不能让李琛离经叛道、忤逆圣意,尽量斟酌着用词,“嗯……我觉得吧……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世子,世子若是要娶妻,至少要是喜欢的人……”
他在心里默默想,燕王千万不要一怒之下把他赶出府了。
谁料,燕王还没有发话,面前李琛垂下的袖摆在微微颤动,他疑惑地抬起头。
同时,李琛伸手遮住了脸,肩膀抖动,显然用尽了力气在憋笑。
叶知昀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半天李琛才直起身,推着少年的背也不管燕王如何了,把婚事抛之脑后,带着止不住的笑音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种瓜去。”
“……”叶知昀来不及回头,被他带出了门,这么一件关乎上千人生死的事到了世子的眼里,仿佛就成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儿戏。
剩下厅堂里的燕王静立半晌,叹息一声,紧锁的眉头松开。
盛夏浓荫,蝉鸣阵阵,他坐在庭院里,身边的凉席堆满了书卷,两边的婚事搁置了几天,也不知上面如何商定的,还是定了下来,九月秋闱过后完婚,潘怀先一步娶那位嫡长女,接着李琛再办喜事。
他听到消息那会儿,倒是想了很多,仿佛随着一道圣旨,就连世子这样的人也要识天命,迎娶一个素昧平生、关乎权利的女子。
在诸多对于情势揣测下,他又觉得说不出的失落。
往凉席上一躺,他仰头看天,正漫无目的的琢磨着,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第36章
李琛走近, 在他旁边坐下,随手拿起地上写满了字的纸,“你这篇八股文写完了?”
叶知昀道:“还要改改, 明天再拿去给祭酒看。”
“这次秋闱有把握吗?”
叶知昀算了算时间, 他自幼在将军府夫子教导,现在又得祭酒倾囊相授, 加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他想到一局局纵横交错的棋盘, “秋闱的话, 中举人应该没有问题……”
李琛点点头, 仿佛即将考试的那个人是自己一般,笃定道:“我看着也没有问题。”
叶知昀笑起来,期盼这次沈清栾和司灵能和他一起中举, 沈清栾他倒是不担心的,就是司灵一心扑在玩上,回头得多督促督促他。
庭院里姹紫嫣红,蜻蜓栖落在花簇上, 清风徐来。
李琛道:“我最近听了一个话本,讲给你听听,这有一个名门闺秀啊, 爱上了自家的仆人,他们两情相悦,仆人明白自己身份低微,立志考取功名向提亲……”
叶知昀想这话本还真是老生常谈, 万年不变,偏偏李琛像是觉得很有趣,继续道:“可非常不凑巧,这事被小姐家里知道了,愤怒地赶走了仆人,要拆散他们,两人便约定……”
“约定私奔远走高飞。”叶知昀接道,像这种故事的结局都不会有善终,也最为人津津乐道。
“对。”李琛嘴角浮现出笑意,“他们很幸运没有被抓到,一起逃到了乡下,安定下来,正准备拜堂成亲,谁知就在那天,冲进来几个看中小姐美色的莽汉,不由分说抓走了她,仆人要拦,但却狠狠打了一顿,过程中不甚失手杀了仆人。”
叶知昀就知道,一定不会有结果,不过也透露着很多蹊跷……
这时李琛又补充道:“对了,那个仆人倒也争气,秋闱中了头筹,成为解元,只不过后来他去参加会试一落千丈,连贡士也没有被点中。”
这个郎死妻离的故事让叶知昀静了半晌,他看向李琛,轻声问:“是真的吗?”
李琛的眼眸似点墨,深不见底,“只是个话本罢了,听听就好。”
叶知昀想想也是,重新捧起书,他这几个月几乎日日泡在书里,由祭酒出题,写各种文章,若是作的不好,还会被祭酒罚。
江长晏也不罚别的,就是跟他下棋,让沈清栾和司灵跟在旁边看,私下他们两个抱怨过好几回。
临近秋闱,书院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说到这一点,叶知昀非常羡慕李琛当年能自由自在的游学,接触且熟通儒、道、阴阳、兵等各家学说,兼容并济。
虽然那些年李琛太过蔑俗轻规,但一身的学识和武艺远胜旁人,自然得到了先帝的重用。
叶知昀还清楚的记得都城沸沸扬扬的传言,当时先帝封了世子一个小官出去巡查,等事成之后功成名就不在话下,但他下到江南,先是三个月蛰伏不出,江南各个官员都以为他是软柿子,百般糊弄。
结果一夕之间,足足三十九个大小官员落了马,被剥了官服抓进大牢,其中很多都是权贵弟子,简直轰动一时。
罪名为贪污受贿,人证物证确凿,无论是哪朝哪代,贪官污吏那都是洛泽不绝,藏污纳垢的事数之不尽,可也没人像李琛这样,六亲不认一网打尽。
江南和都城全部震动,听说世子还有继续往深处调查的想法,先帝慌忙下旨命李琛回都,再这样下去,那江南还能官存活吗?他一走,这些世族也慌忙找各种由头把自家人捞出来,从此之后,李琛就没了官职,还流传出了失心疯的名声……
又过去几个月,鹤亭书院上种的上百棵枫树全都红了,远远一望,像是片晚霞。
司灵最近对学习的确颇为刻苦,为了补那么落下的,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有叶知昀和沈清栾两人人帮他,他的进步飞快,还得了祭酒点头,秋闱前一天晚上,才好好睡上一觉。
清晨街道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白雾,叶知昀在考场下了马车,燕王昨晚和早上都有提醒他到了考场该注意什么,这会儿已经有源源不断的考生们涌入考场,其中不乏有一些熟面孔。
来的路上还不觉得什么,到了这里气氛充满沉肃,不由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握紧的手心冒出细汗。
他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撩开,李琛探出半个身子,对他笑道:“担心考砸了以后没有官做?”
叶知昀回头看着他,“世子……”
李琛伸手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我保证你就是落了榜,有我在,日后也能当大官。”
叶知昀听他不着调的话,心下轻松不少,眼眸笑弯成月牙,“世子,我考上了以后当官也会提拔你的。”
这两个人互相任人唯亲,旁人若是听了定是痛心疾首,又是贪官污吏的苗子。
叶知昀和世子告别后,往考场里面走,和沈清栾司灵打了声招呼,三个人说话间,旁边有人冷冷“哼”了一声经过。
他们看去,程嘉垣一袭黑袍身形挺拔,眉目俊秀而凌厉,目光犹如冰刀扫了他们一眼。
三人已经对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见怪不怪了,沈清栾道:“要不然看在上一次他冒了大风险帮忙,我早一拳捣青他的眼了。”
司灵道:“你们两指不定谁殴谁呢。”
“说起来他在书院一向名列前茅,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考过他吧。”叶知昀莞尔一笑。
秋闱要考上整整三日,每人都是独立的考屋,备上食物,吃喝睡皆在里面解决,幸好这是秋天,不热也不闷,要不然一待这么长时间那就是煎熬了。
等到叶知昀考完,一出考场,人潮黑压压的一片,都在往外面挤,叫嚷声不断,比市集还热闹来,想来都是考完开始放松神经了。
他找到两个同伴,司灵正紧张兮兮地跟沈清栾对答案,见到他也来了,又拉着他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上一通对子。
沈清栾拍了拍司灵,“完了,全错。”
眼看司灵要泪崩,叶知昀连忙道:“别听他的,你八股文作的挺好,应该没问题。”
好半天哄好司灵,迎面走过来一人,潘怀温文尔雅地拱手:“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了,今日乡试结束,晚些时辰玉衡楼有酒宴,要不要一同庆祝?”
“潘公子客气,不过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叶知昀回以一礼,面对这个人,他总是有种被毒蛇紧紧盯着的感觉,充满了危险阴冷,仿佛稍微一不留神,毒蛇就会至猎物于死地。
作为潘志遥悉心栽培的长子,潘怀无疑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对于他的的回答,潘怀露出了一个可惜的神色,“好吧,那在下告辞了。”
他一走,沈清栾便吐出两个字:“虚伪。”
叶知昀道:“好了,连考数日秋闱总算结束了,我们回去好好休息。”
隔了半个月放榜,府里的仆役把榜上有名的考生抄下来,递到了李琛手里,彼时叶知昀正在专心致志地画兰草,听见他说:“喔,秋闱放榜了,让我看看你在哪……”
叶知昀顿时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画画了,挤到他跟前,看那张纸条。
“别急,我先看看。”李琛转向另一边,避开他,修长手指一个一个点过上面的字。
叶知昀被他的手臂挡着,看不清上面的字,悬着一颗心,看着他的手指从第一列划到第二列,再不断往下数去,“我在这么下面?”
“可不是,还没有找到你呢。”李琛一直数到了底,动作顿了顿,慢慢转向他,带着丝困惑不解,“你没在榜上……”
“……”叶知昀睁大了眼。
“难道是有人使了手脚,还是你这次发挥失常了?”李琛把纸条递给他,“你快看看。”
叶知昀一脸梦游似的神情,接过纸条,从头数到了尾,上面有沈清栾、潘怀、程嘉垣、司灵等等一些潘家和书院的人,的确真的没有他。
他不由质疑自己的卷子是哪里出了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条,却摸到下面有些突兀不平,他怔了一下,发现纸条的最上面折了一道。
翻过来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的他的籍贯和名字。
——他中了举人,还是头筹解元?!
扭过头,李琛正笑得开怀,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叶解元啊,日后就仰仗您了。”
第37章
叶知昀完全没在意他的戏弄调侃, 还沉浸在震惊中,“世子,你看, 我是解元了!”
李琛嘴角笑意不止, 应道:“嗯,我看见了。”
“世子, 我以为能点中举人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叶知昀的声音满是喜悦,读了这么多年书, 一朝之间成果触手可及, 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李琛单手撑着下巴, 看着他高兴的样子,理所应当道:“想什么呢?你是我燕王府的人,当然是首屈一指。”
其实这次秋闱卷子出得题刁钻又深晦, 四书五经和试帖的内容还好,最重要的是策问,一提到朝堂上的政务,藏头露尾, 意思又像是在说兵权又像是在说军功,无论涉及哪一点,都像是一个陷阱, 叶知昀答得很没有底,现在出了结果,看来应该大部分都对了。
说起来,这得多亏了燕王把他送到鹤亭书院, 经过祭酒的教导,才对书卷的见解更加透彻,他道:“等到燕王回府的时候,我把消息告诉他,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啊,现在应该有人去通报过了,等回来一定吩咐下人备上好酒好菜,为你庆祝庆祝。”李琛坐在案几边,提到燕王,他的声音里透着丝漫不经心,在叶知昀听来,更像是种熟稔到懒得多说的语气。
叶知昀顿了顿,向他凑近一点,神色认真地道:“这次秋闱能点中解元,还要多谢世子你平日里对我的帮助。”
李琛的嘴角不住上翘,“嗯,你打算怎么谢我?”
叶知昀想起了第一次答谢的时候,为世子收拾的房间,可是结果好像不尽人意,这次一定要显得足够有诚意,正绞尽脑汁思考着,迎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叶知昀怔了一下。
那手指带着薄茧,挠了挠少年细腻白皙的下巴,李琛忍不住手欠,像是有十足的兴致,动作仿佛在逗弄毛绒绒的小动物。
“世子,哈哈哈哈哈,别挠了……”叶知昀回过神,被他挠得痒痒,止不住地笑起来,扬起头后退。
殊不知他这一后退,将细瘦的下巴、线条优美脖颈显露无疑,衣袍的领口歪开,颈窝处白皙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泛着一种触手生温的脆弱感。
李琛的眸色暗了几分,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他原来只想跟少年开个玩笑,可刚刚看着他不知为何,眼前忽然划过当初暖春阁里金丝笼的景象,那时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李琛不是不知道那里的风气,也猜到了大概。
李琛收回有些发麻的手指,他很少近距离的去接触一个人,可因缘际会,面前这个少年总是让他不自知地靠近,不断产生了放在身边会比较放心、心情也会更好的念头。
“世子?”叶知昀见他难得出神,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琛的声音顿了顿,他深邃的眼帘压低了带着丝危险的意味,盯着对方,就这么过了数息,忽然往后一倚,换了个随意的坐姿,“我在想,你不用跟我道谢,我们之间不用提谢字,现在帮你,以后还会帮你,不是要你回报,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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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昀发不出半点声音,被对方的话感动到了,差点像司灵那样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拉起对方的手,磕磕巴巴也不知怎么表达感激:“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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