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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栝轻笑,“错了,作画之人名气大得很,他是宋三家之一的李氏咸熙。”

严清怡紧紧咬住下唇,才抑制住纠正他的冲动。

李咸熙跟范中正并称“宋三家”,可二人风格截然不同,李咸熙画风简练惜墨如金,而范中正气势磅礴笔墨酣畅。

只要粗通文墨,绝不会混淆两人的画作。

而林栝此言……很显然是在试探她。

出身市井,不曾读过书的她,没有道理会知道这些。

严清怡骤然警惕起来,明净的眸子似是笼了层薄雾,遮住了先前那份清澈。

林栝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急急开口,“是我记错了,啊不,是我有意说错的,这画是范中正的《溪山行旅图》……至于是不是赝品,我只幼时随伯父读过几年书,却是看不出来。”

严清怡低头不语,双手捧着甜白瓷的茶盅,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上面绘着的竹叶,只听林栝续道:“……家中遭变,我只身出去拜师学武,为的就是位居高位。科举太难,要一场一场考下来,没有十年八年根本没法出头,且江南数千学子,得中进士的不过百里挑一。学武却不同,别人不敢拼命,我敢……只要跟对人,快得话有三五年就成……我不想等太久。”

严清怡的视线不知不觉从面前甜白瓷的茶碗渐渐移到对面。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虎口处布满薄茧,想必是常年握刀或者握剑形成的。

可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说起自己的家事?

分明之前见过,他都是一副吝于言谈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说话的声音停了,周遭出奇得安静。

严清怡疑惑地抬头,对上林栝定定望住自己的眼眸。

那眼神……幽黑清亮,带着丝小心翼翼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存。

严清怡的心顿时乱了。

如果说十一二岁的少女对情之一事尚是懵懂,可她两世为人,加起来足足二十有七,岂不知这眸光意味着什么。

严清怡尴尬地轻咳声,“吴经纪那边可有消息?”

“有,”林栝如梦方醒,慌乱地从怀里掏出张叠好的纸,“他应允降到二十二两,我代你立了买卖文书,房契尚不能得,要等交付银钱之后当面给你。”

“真的?”严清怡大喜过望,急切地抓过那张纸,上面白纸黑字,的的确确写着纹银二十二两,只是银钱要得紧,三日内必须付清。

不过,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大碍,原本她就想早点买到房子,早点让薛氏搬出去。

这样省下八两银子,就能用于整修房屋。

严清怡再度向他道谢,“多亏有你,否则再不会这般顺利。”

林栝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这么多次。能帮上你……跟阿昊,我也很高兴。你手头银钱可宽裕?我每月二两银子月钱,平常吃住都在表姨家,并无花费之处。若是你需要,多的拿不出来,二三十两是有的。”

“不用,多谢你,”严清怡拒绝,“我有银子,大致是够了。”

“那你几时能凑齐?凑齐后我与你一道去见吴经纪,早点把房契拿到手。”

严清怡想一想,怕夜长梦多,便道:“明日可以吗,明日这个时候。”

“好,那还在这个地方等,” 林栝点点头,把文书折叠好站起身,“文书我先拿着,我回衙门了,申初要巡街,今天可能会到望湖街。”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样东西,匆匆往严清怡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离开。

涌泉胡同出去就是望湖街。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清怡回味着,慢慢红涨了脸,待看清手中东西,不觉又是一惊……

第26章 一再

手里是只广口玉瓶,瓶口塞着软木塞子,透过木塞隐隐有栀子花的香味弥散出来。

应是面脂或者手脂等物。

严清怡轻轻旋开木塞,那股甜香更加浓郁。

里面是白色略略带一丝浅绿的膏子,看上去嫩滑润泽。

果然是手脂。

难怪他走得那么急,几乎接近于落荒而逃。

又想起他骤然红涨的脸庞,和仓促间留下的话,严清怡再难平静,一颗心像前世花园里吊着的秋千架,荡来荡去,得不到安宁。

她从没喜欢过人,也没有被人喜欢过。

前世,她的亲事还没有说定,就下了大狱,只记得母亲曾提过几家公子的名讳。有的她听说过,有的则根本不曾听说。

这还是头一次,有个人对她表露情意。

而且,还是个有些寡言有些冷傲的少年。

这感觉……

严清怡平复下心情,唤来伙计结账。

伙计乐呵呵地说:“刚才那位公子已经结了,呃,明儿的账也提前结了。”

严清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平静的心情又掀起了波浪。

是欢喜是疑惑,也有隐隐的恐慌与不安。

林栝不像严青昊那般年少无知,也不比大勇那般憨头憨脑,他聪明且细心,又有一股狠劲与拼劲。

以后要是相处多了,自己的破绽只会越露越多……口口声声说没有怪力乱神之事,那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完全不相干的婴孩,又如何解释?

严清怡一路踯躅着回到涌泉胡同,远远地瞧见有人围在自家门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走得近了,看清楚其中有大伯母孙氏。

孙氏手里抓把葵花子,一边磕一边道:“三妞,快进去劝劝你爹,还没出正月,就算你娘再不是,也不能张口闭口休妻不休妻的,严家人的脸都被丢光了。”

似是为了验证孙氏的话,院子里清清楚楚地传出严其华的怒吼,“滚,现在就滚!”

隐隐的有薛氏压抑着的哭泣夹在其中。

严清怡只觉得浑身的血蹭蹭往头上冒,冷了脸问孙氏,“严家现在还有脸面吗,不是早丢到孙家庄了?”又扬声道:“婶子们都忙去吧,听说申时府卫到望湖街巡街,我家阿昊也在。”

“哎哟,快到时辰了,我去看看有没有我家大勇。”曹婶子许氏拍拍衣襟转头往胡同口走。

人“呼啦”散了大半。

孙氏仍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严清怡进门,“咣当”上了门闩,将她关在门外。

三步两步进得饭厅,见书本散了满地,薛氏抱了三五本书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严其华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把椅子。

看架势,是要把椅子轮到薛氏头上。

严清怡冷笑,“爹,外头站着好几位婶子看热闹,要不把她们请进来看看爹的威风?”

薛氏“嗷”地哭出了声。

“丢人现眼,”严其华将椅子往地上一摔,“蹬蹬蹬”走出去,紧接着听到他的怒吼,“都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

严清怡俯身去搀薛氏胳膊,“娘,你起来喝口水,地上凉。”

“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薛氏仰头,露出半张红肿的脸,上面赫然五道浮起来的指印。而她外衣系带被扯掉了,棉袄也被扯开,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粉色中衣。

严清怡倒吸口冷气,扶她坐好,匆匆绞了冷水帕子,覆在薛氏脸上,“娘,爹又怎么了?”

薛氏一言不发,只是摇头流泪。

严清怡默默地给她倒了杯温水,又将地上散落的书捡起来,摞在一处。

回头去推北屋的门,发现门被重物顶住了。

严清怡敲两下,“阿旻,开门。”

“姐,等一下,”里头传来严青旻的声音,又是笨重的拖拉箱子的声音。

严清怡推开门,“你这是干什么?”

严青旻低声答:“我怕爹进来打我……先生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君子不立危墙,所以就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欺辱?

这叫君子吗?

这就是头白眼狼!

严清怡气得发抖,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嘴巴,严青旻已先捂住脸颊,歪着头道:“你凭什么打我,孔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爱惜自己又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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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清怡颓然放下手,仍是板着脸,沉声问:“今天怎么回事?”

严青旻觑着严清怡脸色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屋里读书,反正听到他们拉拉扯扯,娘说爹是畜生,然后爹开箱笼,要把书拿出去卖了,娘不肯。”

不外乎又是因为钱财和那点男女之事。

严其华就这么管不住自己,外头勾搭着胡寡妇,回到家里还要纠缠已被休弃的薛氏?

真叫人恶心之极!

严清怡复出去,把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置好,恍然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申初早就过了。

严其华直到掌了灯才回来,许是已经吃过了饭,脸上一副餍足的神情,斜眼瞧着饭桌前坐着的三人,“告诉你,出了正月马上滚,别说到时候我翻脸不认人。娘的,住着老子的屋还不好生伺候老子,有理了你?”

三人默默吃着饭,谁都没有出声。

第二天,没有人起来做早饭,严其华踹了两脚门走了。

严青旻扒着北屋的门缝,细声细气地说:“姐,我饿了。”

严清怡摸摸额头发热的薛氏,“你烧点热水冲碗炒面。”

“我,我不会生火。”

严清怡没好气地说:“那就饿着。”

薛氏睁开眼,“阿旻还小,经不得饿,你去吧,顺便自己也吃一碗。我没事儿,就是懒怠起,不用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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