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随你。”流云淡淡打断他的话,收回竹竿转身往药柜走, “去木桶里待半个时辰。”
墨远:“……”
满腔孺慕之情瞬间化作泡影,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年纪很轻,威严却甚足,墨远两辈子加起来比他大,却半分不敢造次,只好闭紧嘴巴老老实实脱了衣衫坐进木桶中。
流云取出银针,拉开药柜抓药,声音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你体内剧毒无药可解,我暂时替你护住心脉和胎儿,今后你每隔二十五日需闭关三日,将毒逼到一处,体肤或手足皆可,离腹中胎儿越远越好。”
墨远全身浸在药浴中,渐渐感受到身体各处由细微逐渐变得强烈的刺痛,点头应道:“是,师父。”
流云提醒道:“毒不可长期聚在一处,稍有不慎就会致残。”
墨远开始感觉忽冷忽热,额头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不禁咬紧牙关:“是,我会记住,每次闭关都会换一处凝聚体毒。”
流云不再说话,手中动作不紧不慢,继续为施针做准备。
半个时辰过去,墨远身上的痛渐渐减轻,剩下的只有刺骨寒意与深深的疲惫,他唇色青紫,双手撑着桶沿,费力地从药浴中出来,露出冷白得好似凝结一层冰霜的肌肤。
流云头也不回道:“去榻上趴着,将盆里的葛布裹上。”
墨远走过去的时候全身已经冻到发麻,每一步都让脚底生出刺痛,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
他捡起一旁木盆里被药汁浸得发黑的葛布,拧到半干裹在腰际,葛布贴上腹部的瞬间就散发出融融暖意,总算让他好受了些,他忙将葛布按紧,趴到榻上。
流云走至榻边,开始一言不发地给他施针。
屋子里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墨远身上的寒意与刺痛逐渐减轻,最后彻底消失,紧随而来的是温暖舒适与浓浓睡意,他脑中昏沉,强撑着睁开惺忪的双眼,问道:“师父,我这毒……能排出去么?”
流云开始收针,瞥他一眼,冷冷道:“当初想要毒血的时候怎么没问?”
墨远正困顿疲乏,听到这番话本该讪讪然,此刻却一阵恍惚,只迷迷糊糊地想,那时他孤注一掷,哪里想到会有今日,只是如果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流云将银针全部收回,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暂时不能,你受得住,孩子受不住。”
暂时不能,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墨远松口气,眼中有了笑意,只是笑意尚未来得及散开,眼皮就阂上了。
一门之隔,连慕枫在外面站了许久,双眼紧紧盯着毫无动静的门扉,一颗心高高悬在半空,自墨远进去后就一直没有落下过。
覃晏在旁边陪他,正想开口让他坐会儿,就见鹊山从外面慢悠悠地踱步走进来,不禁疑惑道:“师兄怎么这么久才来?真拉肚子了?”
鹊山笑道:“碰见少堡主那位车夫搬年货进来,我留下看了看。”说着凑到覃晏身边,低声耳语,“少堡主阔气得很,今晚我们可以吃一顿丰盛的。”
覃晏双眼顿时亮起,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医谷里人不少,可惜尽是些会吃不会做的,从外面请过来的厨子又总是待不长久,再加上师父不爱热闹,每年过年都冷冷清清,别说爆竹,就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是奢望。
鹊山见覃晏馋得眼冒绿光,“啧啧”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日里怎么亏待你呢。”说着目光转了转,“阿春呢?”
覃晏道:“他走了。”
“怎么走的?”
“哭哭啼啼着走的。”
鹊山:“……”
“唉,还得哄他一下。”鹊山叹口气,走到连慕枫身边,与他并肩站了片刻,见他一动都不动,不禁觉得好笑,“少堡主不必太担心,师父若没有十成把握,是不会轻易给我二弟施针的。”
连慕枫点头:“我明白。”
只是明白归明白,到底关心则乱,更何况墨远身上的血毒性极强,施针绝不会轻松,也不知他在里面究竟受了怎样的苦。
三人在外面又等了许久,门终于无声打开,连慕枫心口一紧,立刻上前半步,见墨远从里面走出来,忙握住他的手,急切问道:“阿容,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墨远神色如常,只身上多了些淡淡的药味,瞧着与进去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他抬眼笑了笑:“我没事,你放心。”
连慕枫打量他一番,提了半晌的心总算落地,又朝里间看去:“你师父呢?”
墨远道:“师父不喜热闹,让我们先去用饭。”
连慕枫顿了顿,只好放弃正式拜见的念头。
几人走出流云的院子,鹊山领着他们去用饭,途中碰见一个晒药的伙计,便将人拉住,吩咐道:“你去找找阿春,就说让他搬到我那边去住,他师父没空,我先教他一年。”
那伙计瞪大眼,点点头,满面艳羡地走了。
墨远第一次闭关需要师父从旁指点,便与连慕枫留在医谷里过了年,流云几乎不怎么出自己的小院,就连年夜饭都是独自吃的,各种琐事自然就落在了鹊山的肩上,医谷众人早已习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只要不扰流云的清净,怎么都不为过。
年后,医谷里也下了场雪,墨远便在大雪纷飞中跟随流云去了后山密室,一待便是三日。
三日后,墨远从密室中出来,左手裹得严严实实,面色如常。
连慕枫皱眉看着他包裹得完全看不见的左手,发现那厚实的棉布上渗透着可见的丝丝凉气,不放心地想伸手去摸,被墨远制止:“别碰,有剧毒。”
其实隔着棉布碰一碰是无碍的,只不过墨远不想冒险。
连慕枫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究竟如何了?”
“毒全都在这只手上了,已经结了冰,暂时不能用了。”墨远笑了笑,“下回要换只手,到那时吃饭都不方便,再下回换到脚上的话,恐怕走路也不方便……”
连慕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必担心,你手不好用,我喂你便是,脚不好用,你想去哪里,我抱你过去。”
墨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旁边同样等着自己出关的鹊山和覃晏,那两人齐齐抬头看天。
鹊山道:“咦,雪这么快就停了?”
覃晏道:“嗯,昨日就停了。”
墨远:“……”
连慕枫感觉他脸上不像之前那么凉了,忙抓住他另一只手握了握,不出意外地发现这只手也恢复了温热,心想之前体寒果真是与毒血有关。
墨远举起左手翻来覆去地打量片刻,又放下去拿宽袖掩住,道:“慕枫,我们回京吧,我想亲眼看着宣王受刑。”
连慕枫点点头:“好,我已经安排人在京城和医谷附近各找了一处宅院,都清静得很,京城那边方便你行事,等你肚子再大一些,我们就搬到这附近……”
正说着话,旁边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伙计跑过来,到了近前停住:“大公子,连家堡来人了,说是找连少堡主。”
连慕枫扭头:“人在哪里?”
伙计道:“在前面。”
鹊山点点头:“知道了,你请客人稍坐片刻,我这就带连少堡主过去。”说着往墨远的肚子上瞄了一眼。
墨远:“……”
鹊山问连慕枫:“你对家里说了?”
连慕枫点头:“自然要说的。”
“那我二弟的身份……”
连慕枫道:“我只说了孩子的事,让家里提前做些准备,其他的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得等我回去当面对他们解释,至于阿容的身份,这要看阿容的意思。”
鹊山扭头看向垂眼沉默的墨远:“那你是什么意思?”
墨远抬眼:“等宣王伏法,我就恢复谢容禛的身份。”
鹊山点点头,没再细问,只道:“你先去屋子里歇会儿。”
墨远这会儿不适合见连家堡的人,连慕枫能感受到鹊山对他的袒护,以往不知情时只觉得酸溜溜的,如今知道人家是师兄弟,倒是替墨远高兴起来。
鹊山与连慕枫匆匆赶到前院,连慕枫见来的竟然是祖父身边的老管家,顿时惊讶,忙止住他的行礼,扶着他坐下:“您怎么来了?”
老管家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事关重大,老堡主吩咐老奴务必将信交到少堡主手中。”
连慕枫有些疑惑,他只说自己即将有孩子,并没有透露太多,家里不应该这么慎重才对,如此想着,他便急急拆开信封,将信取出来。
信中提到的却是另一件事:祖父的一位老亲信年三十那天与老堡主对酌,老堡主得了连慕枫的提醒后留了个心眼,装醉后发现那老亲信果真想偷青铜带钩,只不过打开机关却发现匣子里面只有一张画了乌龟的纸,差点没把鼻子气歪。祖父想必对此事无比震怒,信中倒是未表露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夸他,夸完了再顺便问问他何时回去。再往下看,就偏离了正题,说下人清扫猫窝时发现肚肚在窝里藏了一堆玉器,除了祖父那枚玉佩,还有连慕枫母亲留下来的玉簪,另外还有十几颗大小不等的玉珠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摸到的,祖父又让人把这些宝贝重新塞回猫窝了,说完这些又骂肚肚,说这猫恐怕是守财奴托生的。
连慕枫没忍住笑起来,将信收好了准备一会儿拿给墨远看看,又看向老管家:“祖父收到我的信了么?”
老管家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年前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老奴也是等路通了才出来的,兴许少堡主的信这会儿也送到老堡主手中了。”
连慕枫蹙眉:“您这是去了趟京城才知道我在流云医谷的吧?”
老管家笑着点头:“是。”
连慕枫叹口气:“大把年纪还要受这种折腾,祖父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都瞒不过少堡主。”老管家笑着往旁边看了看,见鹊山已经转身离开,便压低嗓音道,“老堡主让老奴带个口信,说信鸽那头把话挑明了,就是要老堡主出兵,老堡主已经拒绝,但担心那边恼羞成怒出手报复,让您孤身在外千万要小心。”
连慕枫神色凝重起来,半晌后点头道:“我记下了,此事我正有应对之策,您先回去,过些天我会让裴元跑一趟。”
老管家躬身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来,吃口饭。
二宝:啊——
狗子,来,吃口菜。
二宝:啊——
狗子:来,吃个么么哒。
崽崽:……【盯】
第62章 【家书】他要当爹了!我要当爷爷了!您要当曾爷爷了!
连家堡, 连堡主急匆匆从练兵场赶回来, 掀开帘子进门,裹进来一阵寒风。
躺在老堡主膝头的肚肚不满地甩动尾巴, 被老堡主顺了顺毛才心情好些, 站起身连来回转了好几圈, 终于找到喜欢的姿势重新趴下。
老堡主身边站着邢六,见连堡主进来, 邢六连忙行礼。
连堡主面露欣喜:“原来是邢六回来了!”又看向老堡主, “难怪爹把我叫回来,可是慕枫那小子写信回来了?”
“可不是!臭小子还算有良心!”老堡主抖着胡子呵呵笑, 抬手拍拍邢六的手臂, “路上辛苦了, 你先去歇歇脚。”
邢六欲言又止,见他们父子俩都乐呵呵的,终究没说什么,挠挠头道声谢转身离开。
屋子里点着暖炉, 连堡主进来没多久就热起来, 将外衫脱了才在桌旁坐下, 见老堡主拿起信开始拆,立刻将头凑过去。
老堡主干脆将信递给他,自己继续在肚肚身上顺毛:“你看吧,看完给我说说。”
“哎!”连堡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信上,刚看了两行, 双眼猛地一瞪,突然一脸狂喜地站起身。
“砰——”椅子冷不丁发出声响,吓得肚肚从头到尾巴尖的毛瞬间炸开:“嗷呜——”
老堡主急忙安抚,不满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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